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锅门”|死还是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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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说,那天晚上的蛙声如哭,仿佛是成千上万的初生婴儿在哭。姑姑说她原本是最爱听初生儿哭声的,对于一个妇产科医生来说,初生婴儿的哭声是世上最动听的音乐啊!可那天晚上的蛙叫声里,有一种怨恨、一种委屈、仿佛是无数受了伤害的婴儿的精灵在发出控诉。

姑姑说,从那些茂密的芦苇深处,从那些银光闪闪的水浮莲的叶片之间,无数的青蛙跳跃出来。它们有的浑身碧绿,有的通体金黄,有的大如电熨斗,有的小如枣核,有的生着两只金星般的眼睛,有的生着两只红豆般的眼睛。它们波浪般涌上来,它们愤怒地鸣叫着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把她团团困住。姑姑说她感到它们坚硬的嘴巴在啄着她的肌肤,它们似乎长着尖利指甲的爪子在抓着她的肌肤,它们蹦到了她的背上、脖子上、头上,使她的身体不堪重负,全身趴在了地上。

姑姑说她感到最大的恐惧不是来自它们的咬啄和抓挠,而是来自它们那冰凉黏腻的肚皮与自己肌肤接触时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恶心。

姑姑一边嚎叫一边奔跑,但身后那些紧紧追逼的青蛙却难以摆脱。姑姑在奔跑中回头观看,那景象令她魂飞魄散:千万只青蛙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叫着,跳着,碰撞着,拥挤着,像一股浊流,快速地往前涌动。

乡村女医生

姑姑是一名乡村医生,给人接生和严格执行国家计划生育是贯穿姑姑一生的两件大事,上文是莫言的《蛙》里的片段,里面的姑姑是书中小跑的姑姑。

“姑姑”的父亲是八路军的军医,名气很大。“姑姑”继承衣钵,开始在乡村推行新法接生,很快取代了“老娘婆”们在妇女们心中的地位,用新法接生了一个又一个婴儿,因为“老婆娘”们旧的接生法不仅土,还害死了不少人,所以“姑姑”接生的数千名婴儿遍布高密东北乡,人人都叫她“送子娘娘”。

但后来姑姑同时也是坚定落实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的一员,也正是她将数千名婴儿断送在了娘胎里,人们同时也叫她"活阎王"。

在小说中,关于姑姑的事情,给我印象深刻的事情有两件。

第一件事是姑姑为了推行计划生育政策,去一个无人敢惹的超生的强汉(张拳)家里,给她的妻子做人流,那家已经生了三胎,在家门口跪着,村里的民兵远远地围着,那强汉手持一根带刺的槐木棍子,把守门户,两眼通红,疯狂叫嚣,没有人敢接近。

但姑姑对着那强汉,直视他那张狰狞的脸,一步步逼近,那三个小女孩哭着扑上来,嘴里都是脏话,两个小的,每人抱住姑姑一条腿;那个大的,用脑袋撞姑姑的肚子,姑姑身旁的女人(小狮子)帮姑姑甩开那个小女孩,那个强汉冲上来要下狠手,姑姑一跃而起,插在他们中间,替小狮子承受了一棍,姑姑头晕耳鸣,眼冒金星星,视物皆血红,后面的民兵突然都扑上去,制服了强汉和小孩……

姑姑说就凭你打我这一棍,可以判你三年!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让你老婆乖乖地跟我们走,去卫生院做人流,我亲自上台给她做,一条是送你去公安局……

说罢强汉蹲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头痛苦,他的妻子从院子里跑出来,头上顶着乱草,显然是在草垛里躲藏过,说:"万主任(姑姑),开恩吧,饶了他吧,俺跟你走",后来这个强汉的妻子跳下姑姑开的船,尽管姑姑使用了最好的药,做了最大的努力,但她还是死了。

第二件事是姑姑她们开着船,去追怀孕即将超生的王胆(女)一家。在木棍击打声中,浪潮澎湃中,间或响起王胆尖历的叫声:姑姑,你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姑姑的船很快就追上了王家的木筏,王胆的公公在筏中揽着王胆,哭着,笑着,喊叫着:王胆,你快生啊!快啊~生出来就是一条性命啊~生出来他们就不敢给咱捏死啊!万心(姑姑),你们败了,哈哈,你们败了啊!

