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呢?我这么喊你没听见吗?”
“你怎么样?碰到没有!”
“你……”
一连串劈头盖脸的问话,出自一位窈窕少女,一件红羽绒服配着一条鲜艳的蓝色围脖,有着沉鱼落雁的美貌,正是杨晓敏。我抬头看向她,她那不可方物的容颜仿佛装饰在蓝天白云的写真中。
“起来!”
我从雪地上爬了起来,站直身子。杨晓敏带着怒意的娇羞面容又回到林中。再看眼前,一片狼藉,那棵被压断的树木断口像炸开的爆竹一样,无数木片和木丝向外张开,被两棵倒木压在上面。那根树的树墩断口一样如同炸开的爆竹。周围许多被压断、压弯的小树奇形怪状杵在那里,雪地上杂乱散布着掉落的树枝和断折的树头。
杨小敏含嗔带怒站在我的面前,质问我。
“你不要命了吗?为什么拿生命开玩笑?谁给你的权利拿生命开玩笑?”
“这不是开玩笑!我有把握,不会出事!”我辩解着,当时是觉得有十足的把握,没想到事发太突然了,一切都快速卷入了措不及防的变故中。
“这叫有把握?少半米你就没命了!知道吗?……多少人都是在像你这样‘有把握’的情况下送命的!知道不?”她指着被挫断的那个树根。
我还从来没见过杨晓敏怒气冲冲的样子,一直以来,我见过的都是满面春光,芙蓉出水般的笑脸,今天,他的另一面被我见到了,虽在嗔怒之下,却仍然是美艳难掩。
我笑得不太自然,有些勉强,出于不忍心驳她的面子的原因,我还是维持着笑意,似乎在接受来自领导的善意的批评。
“不错呀!革命加拼命的大无畏精神!令人佩服呀!”
人还没到,讽刺的声音已经飘过来了,都说刘进才和刘小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将来必成一家,果然不假。都有极高的讽刺能力。另外让我憋气窝火的是:在我干净利落摘挂的时候,点赞的一个也没有,在我手忙脚乱,险些酿成大祸的时候,突然间全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让我颜面尽失。
这也是穆小天的手挤伤了,宁肯忍着疼痛,也不想去卫生所暴露自己伤情的原因。
刘进才手里拎着铁锯,挺胸含笑站在我身后,在他身后,周立和谷东平也徐徐向这里走来。杨晓敏见状,恶狠狠望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
杨晓敏一走,我恢复了常态。怼了刘进才两句,然后问他怎么都回来了。
“吃中午饭啦!”
“吃中午饭了?这么快!觉得没干多少活呀!”
“不少!你一个人摘挂就摘了三次,还要多少?”
“三次?可不是三次,是四次!最要命的就是第四次!命悬一线呀……是有点革命加拼命的意思了。”
刘进才看我脸色凝重,也不再调侃,而是对着后面两个人喊了句:“吃饭啦,别在后面磨磨蹭蹭了,快些点!”
周立看到如此狼狈不堪的现场后,也不禁嚷道:“靠!这么乱,怎么搞的,没出啥事吧?”
“出了!出了一位摘挂大师。”刘进才故弄玄虚地斜了我一眼。我没有回敬他任何表情,只是用手向回帐篷的路上一指。
下午,我们又回到130小班号时,他们三个人还想往道路深处走,被我制止了。下午我可不想摘挂了。
“行了,还是别往前冲了,先把脚下收拾干净。把上午采伐的树木全都造好段,归好楞,把道路上的枝桠、树头清理干净。”
“好办法,我们踩着枝桠、树头过去采伐确实不好走,挺费劲的,还不如把脚下这些活干完,以后走起来也干净利落”刘进才倒是响应得快。
“少林和尚捡辫子——得法!”周立也跟着附和。
就这样,整整一个下午,我们围绕着造材、归楞、清理路面,忙乎到天黑。
当天空星斗闪烁、月牙微露时,我们已走在返回帐篷的路上,路的一侧是密林在微风里沐浴,另一侧是晶亮的小溪在冰下款款流淌。我们扛着斧锯,走在流光泛起的雪路上,脚步悠闲散漫。
走进帐篷的第一件事,是把已经湿透的棉胶鞋换下来,把泡得发白的脚洗过晾干,穿上干爽的棉鞋。让一双被冰和水包裹一天的脚得以解放出来。
那双湿透的棉胶鞋是半冻的,外面是冰里面是水,不用来活动的地方都冻成了冰块,硬邦邦的,不能马上处理,挂在炉筒下的铁丝勾上缓冻。由于炉筒的热量较大,一会功夫便化冻了,化冻后,用手将棉胶鞋拧一拧,一股黑水涌出,再挂上烘干。鞋垫也要拧干挂在旁边,切不可贴近炉筒,否则,片刻间便会化为灰烬。
此刻,炉筒下端的铁丝钩上已挂满了湿漉漉的鞋子,来晚的人,只能把自己的鞋挂在自己的铺头之上了。帐篷中间的铁炉子被大家填满了柈子,炉子上盖通红通红的,时有一丝丝火星在上面一闪即逝。
两米宽的过道两侧各拉起一条铁线,一边一行,铁线悬挂在每个人的床铺边沿上方,那里离炉桶子只有一米远,也是人们烘烤鞋子和衣服的地方。
一到这个时候, 臭脚丫子味道开始弥漫 。
这时,三川半大叔一声“吃饭了”的喊声,传到了帐篷里每一个人的耳朵中,大家排起长队依次开始打饭。
有想喝酒的,在这个时候可以放心大胆的小酌一杯,因为不是工作时间。山场的帐篷里历来不禁止喝酒,只要你不喝多,不影响别人,不影响明天的工作,没有人理会你,甚者陪你一起推杯换盏、划拳行令的大有人在。
刘进才买了饭菜后,又掏出两张钱票。
“叔,给我打一瓶酒。”
“你也喝酒,看来我们帐篷里不喝酒的人不多啊!”
