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走的那五年
铁人回到自己出生前夕,遇见即将成为父亲的父亲,此刻父亲正因即将到来的小生命感到兴奋紧张,不知所措,唯恐哪里做得不够好,儿子用刚为人父时的经验加以安慰,并且告诉他,自己成为父亲时正是以自己的父亲为参考榜样的。
父子交谈中提及那句“寸金难买寸光阴(国译)”,原文直译为“再多金钱也买不到重新来过的机会”,这大约是漫威初代超英整个系列电影的主旨所在了。
作为灭霸响指事件的最大意外,蚁人被困在量子域的五年,与消失的一半人异曲同工,唯一不同在于蚁人感觉独自度过五个小时,其他人仿佛只睡了一瞬间,当他们重新回到原来的世界,却发现留下的人已经走过了没有他们存在的五个年头。
考虑到人的寿命长度并不受响指事件影响,每个人依然可以活到他们本该拥有的年纪,那么这五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蚁人再见到女儿,她已经从小女孩变成了小少女,他没能看着她在眼前成长。所有归来的人还是五年前的样子,留在世上的亲朋爱人已经老了整整五岁。
这五年对所有人来说,是彼此分离、错过,是无法相互陪伴,是君回我已老,是千金买也不来的,无论幸福快乐或艰辛困苦,我们本该可以一起共度的美好时光。
从这个角度来讲,铁人能在妻子女儿的身边一起变老五岁,黄蜂女一家能一同消失又一起归来,也算得上是一种幸运。
成为你自己
雷神回到噩梦般的那一天,再见到母亲让他控制不好眼里的泪水,明知历史无法改变的他,仍然一度冲动想要改变母亲的命运,然而母亲说,去做你该做的事,改变你自己的未来,而不是我的未来。
雷神低垂头颅,向母亲忏悔着,我失败了,我是个无法阻止罪恶的蠢货,我跟别人不一样,我本就该是承担更多责任的那个人。
母亲点醒他,无论是谁把“成为雷神”当做目标,都是会失败的,真正衡量一个人是不是英雄,是要看这个人如何成功成为他自己。
灭霸妄想成为主宰宇宙走向的天命,注定了结局会是1400万之中唯一的失败,最终胜利的,是只想做自己,只想完成使命的,“我是铁人”。
成为自己,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最理所当然,也最艰难,最身不由己的事了。
颓废并不可耻,越深情越敏感,自我放逐恰恰是深情之人的自我惩罚。失败也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彻底放弃希望,当雷神重回复联参与行动,他就还没放弃自己的使命。
当一切尘埃落定,世界重回正轨,完成使命的英雄可以松一口气,是时候做另一半的自己了,英雄的那一半功成身退,凡人的那一半粉墨登场。
一个人不应该只属于他人,也理应属于自己。
为了拯救世界,也为了拯救曾失去过的姐姐,现在的星云杀死了过去的星云,她们是同一个人,也不是同一个人。
一个人随着时间成长,变成了全新的自己,某种意义上这本身就是杀死过去自己的过程。成长的进程也许是向着更好的方向,成为更好的自己,也许恰恰相反,堕落、黑化,由好变坏。
星云的成长属于前者。
当你明白了自己的心,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你的本质是什么样的人,特别是曾经的自己害人害己、冥顽不灵、十万火急时,你就该毫不犹豫地杀死那个旧的自己。
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而杀死错误的自己,这不是罪过,而是慈悲。
今天的美队跟昨天的美队好好打了一场架,缠斗难分之中,新美队祭出杀手锏,用只有自己知道的弱点骗取最终的胜利。
能轻易战胜你的人,始终都是你自己,因为只有你最了解自己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脆弱,甚至是黑暗面,一切一切负面的,可以击倒你的武器。
生活中的我们没有机会尝试时间旅行,不会像美队这样,有机会从第三者的旁观视角,来观察自己平时看不到的那一面。然而我们可以试着将一部分理智抽离出来,站在第三者的角度,客观审视自己,过去的、现在的,好好看一看,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优点,有什么不足,我们成为真正的自己了吗?成为自己想成为的自己了吗?
当我们有意识、有能力做到时,或许我们也可以像美队那样,仿佛丝毫不带炫耀地说一句,“哇哦,还真是美国翘臀啊!”
