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此人

2005 年陈小霞在她的新专辑《哈雷妈妈》中发行了一首名为《查无此人》的歌,歌词的大意是怀念那个曾经的自己,长大后不再有人记得。十六年后魏如萱的新歌叫《查有此人》,大概是讨论人与人之间关系,保持距离不试图接近反而能在对方的回忆里查有此人,过于靠近后当关系走向糟糕的结局,反而只能被遗忘。

无论哪首歌,讨论的都是和他人,又或者是和自己的关系。最近意识到社交网络里人们开始更多讨论作品与人之间的关系,当某人不如人们臆想的状态时,大家便开始抵制讨厌他,甚至连带起批评他的作品。钱钟书先生曾经对想要来采访他的记者说过:“假如你吃个鸡蛋觉得味道不错,又何必认识那个下蛋的母鸡呢?”。倘若我们能认清鸡蛋的味道或许和这只母鸡的毛色,体态,运动能力并无绝对的关系时,那么就不会对这些联系有着太执着的探究欲望了。获得宝珀理想国文学奖的陈春成因为《夜晚的潜水艇》一书受到许多采访,无论是在播客《随机波动》,还是在文学奖讨论现场,他都表示自己其实并没有太多值得剖析的地方,写作无非就是写下来就好,过深的解读反而是种压力。早先马伯庸因为《长安十二时辰》被改编成电视剧而接受梁文道的访问时也表达过类似的观点:过多的采访其实是个理性的过程,他需要你去思索探究找寻缘由,但实际上创作是感性的,很多时候就是内心的肿胀,那股劲儿在支撑着写下去。

和研究文学原理的朋友聊过,询问是怎样评价一个作品的,她的回答是当她越了解你这个人本身,那么文学评论就能越好。结合社会学,心理学,历史哲学等等方向。感觉这就像是已经存在的两个个体:作品,作者。文学评论就像侦探一样去探究它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并将这路径暴露出来。但其实这件事本身对两者都不那么重要,对于作者而言,他的背景,经历等等都是注定的,甚至未来会经历什么想到什么从而要表达什么都是不可控的,即便他看了无数关于自己作品的文学评论,也不可能有所“改进”。这不像做互联网产品,当你有了足够多的反馈,你总能基于这些意见优化调整。而对于作品而言,它已经存在在那里,无论你怎么看待它,它都存在在那里,无论怎样关联探寻鸡蛋与母鸡之间的关系,都改变不了那只鸡蛋的味道,形态。

有了这些认知,或许我们更加能允许创作者以人而非臆想中的神祗的形态存在了。写出《项脊轩志》的归有光,在妻魏氏去世后,补上了“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两年后又娶了王氏。在全世界范围内拥有无数文艺影迷的伍迪艾伦在近几年一直深陷丑闻中,一部纪录片《艾伦对决法罗》将普通民众对创作者的探究推向了高潮(有罪与否有赖司法流程,当然如果是位高权重者自然需要人们的推动让公理得以实行,但这里更多指人们的窥私欲部分)。法国文豪巴尔扎克,写出《人间喜剧》的巨匠每每收到稿酬后就过上骄奢淫逸的生活,他一直渴望步入上流社会,与诸多情妇有染并且育有数名私生子。让 Apple 进入人们的生活,徒手改变了人类互联网生活习惯的乔布斯,也因为他女儿的养育问题,时至今日依然被人讨论诟病。所以,知道了这些,幻灭吗?

可以暂时别着急,可以再想想看,为什么会幻灭?我们为什么那么期望或者说认为那些创作了伟大作品的创作者们一定要符合那些想象?他们在我们的臆想里,甚至是偏离了人的存在,他们更像是不沾人间烟火被供奉在寺庙里的泥塑。在明白作品和作者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物后,我们依然对作者有那么高的期待做什么?或许这里的答案是我们并不足够成熟勇敢。在电影《Into the wild》(《荒野生存》)中主人公引用梭罗的一段话:Rather than love, than money, than faith, than fame, than fairness, give me truth.(我宁可不要爱情,金钱,信仰,名誉,公平,也要事实真相)。如果实际上每个创作者也是普通人类这件事会让你感到愤怒,没办法因此再去看他的作品,那么是否意味着我们不够勇敢去接纳生活的真实呢?又或者,我们为什么会需要那些创作者成为神祗呢?或许是因为平常的我们太过不勇敢,总需要一些精神偶像的寄托才能继续向理想状态前进?而当没有这样的事物存在就没勇气继续理想了吗?


不要将他们塑造成庙宇里的泥塑,作品与作者并无必然的联系,太过执着只会让那些创作者在生活中查无此人,他们最后只能连带着作品一起销声匿迹,又或者扮演众人所期望的神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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