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24闫安
很多年前在浦发银行时,在宁波见过美术馆,去宁波保险产业园,又见过宁波博物馆。还是同样的亲切而又“怪怪”的感觉。因为稀罕,因为田园之美,因为造房子的是同一人,王澍。
很久以前的《南方周末》有长篇报道,关注内容本身,很快忘掉了名字。就是想去这人设计和工匠们一起营造的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看看。
这次在同学崔煜老师的提醒下,念对了名字(澍音树,不读彭),也记住了这人。是在桂林街边夜雨中淡雅、温馨、艺术、飘逸,连带咖啡卡座的刀锋书店里,恰好看到了《造房子》一书,……,直到离开桂林,头就抬不起来了。
(咱真不是假文化粉丝,第二天敷衍工作邀请方,也没怎么逛酒店旁边青翠漓江,就是认真读认真想《造房子》,一脸虔诚状、深沉状、高冷状,一碗米粉一本书,然后回北京。……东道主及崔煜同学一方,似乎有点恼羞、不悦,又有点困惑,……咱能说啥呢?爱谁谁吧,知我者内啥?)
作者说“造房子,就是造一个小世界。”王澍做到了。大而化之,都是一个道理。任何房子,既使丑的,都是一个“世界”,谁都会标榜。在争议甚至非议最大的时候,王澍恰好得了被称为“建筑领域的诺贝尔奖”。
老百姓的评语就是“喜欢”,说文艺点就是“在建筑上,找到了乡愁。”这也是读完此书的最大发现。
原先看不懂的中国山水画,通过江南园林,更通过王澍建筑作品的现代传承,实现了对传统艺术连贯谱系的认知。
倒过来,就是借助苏州博物馆(贝聿铭)、宁波博物馆(王澍)等的作品,可以真正理解和体会中国的山水画意境和立体的生动体验。而非游客般的江南园林一日游,记忆和乡愁没有“划痕”感,或者叫踏石不留印。
人去我也去,下车拍照,上车睡觉之类。
这样,通过建筑营造家们的创造,中国传统山水艺术画作,走出了文人雅士的小众把玩和画商们的市场操作,走进了寻常百姓家。无论城市乡村,都是看得见、消费得起、能够随时体验的超大体量和容量的“乡愁综合体”和集体价值认同且具有归属感的公共空间所在。
就不是停留在城市万达综合体的首富效应和人人树立一个“小目标”的层次了。
这也走出了皇家宫殿、特定庙堂、王府花园和有围墙的相府皇城,成为一种民族性的人人可参与的精神记忆和文化道场。这时候,建筑师已隐身幕后,人们多的是感叹和欣喜。
就如,头次去贝聿铭设计的苏州博物馆,刚进大门的参观者,拉开了空间和距离,对面水岸、照壁、片石、树木等简洁元素为背景,加上“画中”行走的游客,首先看到的是一副传统的、活化的,有浩渺意境的中国山水画。
就如,中华南北都流行的皮影戏,生动而剪影,符号而故事。让人着迷。真怕因驻步而阻塞,因时时发现而惊喜连连。
大师作品,是被口碑叫出来的。不是自封、互相吹捧或者因为获奖被封的。就那么回事。有干货可流传才是真的。才能成为经典。
从建筑中发现中国山水之美,而王澍恰恰是从中国传统山水画和江南园林中得到了充足的养份,加上自信和坚守,于是他成功了。一个被承认的标志是他的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学院院长的官方身份。
这也要感谢中国美术学院许江院长的慧眼识才,否则,王澍还要被拿工资的妻子再养上个七年也说不一定。但都是早晚的事,这并不重要。机缘在于这个宏大时代的主旋律和文化复兴。
个人最大收获是从《造房子》这本书里,理解和懂得了如何欣赏中国山水画。就象在新疆大漠、戈壁和绿洲住久了和住习惯了,偏爱金庸《射雕英雄传》系列,而一看《红楼梦》就想睡觉的那种。王澍恰好出身于新疆的文化大院,有所中和而已。