泪水沿着这个大胡子男人的脸,一行行地滚下来,与此同时,王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肝裂胆般的哭叫声。

船与木筏紧挨着时,姑姑一探身,伸出了一只手,王胆的公公陈鼻伸出一把刀子,凶神恶煞般的:把你的魔爪缩回去!

姑姑平静地说:这不是魔爪,这是一只妇产科医生的手。

而后姑姑跳上了木筏,用剪刀豁开王胆浸透鲜血的裤子……筏上传来婴儿喑哑的哭声,王胆的血流光了,脸色像金纸一样,她对着姑姑微笑着,嘴里似乎嘟哝着什么,姑姑侧耳听着她的话,尽管姑姑的船载着王胆和新生婴儿疾驰返航,但终究也未能挽救王胆的生命。

姑姑的一生

姑姑晚年和一个捏泥人娃娃的郝大手在一起,她坐在他旁边描述娃娃的样子:"这个娃娃眼睛不大……",郝大手听后马上捏出来一个泥娃娃,姑姑满心欢喜地看着娃娃,就好像这些娃娃是姑姑曾经送走的孩子的转世,因为姑姑晚年总感觉自己是有罪的,觉得这样可以宽慰她的心灵,为自己赎罪。

多年以后,姑姑对"我"说,你知道那个强汉张拳老婆对我说什么吗?

她说:万心,你不得好死!

王胆临死时对我说了一句话,你知道吗?

她说:姑姑,谢谢您救了我的孩子,你说,是我救了她的孩子吗?

姑姑的一生救过无数的孩子,也送走了无数的孩子,她的内心充满了对国家政策的坚定,也有老了对自己的怀疑。

姑姑一生最怕的就是蛙,那蛙声就像初生婴儿一样响亮和悲伤……

小说中的姑姑与真实的姑姑有差别,真实的姑姑,如今生活在乡下,子孙满堂,过着平安宁静的生活。

姑姑说:只要出了"锅门",就是一条生命,他必将成为这个国家的一个合法的公民,并享受这个国家给予儿童的一切福利和权利,如果有麻烦,那是归我们这些让他出世的人来承担的,我们给予他的,除了爱,没有别的。

沉睡的记忆

细细回想,自己的外公就是落实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的一员,但他做的是关于男性的结扎手术。

在我刚长到及他腰时,他就给我看单位给他发的奖状,上面写着"万例手术无事故",我看着外公笑笑,眼睛闪闪发亮,外公摸摸我的头,也笑而不语。

仿佛是脑海中沉睡的一个细小的记忆,突然被放大,在惊奇之余拨通老妈的电话,询问关于外公的情况,原来外公一直都在做计划生育的工作,直到他老人家去世,那时的我刚上高中不久,记忆里只有外公小时带我去游乐园,每次吃饭都会让我吃肉,一块肉五块钱,即使不喜欢吃肉的我,为了奖励也要逼着自己吃,有空就让我坐在他旁边,教我写自己的名字,至今我写的最好的字就是自己的名字……

莫言老师写《蛙》写出了姑姑那个年代的生活,我感叹那个计划生育的年代,姑姑经历的血和泪,以及那时的人们面临抉择时的艰难,在矛盾来临时,展现更多的就是人性,里面同样也充满了血和泪。

虽然现在已经放开政策,但那个年代却是真实存在的,那个一道“锅门”就隔着的两个世界,正如一面镜子投射在我们每个人的眼前。

也正因这本书,想起自己已过世的外公,也仅以此文纪念他老人家,希望他在天堂没有痛苦,依旧为自己的职业感到无比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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