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3-08

远方传来的声音

      “哒嘀哒、哒嘀哒,小喇叭开始广播了!”对许多人来说,这是多么亲切而熟悉的声音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开播的这档少儿节目,曾几何时,在祖国的天空回荡,带着梦想,带着欢乐,占据了千千万万少年儿童的心。成为年少时最不能忘记的记忆。

      在新中国成立后的三、四十年内,广播节目,是最受欢迎的媒体了。远方的声音,通过无线电台、有线广播和高音喇叭,传遍祖国四方,传入千家万户。

      大家比较熟悉的一个镜头,可能是电影《手机》里开始后不久的一个桥段。严守一把电话终于打通三矿后,矿上的广播室通过高音喇叭开始转述新婚不久的吕桂花询问她男人牛三斤最近回不回家的事情,惹得观众哄堂大笑。那个年月,大多数厂矿企业、部队、学校、农村生产大队都建有自己的广播室。大队书记通过扩音器喊一嗓子,全队的社员就都知道了。现在网络还有搞笑视频,模仿村长在高音喇叭中的方言讲话。

      学校组织全校学生做操、搞文体活动,怎么少得了广播室。大喇叭实在是太方便、太需要了。当然,广播室里因为没有关闭扩音开关,传出了本应属于隐私的秘密,成为了人们的笑柄和谈资,给乏味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的欢乐。现在,大妈跳广场舞,尽管没有了大喇叭,但扩音设备也是必不可少的。

      有亲戚曾经当过工厂广播室的播音员,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事了,上高中的我曾经到广播室去参观过。我亲戚尽管普通话并不标准,但他能自己采写编辑广播稿,这就不容易了,属于“文艺青年”的范畴了。那是一家烧制灯泡的工厂,车间操作环境是相当恶劣的。于是他就理所当然地不用去生产一线当操作工了。

      实际上高音喇叭,在战争年代就已经开始大显伸手。解放战争时期,双方对阵,互相用高音喇叭喊话,宣传战打得不亦乐乎。炮击金门后,福建前线开始对驻金门蒋军进行广播,双方你来我往,各说各的话,各唱各的调,高音喇叭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文革”期间,高音喇叭更是物尽其用,有的还装到了汽车上,大批斗、呼口号、开公审大会,喊声震天,好不热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农村就建起了有线广播,这是小喇叭,像现在的电话线一样,通过架设线杆,接入每个社员的家中。可以没有电网,家里也会没通电,但有线广播则是必需的。不管识不识字,也不管买不买得起书报,只要竖起耳朵听就行。这多方便,完全符合当时的物质条件。真应了伟人的那句话,舆论阵地,无产阶级不去占领,资产阶级就会去占领。

      我上小学时,全家从无锡下放到苏北农村,茅草房虽然简陋,但家里还是安装了有线广播。每天早上、晚上,小喇叭定时会广播。早上六点半、晚上七点,必定是新闻和报纸摘要时间。当然,也有音乐娱乐节目。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1976年元旦过后的一个早晨,正准备起床的我,从小喇叭里听到了哀乐的声音,敬爱的周总理去世了。还有一次,父亲听到小喇叭里播放了《洪湖赤卫队》“洪湖水啊,浪呀么浪打浪”那优美的歌声。父亲特别激动,悄悄地告诉我们,国家的政策要变了。有线广播,应该是底层老百姓接触外面的世界、了解外面的情况,特别是聆听中央的声音最快、最方便,也是唯一的途径。赵本山说家里唯一的家用电器是手电筒,可能不确切,这有线广播尽管不需要电线支持,怎么说也应该是摩登的东西,怎么能不视为家用电器?无锡农村的有线广播不知是什么时候停掉的,但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还是存在的,好像是郊区经办的,跟无锡人民广播电台是有区别的。印象中,一天广播结束时,也会跟电台一样,播放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

      半导体收音机,则是比较稀罕的东西。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老百姓家里如果有台收音机,经济条件一定差不了。我家在七十年代中期,也买了一台小收音机,那是父亲省吃俭用,送给我们兄弟俩的最好礼物。最喜欢听的是长篇小说连播、广播剧和《红小兵节目》。曹叹播讲的《向阳院的故事》,还有《征途》、《艳阳天》等等,捧着这个宝贝“话匣子”不肯放手,一天不耽误,听入了迷。王少堂播讲的扬州评话《武松》也是永远印在了记忆深处,至今没有忘记。曾经到扬州寻找有无老艺术家的录音带或碟,一直未能如愿。也托扬州朋友留意,终是没有消息。当时,广播剧比较普遍,还有电影录音剪辑,都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节目。

