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涵退学记》
开端
这个周末本来风平浪静，儿子被婆婆带去亲戚家了，好久都没试过这么安逸了。风云突起于周日下午，每次作业都要等到周日晚上才做的涵涵依然没有紧张，我提出了让她做作业吧，语气比较急促，周末作业比较多，本周尤其多，要抄写150个词语。涵涵坐到书桌前，冒出一句：我要退学！我不读书了！我不要写作业！
没当回事的我还和她轻松地说起郑渊洁退学的事。涵涵受到启发立刻提出了她退学的计划，每天在家读两本书，立刻就执行了，拿出两本《卡梅拉》盛情表并茂投入地读了起来。还有每天问问同学都有什么作业，自己在家会做就行，不会做的可以问爸爸妈妈。
嘿，考虑还挺周全。这时候我才感到有点“危险”，问她不想上学有哪些原因，她很利索地回答了我四点，一上学时间太长，如果是上两天休五天就好了，二是作业太多，玩的时间太少，三是学校的鸡腿太好吃了，可是要好几个星期才能吃到一次，四是不能天天有水果餐。我尝试了别的角度别的话题和她聊聊，她警惕性很高，时不时来一句，你别想找借口劝我上学，你就是想引我上学。
然后我嘴太快地说了你自己决定自己负责。她视为我已经答应了，坚决认定明天绝不上学了。
完全想不到她的态度会如此坚决，筹划如此干脆。和班主任李老师紧急联系，告知事情经过，李老师希望我们尽量让她去上学，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让李老师和涵直接对话，也许这样问题一下子就解决了，但是我最终没有这样做，这样做或许治标不治本。暂定请一天假。
发展
知道强迫不可，说理又不通的我们决定用“磨砺大法”。和她说，上学是为了学一项本领来养活自己，你不上学可以，但是你得要有一个本领养活自己，从明天起到爸爸的厂里打工挣饭钱吧。
于是周一，涵涵被爸爸带到了工厂里干活。上午十点爸爸发来涵在打磨的视频，小小的她戴着口罩，穿着长可拖地的工服，那幽怨的小眼神，把我逗乐了。
下午爸爸继续发来播报，她中午吃了一大碗饭，和工人们一同作息，一直做个不停，下午搬运木材，一个来回二十多米，走了几十个来回，吭都不吭一声，很能吃苦。六点我到厂里接她下班，在厂门口远远看见她还在搬，从头到脚全是灰尘木屑，口罩全是黑的，搬着比她还高的木材废料。一瞬间，我真的是忍不住笑却又心疼心酸。好倔强的我的丫头。一眼看到妈妈，一秒破功，“妈妈”她娇声喊起来，一把甩掉口罩，“妈妈，你帮我搬，太多了，我搬不完。”爸爸说：“不行，妈妈已经下班了，这是你的工作”。小姑娘一赌气，“哼，我不搬了，太累了！”
回家看到奶奶，委屈的眼泪这才下来了。到了吃饭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木头刮损的位置很多，哭着说筷子都抓不住了。
问她明天上学不，依然态度坚决：“不上！”“那做什么好呢？”“不知道！”
洗碗的时候，她在门边问我：“妈妈，有没有不用做作业的学校？”
“据我所知就有一所吧，在北京，叫做巴学园，离我们这里远着呢。”
“我们这里就没有吗？”
“没有，其实你现在的学校，也可以少做一些作业啊，你实在不想做也可以不做。”
“不要不要不要，我就要本来就不做作业的学校。”
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怎么办好？明天爸爸的工厂集体外出学习，我也实在不想再让她去工厂里了，污染太大了。明天就先带她到我的学校吧。
“那明天到妈妈学校，看下能帮妈妈做什么事吧”
“好耶！”
周二，跟着妈妈来到学校，我一早上不是上课就是处理事情，根本没有时间管她，她写写画画，玩玩我的手机，看看我的电脑，一早上轻松地过去了。我试探性地把周一的作业打印出来让她做，她看都不看一眼，表示拒绝。
中午回家，奶奶已经开始不淡定了，说我们宠着她，任由她，没点威信，你的孩子一点都不怕你的，吧啦吧啦，开始没完了。爸爸也开始慌了，用强硬的语气要求她下午去厂里干活。在奶奶和爸爸的双重夹击下，涵崩溃大哭。
我立刻把她抱回房间，让她哭诉，舒缓情绪。
下午依旧带到学校，焦虑烦闷无措，向渡渡姐求助。
渡渡姐回复了我几条长语音，整理如下。
我们现在群里有渡渡的女儿已经不上学好长时间了，而且被妈妈，爸爸，姥姥逼的，得了惊恐症，所以我不在群里说，这孩子惊恐症还挺厉害，差点跳楼。现在群里大家出的主意，都是我都是同意的，就是你要了解这孩子为什么不爱上学了。也不要逼她到爸爸的厂子里去做。如果她愿意去做也可以，给她布置适量的任务，在家也可以看书，给他一些阅读的东西。
