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瞬幸福树下

手指拨开颗粒轻捻一下,泥土略干微带粉状,又掐指一数,半月已过,是到了给幸福树喝水的时候了,不是吗,这原先平滑光亮的叶面儿近几日好似生气的样子,有几处叶片开始起了褶子,真像一张张嘟起的嘴,草木被滋润中的幸福样,可不是这褶的状态,大自然的言语有各种表达,一树草木将喜怒哀乐轻轻就挂在了叶面上。于是拎上水壶,此刻心已柔进土壤,哗哗哗,既使这浓郁热烈的水声只是一场预想,心已随同草木被激发的舒展而酣畅。

近几年多了赏植的闲情,而每次兴致一起,赏得最多的便是居室内这棵幸福树,从躯干、叶面、枝叉视线一路延,直至望向树梢的顶端,这一赏便是好半天,这一赏便像是独享了一道午后茶,又每一次都会看出个新鲜,比如这里的叶与众不同更趋圆润,那里花期过后空落的苞壳还藏在叶间,又哪里悄悄出了新的枝丫,这每一次生出的不同,就像抛出的一道道谜,而我既轻松又得花点心思解开,真有一点欲擒故纵,它仿佛有支笔,轻轻一绘就绘了个五彩斑斓,如此怎能不收了我的心。

既然有了这等用心度,浇水的活便顺然从家人手中接了过来,把握节奏,又想起家人的再三叮咛,嗯,不能热心过头,乱了规矩。谁说不是呢,界和度总归要拿捏个分寸,既使小小的浇水也得有个讲究,大自然赋予的生命都带着脾气附有灵性,曾经我就领教过家里小鱼的脾气,便何况它是朝夕伴了十年的树呢。

顺插一段小鱼的故事,以前客厅里有口鱼缸,暑假长辈前来小住,老人喜鱼,喂鱼前喜欢先哼上一句"鱼爸爸来喽",再鱼食撒下,如此引来一溜的鱼。某一日,老人未及鱼食,结果,哪来的神奇,鱼扑扑扑全游了过去,于是就听得老人欢呼"快来看,鱼认得我了",一开始以为巧合,后来试了几次还真是,尽管我们也亲近过鱼,只是相比老人用心度是欠了点,然后是不是又那点伪装成真诚的好奇心被鱼识破,虽不得知,但鱼的确没给过我们一点面子,自然界就是如此神奇,既使小金鱼也是带着灵性长着脾气。

家里的这棵幸福树呢,朝夕相处的十年,它的脾性,谁说不是通过它的灵性在互通认知的范围内彼此传达呢?它的喜怒哀欢只挂在枝干叶面上,树下有茶余饭后,树上有仙色小世界,给你带来快乐的同时,它的树心也牵动着你,然后不断增长你的读心术。

想起小时候吃桔,剥开后见了一瓤瓤,尚未品尝,却已甜了心口,当然取其一瓤,也舍不得一口吃下,而是从中间翻开,从一粒粒水汪汪的瓤心处一路吮过去,这边吃边玩,品出一道食趣。带着脾性的树,它的往昔真像了小时候吃过得一道桔,一点一滴顺瓤而出,滋味品在心口。

那时树刚从花店送来时,枝干还挺纤细,叶儿也不是窜出很高,不浓不淡的几年之后,开始枝繁叶茂,欣喜时间不长,枝叶便开始重重叠叠的触了天花板,又密密麻麻从天花板压了下来,不大的客厅,散开的枝叶占了不小的空间,那阵子看着它的浓密竟有些烦心,小剪过几次,不长的时间又窜得天花乱坠,终一天没忍住,从分枝到叶唰唰唰一阵狂剪,待痛快之后,一瞅,哟,剪缺了,尤其一些剪残的枝干后来竟像是生了气般再也没窜出枝条,现在每每看到那几处稀疏,免不了懊恼一阵,就像见挺漂亮一姑娘,脸上给挂了一道疤,或又挺俊一小伙,寸发上秃了一块。

