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有河,名为忘川。河水日日夜夜流淌不息,携着无数不愿离去的灵魂浮沉飘荡。
忘川来路,便是黄泉渡。渡口系着一叶扁舟,一人用斗笠遮了脸,躺在舟中打盹。
“船家,能渡河么?”
守渡人动了动,声音从斗笠下闷闷地传出:“你要过河,该从奈何桥上去。”
“不……我不过桥。”来人言语轻柔,似是一位女子,“我在等一个人。”
“执念未消,便不得往生。”守渡人悠悠道,“凡世种种,皆为虚妄,何苦执著?”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说过会在此处等我。”
守渡人挪开斗笠,看向眼前的青衣女子:“你要等的人,是谁?”
青衣女子面露茫然之色,似乎在努力回想,随即迷惘地摇头。
“你不记得他姓甚名谁,却要在此徘徊等候,又有何意义?”守渡人望着河中起伏飘荡的灵魂,“像他们一样,在这忘川里漂流千年,忍受无尽的孤独,最后却连自己想要什么,都忘记得干干净净了。”
“他会来的……”青衣女子轻声喃喃,不由自主地向河边走去。
守渡人看着她的背影,忽而道:“忘川逝不休,何人意将留?”
女子一只脚已踏入忘川,闻言脚步一顿,回头怔怔地瞧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我只渡有缘人。”守渡人站起来,解开了拴在岸边的绳索,“上船罢。”
女子揽衣登船,待她坐稳,守渡人取一支竹篙撑岸,小船便徐徐漂动,顺流而下。
忘川之上,一叶扁舟载着两人悠悠而行,沿途两岸,血红色的彼岸花妖娆盛放。
青衣女子伸出手,拂过最近的那朵:“传闻彼岸花花叶相错,花开无叶,有叶无花,果真如此。”
青衣女子的指尖才触到花瓣,那朵彼岸花旋即散发出莹莹光芒,似一团火焰,翩然飘落于她掌中。
守渡人的目光随着花朵轻移,只见凝霜皓腕之上,一道红线慢慢显现,逐渐变得清晰。
“忘川三百里,花叶不相见,譬如尘世悲欢离合,总有缺憾。”守渡人盯着她腕间红线,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竹篙,“生长在冥界的彼岸花,皆由执念所化。执念一动,便生因果。尘世万般爱恨嗔痴,不外乎三种。”
青衣女子转过身,微微侧了头:“哪三种?”
守渡人恍惚一瞬,很快又别开眼去:“你可愿听我讲个故事?”
(1)爱别离
长安繁华盛景无数,可要说最热闹之处,当属城中明月坊。坊中佳丽云集,善琴瑟者有之,善歌舞者有之,入夜之时,方圆十里唯闻仙乐如石上清流,曼音似花间莺啼。
坊中最负盛名者,唤作胭娘,其绿腰一舞,飞袂逐云,莲步萦风,令人见之难忘。
只是胭娘作舞之时,常以轻纱遮面,无人真正得窥其绝妙风姿。
为一睹芳容,多少王孙贵族慕名而来,胭娘却一概不见。所赠之物,亦寸金莫取。
无他,唯心系一人耳。
月光清幽,胭娘独坐窗前,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封书信。开头未有称呼,末尾亦无署名,只是笔力遒劲,隐约携着边关的朔风。
信中不提战事,不涉风月,寥寥数字,惟问君安。
胭娘将书信细细封存,抬头望向窗外明月。长安月色正好,缕缕清辉,此刻遍照关外城墙,洒落戍边营帐。
帐内,主帅江勉送走了议事的诸将,方得半刻小憩。他坐于案前,蘸墨提笔,欲将心中思念尽数倾诉,忽而如梦方醒,只得将无尽情意,化为寻常问安。
未料待他凯旋,皇帝赐下一纸婚书,将昭阳郡主许他为妻。
那一日,胭娘登上长安最高的楼阁,独自灌下了一坛又一坛酒。
酒名陇头春,常为关外将士战前壮行所饮,性最烈。
“后来呢?”青衣女子正听得入迷,见守渡人止住话头,连忙追问。
“后来,将军战死,胭娘便留下一方绢帕,投江自尽了。”守渡人静默片刻,“那绢帕上写了两句诗:江上弦歌绝,烟柳不复归。”
青衣女子欲言又止,手指捻着彼岸花,腕上红线更胜花色。
“有情不得相守,此为爱别离。”守渡人站起来,望着忘川彼岸一片血红,“执念至深,终究不过化作虚无。”
青衣女子反驳道:“他们相知相爱,虽然不得相守,但彼此心意明了,怎能说是虚无呢?”
