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读书笔记08

《楚辞》的产生极其特质

《诗经》是中国古代诗歌开端,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是北方文学的代表,而南方文学的代表就非《楚辞》莫属了。

《楚辞》是楚地的诗歌,是战国时代南方文学的总集。楚国在江淮流域一带,与西周时代直接保存殷商文化的宋国很相接近。殷商灭亡以后,它的文化分为两个支流,一支在北方周人的手下融和发展,另一支则在宋、楚的南方保存。楚国虽被称为蛮夷,其文化的来源,是与周民族同源于殷、商,并非全由于周化。后来因为中原经济政治的进步,北方的中原文化呈现着高度的发展,逐步成为中国古代文化界的中心与正统,而南方文化相比来说是较为落后的。

楚国在西周时代,努力的扩展地盘,到了春秋,军事、政治都有了进步,于是开始向北方进攻了。楚庄王是五霸之一,观兵问鼎,声威赫赫,昔日称为荆蛮的楚人,也在中原的政治舞台上露了头角。这样一来,楚不仅版图扩大了几倍,更紧要的是在文化方面增进了许多新元素,新分子,新力量,促进了南北文化的调和与发展。称雄争霸,远交近攻,于是南北诸侯的交涉日趋频繁,会盟聘问的事也日益加多了。中原较高的文物制度思想文化,自然会为南方的民族大量吸收。到了战国,这种南北文化汇流的现象更是明显。许多南方学者,到北方去留学,北方的人士,也都到南方来游历。在思想的系统上,虽不免偶有冲突之处,但南北文化的互相沟通互相融合,是更有意义的事情。

这种情况下,《诗经》作为北方文学的代表,必然会影响南方文学的发展,《楚辞》收到《诗经》的影响自然也是无可争议的。

虽然如此,《诗经》和《楚辞》在作风上却有明显的差异。因为这种差异,划明了南北文学的界限。其差异的重要性,并不在于篇章的长短与语句的参差,而在于由人事的社会的写实文学转变到象征的个人的浪漫文学。

浪漫的色彩,在《诗经》里并不是完全没有。如《陈风》、《二南》中的小诗,也孕育着热烈的感情,但究竟缺少那种象征和幻想的质素,终于不能使人感到浪漫文学那种特有的神秘情味。在《楚辞》里,这情形完全是两样的。表现个人的历史和情感不用说,就是一切的神鬼巫现,也都披着美丽的衣裳带着浪漫的情绪而出现了。

我们读完了《诗经》,再读《楚辞》,你立刻会感到置身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是我们日常接触的现实社会,一个是富于幻想的神秘森林,不仅人的思想情感是如此,神的思想情感也是如此。至如双方所用的文字无论形式、修辞以及音调各方面,都非常适合于这两个不同的世界的表现,使这两个世界的色彩格外分明。

造成《楚辞》这种特异性的成因,若仅赖于作者的天才与个性这类抽象的解释是不够的。必须要从地域宗教和音乐各方面,去追求根源,才可得到圆满的解答。

一、地域的

地方性对于艺术的关系,在交通便利、文化接触频繁的现代,其重要性自然是减轻了,但在交通阻隔的古代,这种关系我们却是不能忽视的。

地域对于艺术的影响,有两个重要的方面: 一个是因地方的风土气候及经济状况不同,影响到作家的气质情感与思想而使作品现出不同的颜色。其次因自然界各种的山水花木的情状与种类的不同,影响到作家所选用的材料,而使作品的情调全异其趣。一首或是一幅描写塞北的雪景和描写着细柳新桃的江南风景的诗画对比的时候,任何没有艺术修养的人,都能辨别那种不同的情调。

在中国的古代,无论哲学、文艺都有南宗北派之分并不是无理的事。楚国在江淮一带的南方,是一块得天独厚的地带。土壤肥沃,物产丰饶,雨水便利,风景清秀,处处都与北方不同。物质生活,处境较优; 精神方面,容易离开实际与质朴,而趋于玄虚与爱美。

我们看在《楚辞》里出现的那些名山大川,奇花香草,都是那地带特有的产品,供给当地作家许多美丽的材料,在那作品的画面,染上了种种新奇的颜色。

二、宗教的

初期的文学,本是宗教的附庸,它与音乐跳舞混为一体,替宗教服务,后来随着时代的进展,渐渐与宗教脱离,成为一种独立的艺术。任何民族初期的宗教,只是一种巫术,一种迷信。在我们现在看来那种不成为宗教的巫术与迷信里,却蕴藏着真诚的宗教的感情。愈是野蛮的民族,迷信的风气愈是利害。

春秋战国时期,经历了儒家的人本主义与道家的自然主义的思想的冲洗,在当日的学术思想界中,除了墨家之外,神鬼的信仰是 非常的淡薄了。但在中原诸侯视为文化落后的蛮族的楚国,巫术迷信的宗教风气,却是非常的流行。一方面固然是源于殷商文化的移植,同时也因为楚国文化的低落和那种高山大泽云烟变幻的自然环境以及那些富于超越现实思想的人民,宜于那种神鬼思想与迷信习惯的发育与成长。

一面是神灵的代表,传达神灵的意志,同时又是人民的代表,借歌舞以媚神,替人们祈祷,以免灾凶。这自然是一种低级宗教性的巫术与庶物崇拜的迷信。 然而在这种巫术与迷信中,却孕育着无限的神话与传说,以及种种神奇的故事,养成着超现实的玄想与象征,成长着美丽的歌辞,与悦耳的音乐。这一些都成了《楚 辞》文学中的特征,正是《楚辞》能成为浪漫文学的重要基础。《九歌》中的巫灵,《离骚》中的天堂,《招魂》中的地狱,《天问》中的玄想,都有明显的标记。

三、音乐的

上古时代,诗歌音乐是分不开的。唱奏的时候是音乐,把那些辞句写下来便是诗歌。

楚国本是一个文化落后的民族,一切的发展都比较迟缓,当北方的儒墨哲学大为流行的时候,南方人的头脑还正被一种巫风迷信统治着。敬神祭鬼的事体多,文学乐舞还在密切合作的阶段。楚国没有周代朝廷那种庄严典丽的雅乐,他们的音乐,只是他们本国的土乐。

楚调的特征,那便是《吕氏春秋·侈乐篇》所说的:“楚之衰也,作为巫音”的巫音。巫音是楚国乐歌最初的根秪,也是它最大的特色。巫音是一种富于神秘性与想像力的音乐,它是虽没有雅乐的庄严典重,却是变化曲折悦耳动听的音乐。这种音乐,对于楚国诗歌,发生极大的影响。《九歌》诸篇,便是当时巫歌的辞句,它们最初的生命,是依附于音乐舞蹈,还没有完全达于独立的形态。至如屈、宋的作品,虽不一定可歌,但是深深地染受着巫歌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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