梅子

见到梅子,是在前年的同学聚会上。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北京,在一家报社工作,回老家的次数不多,所以和大多数同学,都有十多年没见了。

知道我回来了,老班长张迪打来了电话。

“康,多年没见,这次要好好聚聚。”

“好啊!大家现在怎么样?”

“都不错的,冯伦当了兵,复员后去了工商局,你知道他,从小就聪明,在哪都吃得开。”

“魏一平考了公务员,现在在市宣传部,和你算是同行!”

“不一样的,他是体制内!我可比了。”我说。

“刘小英师范毕业,现在在一中教英语!”

“她教英语?哈哈,当年她英语可是最差的!这人啊,真是说不准!”我开心地笑了,“你呢,现在做什么?”

“我啊,企业里干过几年,现在自己干,做物流,是个小老板!”

“也不错的,自由自在的,赚得还多!”

“哎…”张迪叹了口气,换了话题,说定好酒店再联系我,他再联系一下其他人,最后他强调:聚会的规矩,都不带家属。

聚会定在国泰酒店最豪华的包间里。我到的时候,张迪、冯伦、魏一平、刘小英都已经到了。十年没见,彼此之间都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聊了些当年的趣事,又问了问各自的近况,气氛才慢慢地融洽了。

“入席吧?边吃边聊!今天我们不醉不归!”冯伦照呼着。

“要不,再等一下梅子?”张迪看了看表。

“梅子,她也来?”我心里一动。

“她准会来的,张迪叫她,她一定会来的!”刘小英坏笑着。

“别瞎说!”张迪有点不好意思。

“你们猜她今天带的是大款呢?还是帅哥?”刘小英变了一个腔调,“可惜啊,可惜!要不是我妈犯了糊涂,我早就在美国了!嗯……是一位钢琴家夫人,孩子都七八岁了呢!”

“学得像,学得像!”冯伦和魏一平笑了起来。

“哎,你们总拿她开心!”张迪一脸无奈。

“一张精致圆润的脸,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苗条的身材,白色裙子,欢快的笑声!”梅子的模样闪现在我脑海里。

当年的梅子是公认的班花,她长得漂亮,还会弹钢琴,她父亲生意做得很大,和市里的领导都是朋友。她在我们班,就是神一样的存在!不过,这也给她带来了不少烦恼,在所有男生把她当成女神的同时,所有的女生,都对她充满了敌意。当然,她也没让自己太弧立,只是花了小点小钱而已,就让家境困难的刘小英成了她的跟班,她会送刘小英一些生活用品,一些女孩子把玩的饰件,如果哪天高兴了,她还会带刘小英去外面的饭店吃饭,给刘小英点一份香喷喷的“粉蒸肉”。

梅子是我同桌。这事除了张迪没意见,其它男生个个忿忿不平!特别是冯伦和魏一平。哪时候,他俩一下课,就会挤到我旁边,找我辩论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他们的目的我知道,这种心理,就象动物园里,公孔雀在母孔雀面前抖动羽毛一样!

“开始吧,开始吧,边吃边等,她来了,加个凳子就行了,嗯....,或许加两个!”冯仑有点不耐烦了。

“哼”,刘小英撇了撇嘴。

入座后,在大家东一段西一段的闲聊中,我知道了这些年发生在梅子身上的故事。

高中毕业,梅子考上了省城的音乐学院。大四那年,她父亲卷入到一起官员的腐败案中,她家的公司倒闭了。梅子原计划毕业后和大学男友一起去美国。但发生这样的变故,计划只能搁浅了。男友很不错,决定留下来陪梅子。但梅子的母亲却坚决让她和男友分手。原因是一位当地官员的儿子,早就对梅子垂涎三尺,托人找到了梅子的母亲。梅子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听从了母亲的意见,一是母命难为,二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她,并没有勇气和一个没有背景的男孩从零开始!男孩是梅子结婚的哪一天去的美国,几年后,他成了旧金山华人圈里小有名气的演奏家。而梅子结婚后,很快就有了孩子,但很快又闹起了离婚,具体的原因没人知道,有人说是梅子家道中落,但在夫家还揣着架子;有人说梅子在外面有了人,和以前的男友不淸不楚。后来,又传出来有家暴,梅子挨了打,额头缝了十几针,之后,梅子离了婚,孩子归男方,她净身出户。这以后,梅子消失了半年,传言她去美国找前男友,但前男友已经结婚,她只能灰溜溜地回来了。再后来,有人给梅子介绍对象,一开始还好,她还见一见,但总没结果,时间一长,她心灰气冷,再也不见了。