守渡人默然良久,才道:“你愿不愿意……听一听第二个故事?”
(2)怨憎会
秋雨淅淅沥沥,庭中芭蕉嘀嗒作响,扰人一枕清梦。
未央宫外夜未央,长明殿中灯长明。
皇后披衣而起,赤足走下冰凉的台阶。
怨什么呢?无非是天子薄情,君恩断绝。
恨什么呢?无非是外戚干政,不知收敛。
皇帝昨日来时,将一叠奏折摔在她面前,神情阴郁。
她将那些奏折捡起,才一瞧去便双手颤抖,看到最后时,竟已几乎拿不稳了。
“卖官鬻爵,私通外敌,好一个国舅公子,皇后亲弟!”皇帝厉声道,“沈二少可是要谋反?”
“皇上明察!二弟他虽然平日有些不务正业,但绝无谋反之心!”皇后立即跪倒,神情悲戚。
“言官的奏折一封接着一封,已经堆到朕的案前了!此人不除,何以平民愤?”皇帝冷冷甩袖,怒道,“年前陇西已有密报,说他大肆敛财,与胡人往来甚密。朕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了他机会。可他不知收敛,变本加厉,竟买通将领,将我朝边防布军图卖与胡人,致使关外一役,我军伤亡惨重!桩桩件件证据确凿,你可还要替他辩解?”
皇后一下子失去了全身气力,掩面而泣。
六岁小儿自侧殿蹒跚而来,见此情景,吓得放声大哭。
“来人,将太子带走!”皇帝皱着眉,“皇后失德,不配再教养太子。”
“不,你不能带走祐儿!”皇后忽然挣扎着爬起,哑声道,“布军图乃是军中机密,主帅以下无人知晓。敢问皇上,若是我二弟当真买通将领,此人又是如何得知布军图所在?”
皇帝沉下脸,默然无语。
“只怕谋反是假,皇上要除我沈氏是真。”皇后含泪哽咽,字字泣血,“臣妾与皇上多年夫妻,皇上竟不顾念一点情分。”
“朕要动手,沈氏便当真清白无辜么?”皇帝一把掐住皇后的脸,恨声道,“当年柳家是如何被沈氏陷害,柳大人又是如何含冤而死,你们难道都忘了?”
“原来如此。”皇后不由得苦笑,眼中满是失落,“这些年来,皇上一直不曾忘却柳氏女,隐忍至今,便是为了替柳氏脱罪。只可惜,柳含烟已经自尽了……”
“你说什么?”皇帝咬牙怒喝。
“当日柳氏获罪,女眷尽数没入贱籍……皇上可曾想到,名动京城的明月坊花魁,便是你心心念念的柳含烟!”皇后眼中忽而染上疯狂之色,高声道,“江勉战死,她便随之而去了!皇上,她的心里从来都没有你!”
“住口!”皇帝猛然推开她,像是厌倦了一般,转身快步离去。
宫人的惊呼和小儿的哭喊此起彼伏,皇后伏在地上,先是大笑,而后泪流满面。
她想起出嫁那日,十里红妆,香花如雨,铺满了整个长安城。
人人皆道,沈氏长女好福气,得了皇后青眼,是内定的储君正妃。
无人知晓,这些年来,她从储君正妃,一路做到皇后,可与她结发之人,早已渐行渐远。
他无奈从母命,她却动了真情。
皇后走出殿外,任凭秋雨淋漓遍洒。
如果有来世,她只愿做年少无忧沈如素,再不做这深宫囚徒。
“一个爱而不得,一个痴心错付,本不该凑成一对,老天却偏偏要将他们绑在一处。”青衣女子托腮沉思。
“无缘偏要纠缠,此为怨憎会。”守渡人望着忘川之中浮沉的魂魄,目光悠远,似在回忆往事。
“纠缠半生,最终却未能如意……”青衣女子轻声叹息,转而看向守渡人,“那你说,他们若到了冥府,也会在这里等候所爱之人吗?”
“……痴缠终生,亦不过一场幻梦,纵然在这忘川之中守候千年,又有何用?”守渡人长叹一声,“倘若及时醒悟,便该放下执念,早入轮回。”
青衣女子默默不语,低头看着手中的彼岸花出神。
舟行河上,水速渐缓,两岸景象似有些熟悉,青衣女子却未曾发觉。
她抬起头来:“还有第三种,是什么?”