好吧,对这棵树的蛮修,我也遭受了一层以牙还牙的待遇,树的脾性立杆见影。

水还未浇,心已是行军千里,这样一回神,水壶还在手上提着。上水吧,一顿灌。超大的水瓶斜倾,小小的瓶口自然来不及大量吐水,于是听来水的咕咚咕咚声,痛快,这痛快二字自然献给这小小天地间一盆泥土,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嘞,这种酣畅感绝对吻合某位小女子的性子。早些年K歌,在女友们莺莺燕燕的一顿之后,接下来一首《死了都要爱》,喜欢的就是这费嗓子的音,当然既使扯不上那几嗓子,也不妨把原唱投入的再听上一遍,那听来的豪喊,来自心底,一冲破云霄,五脏六肺跟着沸腾,这与平日呈现的安静完全两种状态,岁月安好与内心狂热完全不冲突的揉捏成一种性格,其实一收一放倒也有源可寻,阴和阳,动与静,就像离群索居一段时间,一推门,阳光四射,热烈的人群街头攒动,你感动的不能自已,没有片刻犹豫,加入一支狂欢的队伍,如若那刻再来一扎扎啤酒,助兴一阵,那是更好。

当然近些年那股烈酒般的劲开始褪去,越来越受听一些缓缓走入意境的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锐利的翅膀断了,还是成熟固化了。好吧,小小的一顿灌水,人类个性的差异也是暴露无疑,何况大自然的瞬息万变,各类生命呢。

水在续下,渗进了土壤里,灌得有点猛,竟然听来泥土喝水的嗞嗞声,向盘内看,泥土上覆了一层黑色的陶粒,里面的究竟是看不明白的,那就竖着耳朵听,接着又随赠了一层畅想。咦,仿佛水一线的跑在泥土间,一些干涸的裂缝有的像划出了楚河汉界,有的又辟出了羊肠小道,水在欢跑,楚汉争霸在继续,直待快卷缩成团的泥土喝足了水,好一顿吃饱喝足之后,各种舒展的姿势开始任着性子来,泥土松软,楚汉大统,一深一浅的羊肠小道消迹,放眼而去好一派广阔霸气。

这样耳朵竖着,游离一番后,眼睛瞅向盆,托盘上怎么就出了水,不长时间,水又溢着快溢到托盆口,赶快等着收拾,呃,水流又那样伫伫的停了,正好铺至托盘口的平面上,一场瞬间的小慌张正好敲了一个醒,小小的浇水也得讲究个方法,记得哈,下次水量该减了。

眼睛又往盆内瞅,咦,一只蚂蚁磕颤着从陶粒下爬出,然后一路奔跑,一阵荒不择路,是呀,我的一顿猛灌,对蚂蚁不就是遭了一场洪水吗,这只脱单的小蚂蚁是本就犯了错事被逐出了群,还是突遭了一场洪水被冲散至陶粒间,陶粒覆在泥土的上方,我经常在陶粒中收拾掉落进盆中的枝叶,也一曾以为这方寸之间除了树也就尚存了一些微生物,这荒不择路的小蚂蚁颠覆了我的想象,其实稍有一些园艺知识,这小蚂蚁的出现便不足为奇,但偏偏遇上我这位园艺盲,网上一度娘,蚂蚁在15至40℃之内可正常生长,为典型的社会性群体,一只工蚁的生命周期从几星期至十年,在蚁群内至少二个世代重叠。哟,这蚁群从何时起开始安营扎寨,繁育起子孙,除了这蚁群呢,莫不是还藏着其它的昆虫世界。