梅子喜欢聚会,喜欢热闹,因为只有好好地热闹一番,回家后,她才不会觉得,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有哪么难捱了!聚会的时候,有人问过梅子的私事,这一度让她很尴尬。不过时间长了,她总结出了这样一段话,“可惜啊,可惜,要不是我妈犯糊涂,我早就在美国了,嗯…,是一位钢琴家夫人,孩子都七八岁了呢”,她觉得这样应对很好,既没有说谎,还很有面子。

梅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心善的人会和她一起唏嘘,感叹一番人生无常;无聊的人会觉得这事太无聊,对她爱搭不理;而哪些兴灾乐祸的,则会撇撇嘴,阴阳怪气地说道:“是不是真的噢?”,“看不出来啊!”

后来,一次聚会时,梅子终于带来了她的新男友,男友看上去还不错。梅子介绍说,他是大学教授,对她很好。再后来,梅子又消失了一年,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时,她整个人瘦得脱了像。据知情人说,哪个和梅子好的,原来是个有妇之夫,不过哪人并不想离婚,也没向梅子承诺什么,两人就这样不清不白地混在一起。直到一天,梅子被男人的老婆堵在了街上,被几个女人恨恨地打了一顿,这事才告一段落。这之后,梅子便去了省城,在一所培训机构当老师,除了张迪,她和所有的人都断了联系。张迪组织聚会,还会约梅子,梅子偶尔也会来,不过,她却从不遵守不带家属的规定,每次都带着男朋友一起来,而且,每次带的都不一样,有时是个大老板,有时是个教授,还有时会是一位英俊的型男。

“来了,来了,梅子来了。”张迪站起来,一边说,一边开了门。

“咯咯咯,大家好,想死你们了!”伴着一串夸张的笑声,一个穿着蓝色风衣、红色高跟鞋,烫着一头卷发的中年女人进了包房。

如果任何发饰,都无法隐藏住这个女人额头上的伤疤,哪么一份夸张的笑,也同样无法隐藏住这个女人脸上的沧桑!如果当年哪个穿白色裙子的女孩,是一朵含苞欲放的百合,哪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就是花店打烊前,被店主撒完最后一道水,准备低价兜售的月季。

“梅子”,我轻轻喊了一声。

“老同桌,你好”,梅子看见了我。

“梅子,这位是?”刘小英指着梅子身后的男人。

“我男朋友,王总,美籍华人,祖籍是广东的,现在是省城XX公司外方总经理。”梅子说。

男人个子挺高,戴着一付眼镜,看上去很斯文。但因为裤子短了一点,露出了一截白色袜子,让他看上去有点滑稽。

“都坐吧,都坐吧。”张迪招呼着。

“坐、坐、坐”冯伦和魏一平也跟着招呼。

“哎呀,还是小城市好,大城市到处堵车,这五公里的路,我开了一个小时,要不见我老同桌,我不该迟到啊!”梅子坐下来,扬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我,“北京,堵车应该更厉害吧?”