守渡人的目光在青衣女子身上流转,最后落于她腕间赤红:“第三种,是造化弄人,阴差阳错,所求皆成虚空。”
(3)求不得
都说春光明媚,最是一年好时节。少年和少女的初遇,便是在草长莺飞的二月春。
彼时少年仍是贪玩心性,厌倦了夫子枯燥且冗长的说教,私自溜出来游玩。
闹市之中人潮如织,唯有墙角的身影格格不入——一个少女蹲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
“你饿了么?可是我只带了桂花糕……你不喜欢吃?”少女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嗯……那你乖乖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找小鱼干好不好呀?”
少年只觉得好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喵!”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忽然从少女怀里跳出来,然后飞快地融入了人海。
少女连忙站起来,没走几步便被一群人拦住了去路。为首的公子哥不依不饶,非说是少女的猫抓伤了自己。
“有爹生没娘教的野东西,只知道到处乱窜,招人厌烦。”公子哥恶狠狠地盯着少女,“它若是有点自知之明,便该夹着尾巴躲起来!”
“你……你们做什么这样欺负人?”少女一下子红了眼眶。
“欺负你?谁瞧见了?”公子哥冷笑一声,一招手,几个大汉便虎视眈眈地围过来,眼见便要动手。
“住手!”少年快步走上前去,将少女护在身后。
他认得那公子哥,正是镇北侯次子。
“你是什么人,竟敢……”那公子哥正要发作,待看清来人,忽然脸色一变,“你……你是……”
少年冷冷地抬眼,公子哥一下子噤了声,哆哆嗦嗦地向那些大汉招手:“走……我们走!”
待他们走远,少年转过身来,却见少女缩在一旁低声抽泣。
“没事了,他们都被我赶跑啦。”少年从怀里取出一方帕子,递过去,“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少女不说话,只是哭得更大声了。
“你……你别哭呀。”少年有点不知所措。他想起小时候,每当下雨打雷,他一个人吓得大哭,嬷嬷就会摸着他的头,将他抱在怀里。
于是,他蹲下去摸摸少女的头,轻声安慰:“你别怕,他们再不敢来欺负你了。”
“可是……”少女眼泪汪汪地抬头,“他们是镇北侯府的人,你惹不起的。”
“这有什么,长安城的那些公子哥,没一个能打得过我。”少年拍拍胸脯,得意道,“方才你可瞧见,他们一见我便吓得逃走了。”
“那……你是谁呀?”少女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我叫李……呃,李四。人称打遍长安无敌手,以后,我保护你。”
话刚说完,不远处忽然风风火火奔来一个姑娘,拽着少女就要走:“小柳儿,你怎么跑到这儿来……谁欺负你了?”
“没有,我……我方才摔了一跤……”少女抹了一把泪水,瞥一眼少年,悄悄地摇头。
“谁要是欺负你,我就揍他。”姑娘狐疑地打量着少年,转身拉着少女走了。
“小柳儿……”李四反复念着这三个字。
这一日,他遍观长安春景,斜倚阑干听春雨,泛舟湖上赏杏花。多年以后俱已忘却,唯有当日烟柳飞絮,依旧柔和地铺满心底,挥之不去。
再见之时,少年已行加冠之礼,于长安街市一隅,一眼便认出当年的小姑娘。
“小柳儿。”他轻唤。
小柳儿回过头,呆呆地看他良久,忽然涨红了脸:“……谁许你这样叫我的?”
“不得无礼!”一旁的两名随从上前一步,剑已出鞘半寸。
“退下。”李四皱着眉道,“你们别跟着我。”
“不可,主子若是有闪失,属下万死莫辞!”
二人收剑入鞘,齐齐单膝跪地。
李四盯着他们半晌,忽然拉起小柳儿就跑。拐过十几条小巷之后,终于将他们甩掉了。
“你怎的如此熟悉这里?”小柳儿惊讶地看着他,“你家在这附近吗?”
“我小时候经常溜出来玩,长安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都一清二楚。”李四眉飞色舞地描述着,“走,我带你去逛逛。”
福顺楼的烤鸭,荷风斋的点心,还有东市的灯会,西市的杂耍……他带着她,逛遍了整个长安城。
“你还想吃什么,小柳儿?”