所谓客观就是,举贤不避亲,举亲不避嫌,包括对自己。
都是凡人啊
影片伊始,留下的超英们虽然惶恐、愤怒,尚且心存希望,他们一路杀到灭霸的农场,得到的却是无限宝石彻底消失的噩耗,于是所有人陷入彻骨的绝望与无助。
霎时间,雷神暴起,砍下灭霸的头颅,这一刻他的内心是崩溃到了绝境的。所谓愤怒,本质上是对自己无能的痛苦。五年后,大腹便便的肥宅雷神碎碎念叨着,别忘了是谁砍掉了灭霸的脑袋,不过是种自我麻痹罢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挫折之上还有更大的挫折,你以为自己经历了千难万险,已经足够坚强,没什么能再难得倒你的,幼稚啊,不过是还没遇上真正的绝境罢了。
神不过是个身份,打从一开始,就是带着人性的角色,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神亦凡人。
一半人消失后,剩下所有人都患上了巨大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而灭霸死后,超英们的PTSD是双份的,既是失去重要之人的悲伤,也有无法拯救所有人的自责。
每个人的表现都不同,鹰眼对黑社会血腥杀戮来宣泄愤恨,绿巨人彻底丧失暴力反抗的一面,铁人躲进家庭用爱情亲情治愈伤口。美队虽然孜孜不倦帮人重建心理,可他在倾诉互助会说着鼓励的话语,“世界交到我们手中,我们必须照顾好它,否则,灭霸一早就该把我们都杀了”,不难看出,最后半句是他心底里绝望的呐喊。
即使在一向坚韧充满正能量的美队心中,也有着难以忍受独活的负面心理,参加互助会仍然坚持鼓励别人,实则也是在寻求自我抚慰,太难撑下去了。直到面对好友黑寡妇难过的样子,美队才坦白心声,“五年了,有些人渐渐开始走出来,而我们永远不能。”
无需怀疑,足够巨大的伤口就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变化是永恒的,无处不在的,哪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人设”,人设是一个人的底色,是骨子里最本质的东西,而非虚浮的外表。
雷神的颓丧,铁人的归隐,美队的犹豫纠结,鹰眼的沉沦地狱,黑寡妇的苦苦支撑,绿巨人的彻底温和,表面看来或相符、或违背人设的样子,都来自内心伤口的投影,正片或负片。
也无需怀疑,足够重大的目标就是可以鞭策一个人的,无论看似如何丧到了底,只要有一线虚无缥缈的希望,也不会任由那束光线溜走。
铁人没放弃研究时间机器,雷神流着泪踏上新征途,鹰眼自愿充当穿越实验者,美队发出鼓舞人心的宣言,黑寡妇愿为家人与使命奉献一切,复联还是那个复联,哪怕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英雄从凡人中来,始终要回到凡人中去。
曲终人散,美队怀念着好友,想起他给的建议,和他无法再回归的平凡生活,他也怀念着从未放下的爱人,曾以为永不能达成的心愿。当他从一个领导者开始,到一个收尾者结束,属于这一代超英的任务已善始善终,他终于可以为自己打算一次了。
按照复联的时空穿越理论,也就是那个回到过去等于去向未来的悖论,改变历史是不会影响现在的,于是美队终于可以为自己任性一回,他归还了所有无限宝石和雷神之锤,想法解开限制成为一个普通人,完成了那只舞,与心爱的女人共度一生,最后将属于过去盾牌带到现在,交给下一个继任者,如此具有仪式感的,宣告了初代超英就此落幕。
美队和雷神一样,曾经承受了那么多的期待,还好最终尚可为自己活上一遭,谁说英雄就永远不被允许自私呢?