前些日子,地板上突然匍匐了一只蛐蛐,当时好奇,蛐蛐是如何爬进这高楼里,又从哪个通道爬进了居室,现在看来莫不是它也被这泥土滋养而出,这好奇,就像幸福树第一次开花又落在地板上被我捡起那样,当时手捏着花,迷雾一团,这哪里飞来的花?又过了一段时间藏在叶间的另一朵掉落,这平白无故的地板上反复出了同样的花,再次纳闷,其实这也怪不得我,一棵伴了多年的树,到第七年才开出花,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它开花的样子,也全然不知这棵绿色观景植物还会开出花来。直到后来噼里啪啦树上一下开出了两三朵,才解了我的惑。这好奇的串想间,又一只不知名的昆虫趴到了树干上,它黑色的背甲上杂了一线白从头至尾,四脚的爪紧紧的勾在树干上,又一只逃生而出的昆虫。没想到这一次小小的灌水,竟灌出了这泥土间的另一个世界,这树下究其藏了多少故事呢,尽管我对昆虫并无好感,但此刻并不妨碍我走一走神,串想一下它们的故事。

一晨起来,先轻履几步,去约会一下草木。这些就像快乐的养分一点点滋润着你。早些年家人带回了一只可爱的垂着铃铛的红色布艺小牛,呆萌可爱的造型吸引了我,收纳进柜子时觉得可惜,便想着找一处把它挂起来,日日相见才不辜负对它的一见欣喜,好是心顺,又一眼便看到这树干上新窜出的枝叉,顺手一挂,一团红色便喜洋洋的缀在树干上,而上窜下垂的绿叶正好作背景,一切映衬的心头欢喜。这样那个布艺小牛便在树上安了家,若干年过去,我对树心的千言万语,它也成了聆听者。何时那小小的枝叉开始长大,又养儿育女不断窜出新的枝叶,记忆里一片模糊,就像耳鬓厮磨几十年的伉俪,怎会注意得对方日日的微小变化呢,于是某一日突然发现,那不断长出的枝叶已堵住了小牛那挂绳口的空隙,堵了它下树的路。

以前看到一位来自农村的少女脖颈处戴了一条带平安寓意的银项圈,是很老式的给娃娃戴的一款,觉得好奇,便问起,女子说小时候便戴上,后来长大便取不下了,一个大大的银项圈垂在穿红色肚兜娃娃的胸口,该是某部影片里见过的画面,而那刻我见到的是一位妙龄女子,质朴黝黑健康发亮的肤色,脖颈处很服帖的卡着一条银色项圈,唯美回味,我突然眼前又闪出另外的画面,走在乡间的少女,身后池塘,杨柳,阡陌纵横的稻田,不眠不休的蝉鸣层起彼伏,而浓黛相宜的远山映在天边。

一切的呼应都是最好的选择,就像那条银色项圈专为少女而来。而不断生长的枝丫就像守护小牛的领地,小牛的家。其实生活中有多少当初的一个选择,一个约定,后来就相守了一辈子,缘有浅深之分,已伴了十年的树,该是不浅的缘分吧,这世间的深缘莫不就是一场前世今生。

那安心坐在树下的我,眼望向树,这笔直的树干,啥时豁了几道口,细看,土壤连接处的豁口一个又一个占了树干的半径,再一看向阳通风的一侧光滑平整,连叶面也是鲜亮,而角落一处,树干除了豁口,连叶面的边缘有的也挂出一点黄气来,甚至有一片叶中央被吃掉了一个小口,一些皱哒哒的叶面,像极了被边缘化的孩子,萎靡无助情绪低落,只是委屈中又显露倔强,不是吗,背阴一侧比守着阳光安好的一面绿来得更深更沉,这深重的绿啊,又分明充满了力量,这深重就是它的盔甲。被父母疼爱的孩子,尽可以无忌撒欢,就是走几步小路,蹦蹦跳跳都能透出幸福感,而被冷落的,也自然的暗暗装备自己,等待自我强大,等待自己的阳光和风,等出自己的灿烂来。时光见证,没经过一点挫折,思考开不出深遂的花,落尽繁花才能将空留存嚼出味来,这深沉的绿呵,就是一双洞察世间的眼睛,尝了冷暖,坚强深遂由此在底子里扎了根。