      我还曾通过江苏人民广播电台和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学习日语。观看了当时风迷全国的日本电影《追捕》、《望乡》和《人证》后,对日本着了迷。这日本鬼子的国家跟过去想象中的怎么不一样啊?看到日本电影中有许多的汉字,更觉得十分有趣,想起小说《铁道游击队》中有许多用汉字注音的日语,顿时来了兴致。通过江苏人民广播电台购买了教材,开始跟着江苏台和上海台学习日语。还给江苏台写过信,请教学习问题。节目组竟然认真地给我这个农村的孩子写了回信,解答问题,鼓励我认真学习。省里的电台给我写回信,一时传遍了学校,看着同学们羡慕的眼神,自己很是骄傲,头也仰得高高的。只是自己不才,实在愚笨,日语最终也没有学成,只有五十音图仍是记得。前几年终于踏上日本国,见到了曾经在电影中见到过的国家,满大街的那些汉字,似曾熟悉的单词,竟然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看到汉字和假名,还记得怎样拼读,“有料”与“无料”的区别,“手纸”的意思也还记的。也还能用书写单词的方式与商场店员进行简单的沟通。但也就如此而已,实在是惭愧。

      收音机成为老百姓的最爱一直持续了好多年。起初,只好收听中波段,后来有了短波、中波双波段,再后来又有了调频立体声。短波收音机的最大好处就是能收听《美国之音》的广播。当然,那是不被允许的。早先,抓得很严,如果被发现,会被当作是现行反革命,那就出大事了。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推进,政策越来越宽松,慢慢地,就有人公开在收听了。年少时不懂事,以为外国的如美国的、苏联的对华广播,还有台湾的《自由中国之声》,都会是一些不健康的内容。电影《南征北战》中,国民党中央电台女播音员那娇滴滴、发嗲的声音,一直留在了脑子里挥之不去。

      父亲买给我们的那台收音机,最后是被我折腾坏的,小时候调皮,也有探索精神。对收音机能播送节目很感兴趣,于是就偷偷地打开后盖,胡乱捅鼓,用小起子拧转里面的螺丝。破坏容易恢复难。到底转动了几圈没有记住,越搞越不行,终于出了故障,挨了一顿打,收音机还有毛病了。成年后,还看过有人自己组装收音机,那时学过了物理,多少有些知道原理了,但还是挺佩服这些能人的。

      台湾校园歌曲、香港歌曲特别是邓丽君的歌曲兴盛时,收音机也成了主要传播工具,欣赏、学唱,主要就是通过收听收音机实现的。当时流行一种收录一体机,盐城的“燕舞”品牌很受欢迎。南京的熊猫、无锡的红梅,还有什么红灯、迪声,我都买过。台式的,可以拎在手里的,还有能装进口袋里的,越来越精致,功能也越来越多。

      有一阵子刘兰芳、单全方等艺术大师的评书占据了老百姓的业余生活,一到播放时间,满城都是评书的声音,应该是收音机最受欢迎的时候,也是最后的辉煌了。现在仍能看到一些老年人在收听收音机,主要是听戏了,比如锡剧、评弹、京戏什么的。收音机和这些戏剧一样,成了老年人的专用品,步入了岁月的黄昏。年轻人只会在开车时,还会听听交通台的调频广播。互联网,特别是网络媒体的兴起和冲击,收音机无可奈何地衰落了。

      花开花落,这是自然的法则,谁也无法避免。科技在发展,社会在进步,生活越来越便捷,也越来越丰富多彩。如今,智能手机已经完全替代了大喇叭、小喇叭、收音机的功能,连曾经风光的电视、纸质媒体也开始走了下坡路。但人是念旧的,伴随着我们成长进步的这些老伙伴,应该值得好好纪念。那些来自远方的声音,给了我们梦想,也启迪了蒙昧的心智,使我们有勇气走到了现在。由衷地庆幸我们赶上了好时代,庆幸我们曾经拥有那么多值得回味的美好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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