孩子现在所面临的这种改变和感觉，再加上对学校和学习的抗拒，很多东西集中到身上了。可以给一些BBC的记录片给他看，两边儿结合起来，这样不耽误她的时间，让他缓一段。她每天在厂子里工作，要在他能够承受的范围内稍微加一点儿，不要加那么多，她适应了怎么办，就让她在厂子工作吗，不是这样，这是过度，所以要用适当的量。这样平静，但不逼她上学，我认为是肯定的，因为过于逼的话，现在他出现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现在关键的问题就是说，其实我跟你说的很多原则，你可能很难执行，这个就是孩子面临的一个也比较难的处境，就是说，他面临的环境本身就是你们家就应该是好多种的思想观念在一块儿，冲突，在他身上也形成了一个冲突的合集，所以现在这个，最后这个在你家里怎么做事怎么办，还看你的这个巧妙了，帮助孩子协调一个空间，跟孩子变成一个同伙儿，他至少需要一个真正的同伙儿，我接纳下她的感觉，因为你们这个二宝出生之后可能。可能这个姐姐也确实需要时间来消化自己。
渡渡姐是有大智慧的。
我现在再次归结一下姐姐的话，有三条最重要的道理。一是要搞清楚她不上学的根本原因，二是让她去工厂打工只是给她一段时间来平复，去代谢掉可能因作业或别的事情而产生的情绪。让她去打工不是用痛苦来折磨她，让她知道读书苦，打工更苦，不是这样的，这是在逼她在苦和更苦之间做选择，她可以都不选！拒绝上学也拒绝打工。一定不能够用逼迫她的办法让她回学校，得用吸引法，让她感到学校有吸引她的地方。三是在一个家庭当中有多重思想矛盾冲突这才是最困难的地方（对的没错，我女儿不上学都没使我这么苦恼，婆婆的唠叨老公的不解才是使我烦躁的事情）要会巧妙处理，无论如何，妈妈一定要做最理解孩子的人，要和孩子同伙！
听了渡渡姐的话，我再一次梳理自己的思路。
第一， 不想上学的原因就是她觉得上学时间太长玩的时间少，作业太多。以往不想做作业的情绪会有，但是她会通过拖延，容易发脾气来表现，从来没有过直接说我不做，，很强烈的情绪没有过，从以前的情况来看，一切都很按部就班。所以她这次的表现惊到我了。是因为这个周末作业特多我语气太重猛然爆发？
然而我提出来她在现在的学校也可以少做或不过作业她强烈抗议，她说要去完全不布置作业的学校。我还可以进一步提怎样的建议吗？还是和老师沟通，让她被特殊对待？
第二， 想通过让孩子吃苦的方式来达到让孩子觉得读书更舒服，好回去读书的计划失败。孩子挺能吃苦耐劳的，不能过量了。况且我我现在想，这本身给孩子就是消极的选择吧，读书苦，没文化打工更苦，那你就忍受读书的苦吧！
第三， 该怎么和孩子谈“我们为什么要上学”“为什么要上五天学放两天假而不是反过来？”“作业多得不想做，不做又感觉到老师和同伴的压力”这几个问题？
孩子上学的动力该来自于哪里？谈理想和长远的目标对于一年级的孩子而言有点虚。枯燥的学习，太长时间的学习，有压力的学习，不自由的学习，这些都是学校学习眼前的苦，甜在哪里呢？孩子又不是非常出色，老师关注也不多。所以最后问题好像就到了谁能问答呢，应试教育，社会现实，中国就一间巴学园啊，很开放自由的学校也不多吧。
这几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
周二晚修，涵依然和我在学校，仿佛无忧无虑的样子。烦闷焦虑萦绕着我。
转机
晚修结束前，涵去班里找我。我的学生知道她不上学的事情，纷纷围住她和她说话。最后一个学生在教师门口和她聊了很久，聊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最后他走进来告诉我，涵涵同意下星期去上学了。
我进一步乘胜追击，把上学时间敲定在周四。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些未完结的疑虑。
渡渡姐对此表示肯定，有时候大孩子和小孩子的对话效果远胜于父母孩子的对话。感谢我的学生！
对话
周三她依然跟我在学校，周三上午11点半，同事们都下班了，办公室有了一个只有我和她在的环境。我抱着她和她认真地聊了一次，没有事前准备，很说教很主观，不过她听得很认真，频频点头。我的谈话总结起来有三点：
第一，你提出不上学的原因是因为作业太多了。这两天爸爸妈妈也在反省自己，对待你做作业的态度是否太过严厉了。爸爸妈妈也是从孩子过来的，但是因为我们长大了，却忘记了自己曾经也害怕做作业，也会为作业而苦恼，对你理解不够，有时候会不耐烦，还会把“这么简单还不会”挂在嘴边。我们不是看过一则新闻吗，爸爸去孩子的学校考孩子的题目，结果很多爸爸考得还不如孩子呢。所以以后爸爸妈妈会多点反省自己，多点和你沟通，你可以指出爸爸妈妈做得不对不好的地方，爸爸妈妈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就尽量改过来。其次呢，据我了解，你们班绝大多数同学都是能完成作业的对不对？其实每天我们做作业的时间都是一个多小时，影响我们做作业的心情和速度的有很多因素，弟弟的干扰，爸爸妈妈没有专心陪你做作业，一边玩手机等等，以后我们尽量排除这些干扰，我们想想办法，怎么样又快又好又轻松地把作业做完，这样我们就可以空出多一点的时间来玩游戏，读课外书和看你喜欢的李子柒了。
