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挽发

(一)

我名叫时一,时间的时,一成不变的一。

从五百年前起,我的时间便始终如一,不生不死,不老不灭。

我爱喝酒,倒不是酒好喝,只是喝酒了能忘记许多,譬如时间,譬如过去……

五百年前,我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有一个把我宠上天的爹爹,以及一个如花似玉的阿娘,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日子也过得很普通,无非是私塾称霸,打架放贷,无聊时跟父亲学祖传法术,三岁把法术玩得信手拈来,七岁单挑某派掌门,一时没控制好尺度烧了他白花花的胡子……

唯一算得上特别的,便是我身上流的血。我的血能化作炽焰,妖物沾上立即燃成灰烬。江湖人送粗暴外号——焚妖血。

当然,这血是祖传的,非自己努力得来的东西,也就没什么值得炫耀。

爹爹时常告诫我要用功,不能老贪玩,我们这一族天生就得肩负护一方平安的重任。

那时的我年纪太小,不懂何为“重任”?

直到那一天……

常听话本里说,当浩劫来临的时候,天空为之变色,下起瓢泼大雨,而后会有盖世英雄从天而降,救人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但没有。

没有瓢泼大雨,也没有盖世英雄,不过是乌云刚好遮住了那一轮明月,四周黯淡了下来,阿娘把我藏进暗格里,揉揉我细软的头发,笑着对我道:“一一,阿娘与你玩个游戏,你躲在此处千万不能被发现,直到外头没有任何声响才能出来,知道了吗?”

我拉住阿娘的手不肯放开,我不愿同她玩这个游戏,“阿娘,一一害怕。”

阿娘紧紧拥抱我,亲吻一下我的额头,眼眸中闪着晶莹,她说:“一一,要幸福地活下去。”

而后,推开了我。

暗格被关上,连一丝光亮也瞧不见了。

我把头埋在双膝间,蜷缩着身子,捂住耳朵,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时一,不怕。

不知过了多久,暗格被人打开,刺眼的光线投了进来,天亮了。

一名中年男子把我抱了出来,说是我师叔,问我可否有受伤?

我愣愣站着,眼神空洞,摇了头。

“你浑身是血,怎么会没事?”

我闻声低头看了一眼红了一片的衣裙,他多虑了,我确实没事,那也不是我的血……

是爹爹为了保护我与阿娘,惨死时溅出的鲜血染了我衣裙;是阿娘抱着我逃跑时,她腹部流出的血水红了我一身……

师叔把我带回了他家,唤来丫鬟给我换了干净的衣物,让我在此安心住下。

我没有答话,自我从暗格出来之后,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师叔叹了一气,嘱咐我好好休息,便替我把门带上,离开了房间。

几天后,我不见了,找遍全府不见我踪影,只见一张压在茶桌上的字条,上面只有两字:勿念。

五年后,江湖上多了一名神秘的捉妖师,身披黑袍,手腕处挂着一串血铜钱,铜钱所过之处,妖怪尽数焚烧。无人知晓捉妖师的真实身份,只有传言道她是一名十几岁的小姑娘,杀妖不留情。

(二)

那一日,我途经一小村庄,见妖气围绕,进了村,只见村子已是一片惨状,取下手腕处血铜钱,将那残害村民的妖怪一一焚尽。

也是那一日,我遇见了怀安,一个与我一样被妖怪杀了爹娘,无家可归之人。

他朝我跪下,求我收他为徒,我拒绝了,灭妖之路谈何容易。无人知道,我那黑袍之下藏了多少道深深浅浅的伤疤,我不愿又一个人与我一样,踏上了这条举步维艰的道路。

直至,他红着眼睛又一脸坚决地朝我说了那句,“我怕孤身一人,也怕你孤身一人。”

最终,我收了他为徒,创下了苍影派,苍生不流离,天下无孤影之意。

再也不要有人被迫承受这般落寞欲孤寂了。

他问我,话本里说每个门派都有掌门信物,我们的掌门信物是什么?