“嗯,早晚高峰期,堵得厉害,不过这些年,限号出行,缓解了一些。”

“康在北京,梅子在省城,这位先生在美国,都是大地方的人噢!”刘小英揶揄道。

“哎呀,大城市,小城市的,习惯了就好。”张迪打着哈哈。

“王总,您在美国哪个城市啊?”刘小英看着哪个男人。

“洛杉矶!”男人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说道。

“好莱坞也在哪里吧,嗯.....,美国也堵车吧?他们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刘小英一本正经地问。

“嗯,是的,也堵车的,嗯...,也堵车,嗯...,堵车的时候,让人心情烦燥!”王总有点不安。

“美国也限号吗?”刘小英追问道。

“嗯...,限的,有时...限的,堵车总是...,呵呵,让人烦燥!”

我在北京多年,深受堵车之苦,对此是深恶痛绝。不过,堵车是大城市的通病,目前并没有完善的解决办法。“限号出行”是中国独创的方法,我并未听说过,国外哪个城市也有这样的规定。听男人这么说,我有点疑惑,抬头看了看他,刚好他也在看我,四目相对,他立刻避开了。

“从这一点来看,哪还是小城市好,呵呵!”张迪看了一眼面露愠色梅子,转移了话题,“来吧,来吧,老同学们,吃菜,吃菜。”

刘小英看了看冯伦,会心地一笑,像是得到了某种满足,没再问了。

酒过三巡,大家打开了话匣子。

“人这一辈子啊,真是想不到,刘小英上学时记英语单词,全靠标拼音,现在居然当英语老师?”冯伦调侃到。

“你还不是一样,一天天人模狗样地坐在办公室。你都能当干部,到哪讲理去?”刘小英嘻嘻地笑,“人家魏一平考上公务员,那是凭得真本事!”

“你俩见面就掐!从高中到现在,十多年了,还是掐不完!”张迪憨笑着。

“憨厚老实的班长!已经变成了唯利是图的老板!你们想得到?”冯㓆继续说。

“工厂效益不好!我要养家,只能出来自己干,和你们可比不了!”

“改天你组局,我约几个人,介绍你认识,让他们把业务全交给你!哼......,就是我一句话的事,他们求着我呢。”因为是酒的缘故,冯伦的脸放着光!

“是呗,同学不帮,还帮谁啊?”魏一平举着杯,站了起来,“来吧,老同学们,走一个!”

“干杯”

“干杯”

“干杯!”梅子的声音很大,仿佛是在提醒大家她的存在。

“梅子!你啊...你...!”冯伦看着梅子,又看了看梅子的男友,嘴角动了动,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干杯!什么话都在酒里!”冯伦一仰脖,把酒倒进了口中。

“干嘛啊?有话说出来呗!”梅子的声音很嗲。是哪种让男人得到暗示,女人感到肉麻的语调。

“梅子,不错的啊,现在在省城,比谁不强!”刘小英表情很夸张,“过几年,梅子再去了美国,拿了绿卡,说不定都不认识我们了呢!”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梅子脸上的肉一颤一颤,咯咯地笑了!


“王总啊,吃得惯不?我们这里的菜,辣椒放得多!”刘小英对男人说。

“还好,还好!”男人的脸有点红。

“来来来,王总,这道菜叫“粉蒸肉”。刘小英把一盘热气腾腾菜转到了男人面前,“现在呢,请允许我向这位美国朋友介绍这一道本地的特色菜:“粉蒸肉”!

“呵呵!”看到刘小英夸张地样子,我忍不住笑了。

“这肉要求是上等的五花肉,肥瘦适中,切成4厘长,0.3厘米宽薄片,加上料酒、葱姜蒜腌制15分钟,米粉要是精米,磨成砂子大小,放入竹荚中上火蒸熟。这米粉吸收了肉的油脂,肉吸收了米粉的清香,所以入口绵软,肥而不腻。”刘小英一边说,一边示意王总夹菜。

“不客气,不客气!”王总说。

“我们这是小城市,没吃过啥,没见过啥的,王总见多识广,给我们讲讲美国的饮食文化呗!”刘小英端起杯,瞄了瞄梅子。

梅子看上去有点慌,但马上又镇定了下来。 “他爱吃西餐 ,我们吃我们的,不用管他!”