“……不许叫我小柳儿。”
李四便故意凑过去:“那你叫什么?”
小柳儿停下脚步,眸中是如同夜色般浓重的悲伤。
“我姓江,我爹……十几年前便战死在陇西。”她注视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一字一句道,“他说他最爱长安烟柳,所以给我取名江柳儿。”
李四愣住了,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原来她姓江……难怪他差人寻遍长安城,却始终寻不到这样一位姓柳的姑娘。
她姓江……她为何偏偏姓江?为何偏偏唤作“江柳儿”?
李四握紧了拳头,极力忍耐心中的怒意。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天,沈氏满门抄斩,而他的母后,也在那一日自绝于长明殿。
他不知其中因由,只知母后的离去,和江、柳两家脱不了关系。
“江勉才是意图不轨之人!”舅舅在狱中见他最后一面时,死死地抓住他的手,“他是主帅……那布军图,只有他江勉知道!一定是他勾结胡人,想要谋反,谁知胡人临阵反戈,他连自己也搭进去了……是了,一定是这样!”
母后死前的惨状,还有舅舅不甘的嘶吼,时常在梦里闪现,让他始终不得安宁。
“你怎么了?”江柳儿轻声道。
“……没什么。”李四勉强笑了笑。
江柳儿瞧着他,沉默了一阵,又道:“当年,镇北侯的长子在我爹手下做副将,陇西一战,亦未能幸免。”
李四心中一动。
或许,镇北侯,会是他将来的得力助手。
“李四,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江柳儿认真地望着他,目光纯净得像一块晶莹的琥珀。
李四默然半晌,慢慢放松了袖中的手。
“……会的。我会一直护着你。”
不久,朝堂风云变幻,以镇北侯为首的多位重臣,奏请重审当年陇西兵败一案,并列举诸多存疑之处。种种证据,直指主帅江勉。皇帝有心维护,奈何镇北侯以死相逼,只得下令彻查。
多年心愿将了,李四却有些心神不宁。思虑多时,还是忍不住寻了机会去找江柳儿。
风雨欲来,相见之时,二人都少了许多话。
“李四。”江柳儿轻声唤他。
“嗯?”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真名是什么。”
李四猛然抬头,心中顿时慌乱起来。
“我娘常说我笨笨的,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可是再笨的人也该知晓,李……乃是国姓。”江柳儿轻轻地开口,似是叹了一口气,“关于我爹的事,娘亲从不愿意多说。我只知道爹爹从未有谋反之心,我只知道,有一个人,他说过会护着我。”
“我……”李四欲言又止。事已至此,他发现无论说什么,都是那样苍白无力。
“你可愿意再陪我逛逛长安城?”江柳儿展颜一笑,月下桃花灼灼,亦失了颜色。
自城楼之上俯瞰长安,唯见万家灯火辉煌。李四自怀中取出一段红线,小心翼翼地系在江柳儿腕间:“传说,以红线系于有情人手腕,他们便能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江柳儿低头看着红线,不发一言。
“小柳儿,你放心,我定能护你周全。”
朝堂之上,镇北侯联合众臣再度上奏,要求皇帝降罪于江勉,其人虽死,其罪难免。
皇帝怒极,正要呵斥众臣,却见太子出列上前,朗声道:“儿臣附议。”
皇帝沉默良久,忽而冷笑:“果然是朕的好儿子……罢了,便随你们罢。”
退朝之后,众臣俱已散去,皇帝仍坐在殿内,神色疲惫。
“儿臣尚有一事,恳请父皇恩准……”
皇帝抬手揉了揉眉心:“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李祐,你如今羽翼已成,众心归附,有什么事还需要来求朕同意吗?”
太子微微低头:“儿臣不敢。”
“不敢?朕瞧你从没有不敢的。当年偷偷溜出宫去,被揍了好几回,却是愈发大胆了。”皇帝抬起头,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目光复杂,“其实你本可不必如此心急,这位子,迟早都是你的。这些年来你暗中谋划,自以为天衣无缝,其实什么都瞒不过朕的眼睛。”
太子心下一颤,不由自主收紧了袖中五指。
皇帝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将手按在太子肩上,叹道:“祐儿,你是嫡长子,朕虽然不喜你母亲,但从未苛待你半分。否则,你今日所为,无异于逼宫谋反。朕,只想让你知晓,不是你赢了,而是朕自愿输给你了。李祐啊李祐,你最大的缺点,便是像朕一般,少不更事,为情所困。”
太子怔怔地听着,忽而抬头与皇帝对视:“敢问父皇,江勉一案是否另有隐情?”