第二，妈妈现在没办法和你解释清楚人为什么要上学，有些道理可能现在和你讲你也听不明白。就好像一岁多的弟弟不懂得电和水的危险，我和他解释再多他也不会明白的，对不对？但是妈妈不能亲眼看着弟弟用手摸电线和跳到河里去而不阻止他对不对？所以，现在你说要退学，如果妈妈不阻止你，那妈妈就和看着弟弟去用手摸电线和跳河一样。（听到此处她一直笑）
第三，你说你想要自由，可是妈妈要告诉你，自由也分小自由和大自由，眼前的自由和长远的自由。你说你要在家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看电视就看电视想玩手机就玩手机，你觉得这很自由对吗？可是你的自由的范围也不过是在家这么小的一个范围啊，这是小自由，更大的自由是你可以去更多更远的地方啊，比如环游世界，去白雪公主的森林，去灰姑娘的城堡这些都是你梦想去的地方啊。你一直都很善良，你不是一直都有帮助别人的愿望吗？可是如果你只顾自己，那你就失去了帮助更多人的自由对不对？还有眼前的自由和长远的自由，假如妈妈只想要眼前的自由，妈妈放纵自己想吃冰激淋就吃冰激淋，想吃巧克力就吃巧克力，要吃多甜就多甜，这很自由对不对，那也许过不了多久，妈妈就会得糖尿病，如果不加以控制，很快就会发展成坏疽，手脚都烂掉，眼睛也会逐渐失明。妈妈就会失去更多更长时间的自由对吗？
谈话到这里结束了，有上最后一节课的同事回来了，有些学生进来了，她东张西望很不自在，无心听我讲话了。
带她回家，路上遇见了同小区两个阿婆，和我们打招呼，一个阿婆对另一个阿婆用带点嘲笑戏谑的语气说阿涵，好厉害哦，她自己决定不读书哇。另一个阿婆就说，这样的啊，我孙女好喜欢读书，每天读书不知道多开心。我女儿没什么反应，我心里不舒服，但是笑笑过去了。
回到家吃完午饭，又有一个空档我和她说，涵涵，这几天你不去上学，爸爸妈妈是很理解你支持你的，我们都觉得不能强迫你，要让你想清楚以后开开心心地去上学。其实我们觉得你这几天也很有价值和意义，没有白过。你的经历是很多同学都没有的呢。你去了爸爸的工厂看见了爸爸的门厂是怎么运作的，学会了打磨。涵涵说对呀，我打磨得比爸爸还光滑呢！嗯，你很会学习，很棒。你还去了妈妈的学校，和妈妈的学生聊天。这些都是你的收获啊。但是呢，对于你这几天没有上学，可能有些人比如奶奶阿婆等等人，会有不同的看法和说法，这些你都不用管，你只要知道爸爸妈妈支持你就可以了。
约谈班主任
周三下午六点我约了涵涵的班主任李老师在学校谈谈，涵涵的爸爸也一起了。
我们从班主任李老师处了解到的是，教她的老师都很惊讶她会说退学，因为老师们都觉得她在学校特别懂事自觉，不需要老师操心督促的。比起一年级刚入学，她进步非常大，自信心在增强，回答问题积极大胆了，声音大了，同学相处都很好。（我挺惊讶了，尤记得上学期我第一次和李老师对话，她对涵涵的评价都是负面的，我那时候心里很不悦，觉得她怎么看我女儿全是缺点一个优点都没有呢）
然后还聊了一些别的，我对李老师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变，以前我和她沟通很少，上学期的一些事情，使我觉得她是一个很木讷，不懂孩子的人，现在我对她改观了。她还是挺细腻，关心孩子的。这件事情，李老师的理解和支持很重要。
结局
周四早上涵涵如约去上学了，虽然有点起床气。
涵涵退学小风波过去了。回头看，真的是很多值得反省的地方，是父母和孩子都成长的时机，收获很多。
光看上面，我已经反省了一点，我很急躁不会倾听，经常说话啪啦啪啦的。
观察孩子，理解孩子，接纳孩子的情绪，太重要了。现在回头看，如果在她提出退学的当下，我就立刻理解她接纳她，是不是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还有很多想法，可以写到六千字。现在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暂时写到这里。
这周经历了两件大事，一是涵涵退学的事，一是诗词大会，第一次全程筹划组织这样的活动，台下的我比台上的选手还紧张，题目，舞台灯光，主持，赛程……生怕出一点差错。
给自己点个赞吧，用一个词形容自己的状态，踏实进步吧。做妈妈的我在学习在经历在自省，做老师也如此，经历即成长。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