这棵陪伴了家十年的树,思绪又飞,那个夏日,晨早艳阳,车行驶在蠡湖桥上,偶一侧目,因光照而泛动盈盈鳞光的湖水将视线带入一望无际,那刻耳边正听得一首歌,歌手正是唱到动情处,委婉低沉,声线向山腰下滑,又徐徐的开始爬坡,爬到终于像摆脱了所有委屈,声线突然跳跃,那是积攒的情绪突然来了一次爆发,一冲山顶,高亢激荡在空中回旋,我被情绪缱绻的不能自已,前一刻我刚从家中的那棵树旁离开,为它背阴或向阳的绿刚生出一层感叹,而后一刻一首深情的歌款款而来,本能的,情绪延伸,这棵树顺着心意徐徐而出,谁让沉浸在这湖光山色中的车水马龙下呢,谁让这深情的音乐不早不晚的赶上了呢,这真是一场蛊惑。这凌乱的纠缠最后化成情绪被歌声的一次力量推向高潮。情绪像在高空划出一道彩虹,那棵树在彩虹上生根发芽,枝展叶茂。

这不是我写的处女树,曾为湿地公园的一棵树而写,它的根植壤于公园阶梯一侧角落的纵深处,初见它因拾阶而上,那阶梯护栏上零星窜出的绿,娇嫩可人,再上几个台阶,纤秀的枝叶一摇一曳顿时令你满眼春风,本想上个台阶给视线一个远眺,舒展一下筋骨便是满足,哪会想到竟迎来一树盈盈娇嫩,那微风徐至,孤寂的平台上只有它和我,而它就像一位痴情的女子等君多年,那刻的一见倾心,余味长存。过后每当念起,便是如约而至,甚至冬日枝头的凋零,春日叶儿的姗姗来迟都让我生出情绪,直至某个午后,再次前踏,木质台阶被封,当我再也无法上平台近距离的目视它的枝叶时,我开始惆怅,绕道平台下去寻觅它的树干,一些乔木挡住去路,那远望纵深处的树干,植壤于背阴处的河岸旁,阴暗潮湿不见天日,而那刻脚下正蚯蚓爬虫肆地,又蚊蝇撞面,那枝叶的貌美和土壤附近的淤杂,绞乱我所有美丽的思念,哪有什么不食人间气的仙子,不过是无数污泥簇拥下的披荆斩棘,那惊为天人而备的华美羽衣,藏了多少千苍百孔的款款艰难,顿然,我羞愧不已,我留在了它的仙色处与它共情,却无法直视它的烟火气。情人瞬短,有的在艰难中落情,有的在华美下相遇,爱上的只是当初,亲人却相融在朝朝暮暮,对它,原来一直只是情人的影子。我像一场落荒而逃,原来接受的从来不是它的全部,我像怀念一位情人一样的怀念它,这真是不够公平,怀念的不过是若只如初见的美好一瞬。

其实怎能如此说道,我感受的只是在我的认知范围内,就像对美丑甜苦的感官知觉,但在自然界谁说蚊蝇爬虫而过,会不会是一句"你若安好,必是晴天"的问候,而树可能还会回上一句"别来无恙"。

而我终究喜欢沉浸于自己的频道,就像我的一路走来也是被我的喜怒哀乐而填满,我家的这棵幸福树,对它本就是一场烟火气十足的甘心,无需考虑这一通畅想是否缺乏逻辑而显得滑稽,更无需一些辩证观来纠正自己一厢情愿的幼稚,它就像一位很可爱的亲人,我怀着对流金岁月一般的美好感记录它,又像是握着它的一双手,知冷知热的一段娓娓而道,不仅我接纳着它树下的伙伴,也牵心于它晨曦日暮下的枝枝叶叶,偶尔也会斗气,比如那次对枝叉的蛮修,比如过后有几枝空留枯干,不长一片叶子,那算是彼此的赌气吗,但朝朝暮暮间,又谁没有几件耿耿于怀的小事呢。好吧,就让那几处枯枝随时辣我的眼睛,长点记性。

笔至此处,突感,原来和这棵树早已结下了一份长情。岁月划过,这棵带着脾气的树,已像一颗种子,落了心扎了根。呵,这一通浇水,倒是浇来我点点滴滴一通情绪。落花无情,流水恣意,而我相信草木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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