对王澍本人影响重大的学术传承资源是童寯写的《江南园林志》。而童本人毕业于清华受王国维等亲炙,后留学美国宾大学习建筑。1932年到1937年间,他用五年的每个星期日,在江苏、浙江两省27个县市,勘查研究109处私家园林。这项工作是在没有任何经费资助下独自一人完成的,创建了一门学科,成为开山和经典之作。
《江南园林志》文字部分包括造园、假山、沿革、现状、杂识五篇,论述中国造园的传统特色和一般原则,阐释假山艺术,介绍江南各地著名园林的沿革、现状、艺术特点并作出评价。开篇是童寯在与他曾经的老师王国维进行精神呼应,童寯提出了园林“三境界”的说法:“第一、疏密得宜 ;其次、曲折尽致 ;第三、眼前有景”。
王澍建筑营造的另一个审美资源是中国传统山水画和书法艺术。前者,与其建筑作品有着密切的对应和借鉴关系,一脉相称。书中典型罗列的有北宋郭熙的《早春图》、五代董源的《夏景山口待渡图》和《溪岸图》、北宋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南宋李唐的《万壑松风图》、南宋刘松年的《临安四景》、明谢时臣《仿黄鹤山樵山水图》、明陈洪绶的《五泄山图》等。以及注入索引文献或文化典故如《浮生六记》中“大中见小,小中见大;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或藏或露,或浅或深,不仅在周迥曲、折四字也。”
检索和梳理,历史传承和现实营造,在王澍建筑作品中,均能够互相印证,理解起来,就会恍然大悟了!
于个人而言,顺带的理解了中国传统山水画的意境、意味、意趣了。而非仅仅大漠、孤烟、古道、西风、铁戈、冰河、千骑卷平冈之类。
例如董源的《待渡图》对应中国美院象山校园的山水布局和自然视野;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和李唐的《万壑松风图》对应的宁波博物馆的山型立体结构;刘松年的《临安四景》和董源的《溪岸图》对应的是威尼斯双年展的“瓦屋”;反映 “入世、出世”的传统文化价值观和世界观绘画的陈洪绶《五泄山图》对应的是上海世博园宁波馆的滕头馆;谢时臣《仿黄鹤山樵山水图》对应的是杭州旧城改造采用立轴剖面来展示城市市井生活的中山路的那最段复杂、最艰巨、最有代表性的1000米街区。
用王澍的眼光,就是三种观法、三种位置、三种时间进程,所谓立轴一幅画内的“山外观山、山内观山和形而上回望”,同样一幅画,也是“三种境界”也。
王澍专注的结果,是实践理性和热情,比如在秦岭山区旅行亲眼见到《万壑松风图》山谷正对着的矗立的宏伟山体。其实这在新疆喀纳斯夏特古道、在福建山区甚至更多地方都有。比如他沿着沈从文《湘行散记》一路游历,看到一个湘西古村落屋檐连片如同《溪岸图》的大面积水面和水波,于是有了威尼斯双年展的震撼性的“瓦屋”等等,这在姜文电影《邪不压正》里面将主要场景放在北京四合院顶上来表现,也有会意之处。
有一些建筑小细节,也反映了王澍的深刻思考。例如博物馆旧外墙立面,可以在上部某些对应夕阳的位置,用看似不经意的红砖红瓦,留住了夕阳,也是匠心所在。
甚如象山校区沿山体走势,如书法的撇捺,布局和建筑不喧宾夺主。如维姆·文德斯“美的一瞬”的摄影风格,拥有“沿着建筑的水平性,伸向远方的无限视野” ,充满了中西结合的现代性。
就象一首歌里面唱的“远处蔚蓝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麦浪。”要说,近处也是,这在王澍建筑作品细节中,几乎随处可见。
所谓匠人精神,自我较劲,比较轴。
……
看完此书,似乎读者都可以读画、懂画,懂建筑,也懂山水了。至少获得审美肯綮和适度自信,可以指点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