“哎哟,王总吃西餐呀,哎......,我可吃不了哪些半生不熟的牛肉,我还是觉得这粉蒸肉好吃些呢!王总,你说呢!”

“嗯,是的,是的,粉蒸肉好吃。”

刘小英笑着说:“来...来...来...,王总,当年我和梅子可是最好的姐妹,最好的!”刘小英重复了一遍,“这粉蒸肉,我...,我敬你一杯,干了!”

“好的!嗯...,好的!”男人站了起来,脖子一仰,把酒干了。也许受到气氛的影响,也许因为肚子里的酒精,男人的情绪高亢了,“干了....干了!”

“好!”刘小英竖起大拇指。

“粉蒸肉,这个....原理....,其实很简单,我们东北...有道菜,叫酸菜炖肉,也是这道理!”因为喝了酒,男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话引起了其他人脸上的变化,“哪酸菜也吸油,放上大骨头....嗯..放上五花肉,再放上....冻豆腐,这么一炖!连汤带料的一锅!哪才叫香呢!”

“王总,是不是喝多了啊?”刘小英嘴角闪出一丝得意,“怎么还说到东北了?您祖籍不是广东吗? 难道您祖上是清朝的八旗,从东北打到广东,就在那留下了!”

“哈哈哈”,除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梅子,其它人都笑了起来。

“王总是美国人,分不清广东和东北,只记住了这道菜。”张迪止住了笑,想替男人解围。

“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喝点酒就乱了,蒙圈了!蒙圈了!”

这句浓浓的东北方言彻底暴露了男人的底细,也让这场宴会嘎然而止,在刘小英、冯伦、魏一平前俯后仰的大笑中,梅子恼羞成怒地冲出了包间。

“你们,有点过了!”张迪轻轻叹了口气。

过完年,我回到了北京。大城巿的生活就象是一场巨大的泥石流,裹挟着每一个人,在纷繁复杂的诱惑里,义无反顾而又别无选择地往前冲,人人都绷紧了神经,生怕因为些许的懈怠,会被这个世界无情的抛弃!所以,紧张的工作和生活,己经把我的身心全都占满,我没时间去关心哪些与我无关的事,直到一个月后,我接到了梅子的电话。

“咯咯咯...,康...是我,梅子!”电话里传来一串笑声,“是张迪给我的号!”

“梅子,你好!”我有点意外。

“嗯,没什么事!就是联系联系老同学,十几年没见了,上次见到你,感觉还挺亲的!”

“嗯,上次聚会...。”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停下来。

“哎呀,哪天,我是和你们开玩笑的!咯咯咯.....!北京不错哈!”梅子转移了话题,“听说你在报社工作?具体做什么呢?”

“就是看看稿子,拉拉广告!哎....,竞争压力大啊!”

“咯咯咯....,”梅子笑着,“你,嗯...,各方面都还....好吧?”

“嗯,我还好,工作辛苦但还算稳定,我爱人和我是同行,在另外一家报社工作,现在是打拚阶段,辛苦一点正常!”

“噢…,”梅子的声音轻了些!

“梅子,你个人的事....?”我小心翼翼地问道,“你....?”

“你别听他们瞎说!”梅子突然喊了起来,“你别听他们瞎说!”

“噢!”我不知所措!

几秒钟后,梅子恢复了平静,“你不知道,有多可惜,要不是我妈犯了糊涂,我早到美国了...,嗯…,是一位钢琴家夫人,孩子都七、八岁了呢?”梅子的语气很轻,呓呓地,但吐字很清晰。说完后,还没等我回话,她就把电话挂了。

这之后, 梅子又失踪了,没人再见过她。同学聚会,如果有人提到她,大家都会心照不宣地笑一笑。只有张迪会偶尔说上一句:“说不一定她真去美国了!”而刘小英则会反驳:“没听说吗?网络红人凤姐也去美国了!不过,美国也不好混,凤姐正在大街上给人修脚呢!

这句话,总会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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