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

        当身体显示出衰老的迹象,人离死亡又近了一步。高温不减,披着一身夏日的艳阳回到家,祖父坐在门口的躺椅上,精神早大不如从前。

        他从来爱去和其他老头搓麻将,过年伊始,腿脚开始不麻利,眼神也不大好,加之听不太清别人讲什么,渐渐地也就不怎么出门。四月摔了一跤后,每天的运动量直线下降到500步以内,生命在于运动,但他实在走不远了。

        奶奶走的早,被留下的那个人,别人永远不知道他心底的悲寂有多深。如果人生有百年,那么人在前后二十年会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中间希望时间慢点流失。他希望时光走的快一点,这样他这一生的缘孽、使命总算完结,他离我们更远了,远得某年的清明只剩下一抔黄沙,远得我的侄子已记不起他的音容,远得……我不敢再往下想。他离某种不可摹状的东西也似乎更近了。

        祖父的一生没有什么波澜壮阔,似乎比普通人还普通。幼时跟着母亲改嫁过来,后来娶了我奶奶开始繁衍家族,好几页的族谱都要给他俩记一功。据说祖父是靠编织猪笼谋生的,早年是一个“竹匠”,他话不多,是个老实人,老实谋生,踏实生活,偶尔也会小赌怡情,用闽南方言形容这个人就是——“条直”。

        打我记事起,养猪的伙计少了,猪笼的需求也少了,他去帮公家看戏台,多少有些钱票。那时通行的人民币还有红色的壹圆,绿色的贰圆,棕色的伍圆,以及现在再难见到的贰角、贰拾,所以我老觉得以前的人贼有文化,不然这么多笔画的繁体字怎么认得。今时不同往日,纸币的图像变了,颜色变了,金额变了,什么都变了。那已经成为一代人的儿时记忆。

        家里孩子多,扒完一碗晚饭后,浩浩荡荡的童军队伍到戏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祖父要钱买零食,五毛、一块,两块......那时雪糕才两毛钱一根,一块钱能买顶多吃的。小时个子太矮,看不到花旦的绣花鞋,祖父把我抱到台布的后面,每个角色的戏服、头饰、妆容、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

        低矮的茅草房前种着一棵枇杷树,根深叶茂,祖父喜欢搬出一张木凳坐在树底下乘凉。绿色的毛毛虫掉到地上,一群孩子跑上来“大义灭虫”,顽强如它,烧烫的蜡泪滴到皮上它翻个身又继续往前爬。后院还有一棵番石榴树,散学归来我始作俑者爬到屋顶摘石榴,木棉瓦被踩出一道道斑驳的裂痕,怕母亲追责,祖父偶尔会帮我望风。

        一晃十七年……门前的枇杷树不再掉下绿色的毛毛虫,后院也再看不到洁白如雪的石榴花。水泥墙代替了茅草屋,为了修路枇杷树被砍了,一排排风景树整整齐齐,市容整洁,只是凉荫不再,树下玩伴少了,笑声也少了。

        时物变迁,祖父也渐渐变老了。白发长满了头,皱纹爬满了眼角,假牙取下来,唯有粥能喝进去。

        我不知走到生命的尽头,人是否还会对死亡感到害怕。只知道现在的我就很怕死,因为还有好多事要做,好多人要见,好多地方要去。惜命如此,也许只因自己尚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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