我想告诉他话本里说的都是骗人的,但不知为何我没有说,反倒从怀里掏出一枚指环,那是爹爹在我五岁生辰时送与我的礼物,说是传家宝贝,唤作幽影指环。

怀安拿过幽影指环,端详一会后替我戴上。月光照映,指环在我指尖散发着幽幽银光。

怀安天资虽不如我,但胜在勤奋,几个月下来,总算能独当一面。当然,此结论是我在得知他连一个小毛贼也捉不住前下的。

那日我遣了怀安替我去集市里买桂花糕,却许久不见他回来,便去了集市找他,不料他跑过来便跟我说他今日见义勇为,追了偷钱袋的毛贼几条街,最后天降大侠帮他把那毛贼给收拾了。

我对毛贼不感兴趣,对大侠也不感兴趣,只知道我的徒弟竟连捉个毛贼也需别人帮忙,着实丢了脸面。从那以后,怀安每日的功课翻了倍。

那时的我还不知,那个我不感兴趣的大侠,后来成了我心中的千千结。

初见百辞,是在我们住宿的客栈大堂,他一袭红衣在人群中甚是夺目。怀安远远瞧见朝他喊着“大侠”,一个劲拉着我过去。

那人一见我便笑嘻嘻,溢美之词张嘴就来,好一副讨人嫌的登徒子相。我拉着怀安离开,告诫他少与那人往来。怀安不解,认定红衣大侠是妥妥的好人。我不知他是好是坏,但他那如火炬般的目光直直落在我身上时,我便下意识想逃离。

奈何那人就像是狗皮膏药怎么也甩不掉。再见我时,张口就喊“小天仙”!

我说我叫时一,并不是什么小天仙。

他笑着表示知道、了然、清楚,但张嘴闭嘴还是“小天仙”。

我扶额长叹一气,算是知道为何怀安与他这般投契,他们都有一身“勇于认错,但死不悔改”的好本领。

其实若我执意要躲开他,也是能躲得过。只是不知为何,便是我对他万般嫌弃,也狠不下心来赶走他。

算了,现下无人,我也不作隐瞒,大抵我是知道原因的。

我记得有一次,他无意间说出了一句话:

“时一时一,可是一见钟情,一眼万年,独一无二的一?”

我剥花生的手停了下来,原满是嫌弃的眼神变得诧异。

“你,你怎么哭了?”他瞧我这模样,慌了,不知所措。

我摸摸脸庞,不知何时流下泪水。

从前,爹爹时常抱着我说:“我与你阿娘是一见钟情,是茫茫人海中的一眼万年,而你是我们独一无二的宝贝,所以你叫时一。”

阿娘听见后,便会笑着亲吻我的脸颊,又亲吻爹爹的嘴唇。

我看着百辞,泣不成声,原以为爹娘死后,再也无人知道“一”的含义。他把我拥入怀里,任由我一直哭泣。

百辞来历不详,还执意跟着我们,我也不是没对他起疑心,曾多番试探过他的身份,但他始终没有露出半点蛛丝马迹。

“百辞,你究竟是何人?接近我们又有何目的?”

他把脸凑近我,笑容晃眼,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金丝绸带,伸手替我挽起头发,指尖拂过青丝,我一时愣了神。

“小天仙,我早便告诉过你,我是仰慕你之人。若说有何目的,便是想要娶你为妻。”

他离我那么近,连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我有些语无伦次:“你……聒噪鬼,若……若你再敢胡话,我割了你舌头!”

“师父,百辞哥哥,烤鱼好了,快过来吃!”怀安朝我们招手,我落荒而逃似的跑了过去。

怀安在火堆前伸出手烤火,火光映红了他的脸蛋,他抬头望向星空,呵了一口气,“师父,「苍生不流离,天下无孤影」可是您的愿望?”

我咬下了一口鱼,并无作答。

怀安见我不搭理,也不纠缠,转向问百辞,“百辞哥哥,你有什么愿望吗?”

百辞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道:“与你师父一样,苍生不流离,天下无孤影。”他顿了顿,表情严肃了几分,又道,“只是,我希望这苍生包括人也包括妖,这天下是人妖共处的天下。”

“妖性本恶,滥杀无辜,和谐相处?”我嗤笑一声,“妄想罢了。”

“时一,你为何这般讨厌妖?”百辞终问了我。

大风吹过,吹得火苗一晃一晃,却依旧倔强地不肯熄灭。我侧身向他,发上的金丝闪着光,我一字一句道:“若你亲眼目睹双亲被妖怪杀害,还能不恨吗?”