“不是不多,估计是没有,我们组四个人都是酒仙!”谁插了一句。
“哈哈……要得!”
刘进才笑笑回头一摆手,周立上去接了酒瓶拎了回来,放在我和刘进才的床铺上。
床铺上的行李都卷成筒堆放在脚下,四个人的饭菜摆在我和刘进才床板上,四个人盘坐一圈。
每逢夜晚降临,人们吃着饭,喝着酒,漫无边际的谈话便开始了。大都是每个小组一桌,每桌的话题又各有不同,常常是一天的见闻和遇到的奇事。有说出来求得释放的;有带着疑惑向大家求证的;有做出漂亮的施为炫耀一下的;有说出来博得同情的;有说出来逗人一乐的。不拘一格,且随时切换主题。
今天陈主任下山了,不在其中。帐篷里共计四伙人说着不同的话题。我们在讨论今天搭挂的事;陈彬他们议论使用油锯遇到的一些问题;李志强组在谈论着棉胶鞋怎样才能不湿,只有董建华两个人盘坐在门口的旮旯中喝着闷酒,不声不响。
我招呼他俩一下,两个人加入了我们这桌。
“琢磨啥呢?这几天顺利吗?”刘进才问董建华。
“还是不太行!毕竟是新马,没干过这种活,还得再顺两天。”
“别犯愁!这两匹马都很强壮,等顺过架,都是好劳力。”
“没犯愁哇,我心里有数,用不了几天,肯定是把好手”董建华胸有成竹,不需要打气。
这时,周立喝了一口酒,别出心裁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觉得采伐工作怎样?我干了几天,可干上瘾了,又新鲜有痛快又刺激!
这一句话声音并不大,却像点燃了“二踢脚”,引爆了全帐篷,大家就这个话题说开了,各抒己见、天马行空、见仁见智,没有任何限制和约束。
“活是不错,就是太危险了!稍不注意,刮坏衣服划破脸是平常事。”
“太苦太累了!起早贪黑不说,一天下来两个臂膀都是酸痛的!”
“是呀!太遭罪了,你们看看住的地方,睡的地方!每天穿着汗水湿透的衣服顶着寒风,穿着冰疙瘩一样棉胶鞋趟着深雪,带着潮乎乎的帽子还挂着霜,出门冷风刺骨,进门臭味刺鼻……哎……”
“其实这个工作挣钱还是不少的,在家你能挣多少?60块?你知道这里一个月能挣多少吗?1000元差不多吧!干了这几天,你可以平均一下算算……”
“钱倒是不少,只是这样干下来对身体不利,老一辈人有很多得了职业病,老寒腿、风湿病、颈椎病、骨质增生、胃病,都和趟雪、归楞、住帐篷有关!”
“人家都说当一辈子采伐工找不到对象!你们信不信?”
谁又冒出一句。
“哈哈!怎么找不到对象?”
“你想想呀,常年在山场,没有时间回家和谁对象去!其实也不是这个,主要是说采伐工作危险重重,也许你这一次入山就再也回不去了……所以没有人肯嫁给你……”
有那么一刻,帐篷里寂静得只剩下炉火的喘息声。
“呸呸……闭上你的乌鸦嘴!”
我斜眼瞅了刘进才一眼,拍了拍他的大腿。装作若有其事的样子。
“看样,你得和我们小芳同志多套近乎了,别等着人家移情别恋就晚了!”
刘进才把我的手用力甩开,端起酒碗和其他人碰了一下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然后猛地啁了一大口。看到的人都大笑不止。
“采伐工有什么不好的,整天游山玩水的,亲近自然,享受自然的无限风光,多少坐办公室的想来还干不了呢!”刘进才挤兑完我,似乎没加思索,脱口而出。
“是呀,有多少领导都没上过山,却在纸上谈兵指导山场工作,做着山场工作报告。”
“要说领导都没上过山那是假的,有确实有,不多!他们在山道上走走过场,但是山里的山珍比你吃得多。”
这句话说完,帐篷内又寂静下来,显然大家对这句话不置可否,或者也有同感。但这是敏感的话题,不易多谈。很快有人找到了新话题,这些年轻人总能找到让人快乐的话题,说个不停,并且斗嘴不停。
直到喝完酒躺到被窝里,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最后的烛光熄灭了,聊天的声音才渐渐止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