“不是你,附和众臣要重查此案么?怎么,如今反悔了?”皇帝坐回去,悠悠道。
“此案最大的疑点,便是布军图的所在。他们说得不错,边防布军图,主帅以下的确无人知晓。但是除了主帅江勉,尚有一人对我军布防情况了如指掌。”太子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那便是……父皇您。”
“不错,还算有些长进。”皇帝赞许地笑起来,“看来朕今日的决定没有错。”
“为什么……”太子心潮起伏,袖中的手微微发颤。今夜的对话几乎颠覆了他的认知,母后的死,沉沉地压在他心上多年,而在这重量将要卸下之时,皇帝又给了他狠狠一拳。
“他该死。”皇帝忽然目露凶光,脸色阴沉,“他功高震主,他夺朕所爱!他江勉,不该死么?”
“至于沈氏,不错,只是一个替罪羊罢了。他们仗着太后作保,骑在朕头上作威作福多年,早便该去见先帝了!朕不过吃了一次败仗,却除掉了两个心腹大患,你说,这买卖,是不是很划算?”
皇帝阴冷地笑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太子:“祐儿,你别怪朕心狠,帝王家从来不需要多情种。你若想坐上这位子,只能比朕更冷血,更无情。”
“父皇……”太子无力地瞧着皇帝。那坐在龙椅之上的人,分明日日相见,再熟悉不过,此刻却是如此陌生。
“朕乏了,祐儿。你的路,朕已经为你铺好。如今朝中众臣尽数归附于你,再没有什么人能阻你坐上这位子。”皇帝忽而换上一副慈祥颜色,“至于那江柳儿,朕可以不杀她,但江氏女,绝不能成为太子妃。”
金殿灯火通明,殿外却是暗夜难明。
此刻的江府,早已堆起尸山血海。
昭阳郡主静静坐于房中,在士兵冲进来的前一刻,从容自尽。
士兵搜遍江府,也没有找到江柳儿,只有阁楼之上的一扇窗户开着。
窗外,月色朦胧,平静的江水如同一条绸带,环绕守护着长安城……
故事讲完了,听故事的人仍然沉醉其中。
“所以……他有没有来过这里?”青衣女子低头瞧着腕上的红线,声音有些发颤,“他……”
“他做了帝王,坐拥江山,自然有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又怎会将你放在心上?”守渡人收回目光,淡淡道,“这样的负心人,你又何苦等他千年?”
“他负了我么?”青衣女子低声喃喃,“他负了我……他怎会负我……”
“到了。”守渡人放下竹篙,率先跳上岸去。
青衣女子环顾四周,正是他们来时之处,黄泉渡口。
守渡人抬手,指着忘川之上一处:“那里便是奈何桥,过了桥,你便能再入轮回了。”
“他当真……不曾来过?”青衣女子神色悲戚,“我若入了轮回,与他……便再无相见之时了……”
“忘川逝不休,浮沉千古愁。江柳无处觅,唯余水悠悠。”守渡人微不可闻地叹息,“我已说过,凡世种种,皆为虚妄。方才所言,不过是我的杜撰,你……不必当真。”
青衣女子怔怔地望着守渡人,忽然流下泪来,与此同时,她手中的彼岸花红光闪动,竟然化作金粉慢慢飘散,最后消失于空中。
守渡人偏过头去,不再看她:“彼岸花灭,执念已除,你自行离去罢。”
青衣女子慢慢地走上了奈何桥,在接过孟婆汤的一刹那,忍不住回头远望。
守渡人还站在原地,目送青衣女子走过了奈何桥,渐渐远去,他忽而觉得手腕有些发热,紧接着一阵剧痛。
他撩开袖子,腕间一道红线赫然在目,鲜艳如血。
终章
“尘世因果,皆由一念而起,终不过是虚幻之相,可悲可叹。”冥帝掩卷长叹,然后狠狠敲了一下鬼差的脑袋,“本君命你找些有意思的话本子,怎么尽是些爱恨纠葛,凄凄惨惨?”
“哎呦!”鬼差捂着脑袋,一脸委屈,“人间的话本子,可不就是这样的么……正是要写得凄凄惨惨,才有人看……”
“本君不管,你再去寻。若是寻不到别的,就把你丢到阿鼻地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