我瞧见百辞眼中闪过难以言喻的情愫,但究竟是何种情绪,我没有深究。

或者是,我下意识不敢深究。

(三)

自那次后,百辞再没在我面前提过类似人妖和谐相处的话,而是帮着我杀妖。后来的一次伏妖中,我遇见了师叔,是他通过焚妖血认出的我。

师叔见到我大喜,握住我的手情绪久久难以平复。“好侄女,这些年你过得可好?自那日你不见之后,师叔派人四处寻你,却始终不见音讯,直至江湖出现「铜钱所过之处,妖怪尽数焚烧」的神秘捉妖师,我料定那人是你,只有你身上的焚妖血才有此等威力。”

所谓血铜钱,无非就是普通铜钱染上我的血液。因我的血是妖怪惧怕的焚妖血,故血铜钱也就成了灭妖神器。

“师叔,时一一切安好。”

那年离开,是因我无意间得知了爹娘被杀的原因,妖界忌惮我家族身上的焚妖血,故对我们赶尽杀绝。我不敢再留在师叔家,恐自己给他带来厄运。

师叔让我随他回去,我婉拒了他,早已习惯四海为家的生活,重回安逸又谈何容易。况且,我如今过得挺好,珍重之人皆在身边。

师叔把目光移向我身后的怀空和百辞,当他视线落在百辞身上时,打量了好一会,又从怀里拿出一画像对照,脸色一变,拿起剑往百辞身上刺去。

我大惊,伸手拉过百辞旋身躲开。

“时一,你为何会与妖王为伍?”

“妖王?”我拿过师叔手中画像,画中之人与百辞长相一模一样,上面赫然写着的「妖王百辞,作恶多端,冷血无情,人人得以诛之」,我愣愣看着百辞,盼望他能告诉我一切都是误会。

但他没有否认,只是轻轻唤了我的名字。我笑了,妖怪之首一直在我身边,我却视而不见。

我夺过师叔手中长剑,向他刺去,剑入胸膛,他不躲分毫。

“百辞,我早便说过,若有一天你站在了我的对立面,我不会手下留情。”我解下头上金丝绸带,青丝散开,我挥剑将绸带断了两半,绸带落地,染了尘埃。

“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愿我们此生,不复相见。”长剑落地,我转身离去。

我血铜钱在手大可要他性命,但我选择了自己并不擅长的剑;他武功了得本可轻易躲过,但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剑入胸膛,可刺穿心脏。

但我最终还是收了力道,不忍伤他性命。

我依旧带着怀安浪迹天涯,所过之处,妖怪焚尽,仿佛一切与往常无异,只是我总不自主地抚上发丝,当想起发上早已空无一物时,手下一空,心上也一空。

怀安恐我难过,对百辞的事缄口不提。直到那天他从城中回来,神色慌忙,他说:“师父,我在城中听闻,各大门派聚集在玄血崖,举行伏妖大会,要将妖王伏诛。”

我不语,递给怀安一杯茶,“过来坐下,陪师父喝杯茶。”

“怀安,”我把幽影指环摘下,交到他手中,“此指环送你好了。”

怀安错愕,不懂我是何意,欲开口询问时,便被睡意萦绕,迷糊间昏睡过去。

我把怀安放平在长椅上,拿来被子替他盖上。你总是这般对我不设防,若我当真想害你这蠢小子,你这小命早便没了。我在茶中下了迷药,对怀安身体无害,不过让他昏睡上两天罢了。

我拿过桌上放着的血铜钱,披上黑袍,往玄血崖走去。

伏妖大会上,百辞依旧是一袭夺目红衣,手中多了一把焚寂剑,那是妖王的象征,原先明亮的黑眸如今变成了邪魅的紫色。

看向各大门派的眼神尽是不屑,当看见人群中的我时,错愕,慌乱,惊喜,温柔,却又难过……他的神情太过复杂,我未能一一捕捉。

他说:“时一,你为何在此?”

我一步步朝他走进,忽而双目骤瞪,二指取过血铜钱,用力一掷,血铜钱朝百辞直直射去……

(四)

“时一大人,想何事这般入神?”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思绪被拉了回来。

不知何时幻颜来到庭院中,在我身旁石凳上坐下,向我讨了一杯酒。

“幻颜大人,你与白兮是何时认识?可知他从前之事?”

“你问此,欲何为?”

我喝了口酒,也不想再作隐瞒,“我总疑心白兮便是我识得的妖王。”

幻颜略微惊讶,“你我都知白兮是人类,岂会是妖?”

“这其中,定发生了我所不知道的事。”

幻颜把玩着手中酒杯,思考了一会,对我道:“可要随我回组织一趟?”

“回去作甚?”我猜不透他的想法。

“盗取机密。”他又露出那魅惑死人不偿命的笑容,“你想知道白兮是不是你的情郎,我也想找到复活母上的方法,想来组织的机密库能帮到我们。”

好家伙,好直接,够勇猛!