英雄亦凡人。
凡人不凡
当黑寡妇跳下灵魂悬崖,当美队举起雷神之锤,当铁人打响无限宝石,此时此刻,凡人的神性散发出无上的光辉。
如果说人性中的动物性,是天地不仁的,是中性无善恶的,那么,人性中的神性与魔性,就是人类与其他动物最大的进化差异。
灭霸灭世不为一己之私,纯属好心办坏事,恰是一念佛魔的典范,谁都无权将自己凌驾于众生之上。况且无论生物们如何作死,以至于哪天天灾人祸,种群灭绝,星球还是那些星球,宇宙还是那个宇宙。
英雄的不同在于,他们本有能力强行凌驾众生,或者独善其身,只管顾好自己在乎的人事,然而他们甘愿把自己铺成最踏实的后盾,任众生在自己身上无知地生存、生活,他们不需要别人的感恩,甚至不在乎别人的误解。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只是他们自己给自己背上的负担,套上的枷锁,他们本不必如此,公平来讲,权力与责任是应该对等的。
辩论节目里,有后米与无后东的问题有了详细而立体的答案。
一无所有的黑寡妇,把仅剩的灵魂与生命献祭出来;拖家带口的铁人,把最珍视渴望的幸福生活献祭出来;身负重伤,碎剩半只盾牌的美队,第一个站起来,独自面对灭霸千军万马,时刻准备着把一切都献祭出来。
他们不为了自己,只为了失去的战友,和成千上万数以亿计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献祭。
我们这些凡人啊,如此羡慕超英的超能力,和被委以重任油然而生的荣誉感,恨不能卷起袖子亲自发一个光波大招,干趴下一票坏蛋。
然而超英们想要的是什么?
他们只希望我们这些平凡人,能过上最平凡的生活,远离危险,远离战争,远离戕害。然后他们也能静静地脱下战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抱抱所爱之人,喝上一杯暖暖的咖啡,成为我们当中随便一个,不起眼的平凡之人。
因为那些平凡的人生,才是大多数人的人生真谛,是最值得保护的东西。那些回不去的时光,有爱人亲友相伴的回忆,是最值得珍惜的拥有。
铁人葬礼后,绿巨人和猩红女巫在河边淡淡地谈心,绿巨人说,真希望她能看见啊,我们赢了,你知道么,打响指的时候我尽全力想着救她回来,我多么希望她能回来,然而她的逝去是不可逆的,宝石也救不了。猩红女巫回应道,她一定知道的,他们两个一定都知道。
铁人用生命换来最终胜利,他的牺牲是壮烈而凄美的,也是遗憾而圆满的。幻视和黑寡妇也永远回不来了,他们逝去得悄无声息,来不及看到属于复联的艰难而伟大的胜利,他们的牺牲本就是胜利的一部分,隶属于过程而不是结果,然而他们不在意,只要能为结局增加一分胜算就好。
小孩子们把绿巨人当做仰慕的偶像,没有人看得到渺小的蚁人也在为世界奉献,人类天然会对高大的、伟岸的、容易看到的形象仰视。
铁人和美队,一个是复联的灵魂,一个是复联的精神,灵魂不朽,精神永存,他们活成了复联的面子。黑寡妇因为身份,总是隐匿在暗处,连牺牲都默默无闻,她是复联的大爱,大爱无疆,寡姐最终活成了复联的里子。
就像《寻梦环游记》所说,一个人的死亡有两次,一次是肉体上的消亡,另一次是记忆上的消散,当活在人间的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也死去。牺牲的人们,无论以何种方式,何种结局,都会被爱他的人永远放在心底怀念着,他们永远活在我们心里。
也许有人会说,既然有了时间旅行,改变过去又不会改变现在,那可不可以从过去带回一个铁人,一个黑寡妇,一个幻视,让他们继续活下去,过上幸福的人生呢?
电影里已经给了答案,过去的卡魔拉穿越到现在,她不认识星爵,更没有感情,只从星云口中知道这个男人是未来的爱人。与星云同样的,过去的卡魔拉和现在的卡魔拉,是同一个人,也不是同一个人,就像失忆的人不会记得发生过的事。所以星爵只能独自上路,或许他和旧卡魔拉可以在将来发展一段新的冒险故事,然而那永远无法替代已经发生过的旧的经历。
从过去带回的铁人,不是那个花五年结婚生子的铁人,从过去带回的黑寡妇,也不是那个与战友经历所有全部一切的黑寡妇,至于过去的幻视,至少因为宝石的存在,他也不可以离开旧的时间。
时间是人类所能拥有的最公平的东西,我们谁都没有办法重活人生,所幸的是,也没有谁能偷走属于我们的时光,不如珍惜吧,一去不再来的人和事,还有那千金难买的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