组织机密库,内藏天下各种讯息,无所不知,但机密库戒备深严,机关重重,稍有不慎,必死无疑。

我已多活了五百年,想来也够了。我答应了幻颜,约好三更时分悄悄回去。

在路上时,我问幻颜,他与白兮这般要好,大可找白兮帮忙,为何最后找了我?

他说,要是小白知道了,定会阻止,他不会让重视之人以身犯险。但你我皆有所求,搭档最合适不过。

我想了想,确实如此。

回组织的路程很远,路上不免有些无聊,幻颜端来了瓜子,缠着我说些与那妖王的旧事,供他打发时间。

瞧他那八卦样,我本不欲说,但耐不住他软磨硬泡,以及那神仙般的绝美模样诱惑,终开了口。

(五)

“小心!”

血铜钱从百辞身边划过,断了他几缕秀发,击中他身后偷袭的人,刺向百辞的长剑哐当一声掉地。百辞转身,焚寂剑出鞘,只见各门各派武林人士蜂拥而上。

他问我,为何你要来?

我说,不想让你死。

昨日,我去了师叔府中,本欲问他当年赶到我家时看到的情景,我当年年纪太小,恐错过一些细节。

不料经过书房时,听见各派掌门在商量伏妖大会之事,还要出动锁妖链来制服百辞。

锁妖链一出,纵使多厉害的妖,也无抵抗之力。

我爱百辞。

是何时爱上?我也不知。

许是他送我金丝绸带,轻挽我秀发时;许是他总是夜里守在我身旁,不让任何妖物靠近时;许是他总像苍蝇般,在我耳边一口一个“小天仙”时……

许是,更早时……

待我发现自己这份情感时,早已难以抽离了。

其实,我早便觉察百辞非常人。他武功甚好,却从不轻易出手;妖怪见到他,会控制不住浑身发抖;四下无人时,他眼底会闪过可怕的寒意……

只是,我始终没有深究,亦不敢深究。

纵然不能与他在一起,我也不愿他死去。

我迷晕怀安,不愿那蠢小子跟着我淌这浑水,丢了性命。我瞧见被唤作盟主的男人请出锁妖链,锁妖链一出,朝百辞冲去。

我朝百辞奔去,推开了他,忽而胸口刺痛,一道寒光穿过我的心脏,我捂住向外涌出的鲜血……

我瞧见百辞红了眼,大喊着我的名字,他杀了所有拦住他的人朝我跑来,接住了我失了力气的身子。

我冲他嫣然一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了他,“不能……沾上我的血……”

他泣不成声,一句一句重复着“不要”,不顾我阻止拥我入怀。

我冲他嫣然一笑,已无力回应,我开始看不清他的样子,意识逐渐模糊,他好像吻了我的唇,而后我胸口处被什么充满,甚是温暖。

“我爱你,生生世世。”他道。

这次,轮到我被百辞推开。我眼看着沾满我鲜血的锁妖链刺人百辞体内,百辞一点点被焚烧,因我的血。

“焚妖血真是好东西!”拽住锁妖链一端的盟主张狂笑着,我的血顺着锁妖链流到他手腕,他抬手嫌恶地擦拭,衣袖滑落,我清晰瞧见他手腕处的黑痣,眼泪汹涌而下。

十年前爹爹被杀的情景与之交叠,我终于想起,那扼住爹爹咽喉的手,有着一模一样的黑痣。

我抚着胸口,一股温暖的力量充斥全身,执过落在地上的焚寂剑,站了起来。满头青丝变成雪白,双眼通红朝盟主走了过去,我挥剑断了他的手,再一剑刺穿他的胸膛,他惊愕看着我。

我道:“这是你欠我爹娘的。”

说罢,扔掉焚寂剑,走向百辞。火光将我俩团团围住……

(六)

“好一段凄美浪漫的旷世绝恋,后来呢?你为何没事?”幻颜不失为一个好听众,点评到位不矫情,还会发问引剧情,但这不影响我给了他一个狠狠的刀眼。

“后来,君上大人出现了。”

君上大人是组织的创造者,无人知他真实身份,也无人知他能耐有多大,只是不少人把他比作神仙。他现身在伏妖大会上,灭了焚妖火,以一己之力平息了这场恶战。

他把我带回组织,站在我面前,“时一,人和妖注定不能在一起,这是规矩,亘古不变的规矩。”

我无心听他所言,四下寻找百辞,“百辞呢?百辞在哪?”

“他将内丹给了你,又受了焚妖火,再强大也不可能活下去。”

妖丹已化作我的心,也是从那天起,我便不生不死,不老不灭,非人非妖。

我看向那一身白衣的谪仙之人,不愿信他所言。

“你有办法救他对不对?”

“人死岂能复活,只能天道轮回。”

天道轮回?

“便是投胎转世。”

黄泉之路,我恐他一个人甚是寂寞,欲想随他去的。但君上阻止了我,又道:“若你尚在人世,体内有他的内丹,许是还能再续前缘,若一同去了,来世如何可就不得而知咯!”

“留在组织当个收集情感的小掌柜如何?或许有一天你会找到他。”

我久久看着他,此言当真?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只道一句信不信随你。

我还是应承了他。

但当掌柜的,得先取出情感,这是组织的规矩。

“在取出情感前,我可否再问你一事?”虽我心中隐约有了答案,但仍想弄清,“我爹娘被杀的真相,究竟是如何?”

“有心生邪念之人觊觎你家的焚妖血,学了邪术控制妖物,灭你家门,原是想夺取你爹身上的焚妖血,助自己称霸武林,不料你爹死了,他的焚妖血也会跟着变成普通血液。我想你也知道那心怀不轨之人是谁了吧。”

原来如此,我这些年杀尽妖怪,誓要为爹娘报仇,不料与我有血海深仇的,从来不是妖,而是人。

一团白光从我眉心跃出,在半空中散开,现出一条闪着点点光芒的金丝绸带。我接过绸带,挽起长发。

从那天起,世上再无身披黑袍,手戴血铜钱的捉妖师时一,只有一名赤红外衣,金丝挽发的掌柜时一。

许久以后,我才得知,金丝绸带乃用妖族春蚕女王所吐的金丝织成,此妖一生只能吐一次金丝,故将金丝赠与意中人,便是表示生生世世只钟情对方一人。

情感被取出,每每回忆起这段过往时,如同在茶楼听说书先生说戏一般,我知有这事,知有这人,但再也难以触及那份情。

我日日夜夜念着他,却始终不知这份念想该唤作什么?

“时一啊时一,你在人界五百年,看遍人间悲欢离合,收尽妖怪人世情感,怎么还不能看透?”幻颜的神情难得深沉。

“你又有何资格说我,谁不是执着前事,不肯放下。”

世间之事,一旦牵涉情字,便难以控制,亲情,友情,爱情,皆是如此。

(七)

辗转几日,我们到了组织。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夜里是偷摸着进去的。当我换了一身黑衣时,闪过一瞬间的恍惚。

进入机密库前,幻颜问了我一句,“倘若白兮非百辞,你当如何?”

早在遇见白兮时,我已想过这个问题,该当如何?至今我仍没有得出答案。

一切比我们想象中的要顺利,顺利潜入组织,顺利找到机密库,顺利打开库门,但此般顺利让我心生惶恐。

幻颜问我,你怕吗?

我耸耸肩,既来之则安之,纵然害怕,也只能硬闯。

机密库里藏书千万卷,翻找起来很不容易,得亏整理得好,分门别类摆放整齐。我与幻颜会心一笑,分开查找自己需要的卷宗。

终在一个铺尘的书架上,我隐约看到二字:白兮。

抬手取下残旧的卷宗,忽闻四周轰隆作响,地板微微震动,书架移位,灰尘滚滚。我把宗卷捧在怀里,警惕环视周遭。

只见千万利箭从墙上射出,直冲我而来。我闪身躲避,但数量太多太密,我难以一一躲闪。我瞧着向我射来的利箭,眼前出现的竟是白兮的身影。

都说人临死前会产生幻觉,能瞧见最重要之人,当真如此。

倘若白兮非百辞,你当如何?

我盈盈一笑,心中已有答案。

白兮把我护在怀里,眉头紧蹙,我抬手戳戳他的脸颊,朝他道:“白兮,怎么你连在幻象里也一副凶相,来,给我笑一个。”

他当真扯出一个微笑,只是比哭还难看,我想让他笑得好看点,但许是连日赶路让我有些疲乏,眼皮有点重,我想先睡一会。

他唤着我的名字,一遍比一遍慌乱。我觉得脸上有些湿润,但那不是我的泪水。

我听见他说。

“时一,我爱你,生生世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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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焰焚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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