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在阳间买房签购房合同,在阴间买房签购坟合同……
1
天气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我靠在出租车里后座的窗户玻璃上,眼神空洞地盯着车外路上往来的行人,晚睡加早起,身体有些透支,此时我的大脑已经开始模糊了,眼皮开始打架,我慢慢合上了双眼,耳边的喧闹声渐渐远去……
司机似乎走的是一条格外颠簸的路,坐在后座随着车轮起伏得厉害,我的头时不时地敲碰着窗子,即使这样,我还是睡了一路,直到司机师傅的声音冲击我的耳膜:“小伙子、小伙子、醒一醒,到了!”
意识逐渐被拉回,但眼皮还是格外重,我使劲转动眼珠,眼前的一整块黑色布缦的拉链被慢慢拉开,一束白昼的光线灼灼地刺入眼帘,有些晃眼。
下了车,我在售楼处前面的水池里洗了把脸,一下子清醒了很多。
我是个刚入行一年的房地产销售员,成交量只有三户的惨淡业绩令我的职业生涯前途渺茫,祸不单行,女友晓露的意外怀孕让本来捉襟见肘的我们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眼看着自己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女友希望在孩子出生前我们能有个自己的小窝。我看好一个楼盘,也和销售谈妥了价钱,再卖出三套房子,我就凑足了新房的首付。
干销售这行都是凭一张嘴吃饭,忽悠得了客户,自然成交量大,提成多;卖的少不仅工资微薄,而且得到的房源少,质量差。
我手中的B小区房源就是典型的低质房,唯一的优点是价格低。本来自己想入手一套,不曾想前段时间同一开发商、承办单位修建的同期A小区竟然出现了一栋楼根基下陷、整体坍塌的重大安全事故,造成多人伤亡,相关人员因为涉嫌“工程重大安全事故罪”都被警方刑拘,因此我断定这B小区也存在重大安全隐患,最终放弃了选购。
此时此刻,我顾不了这么多,必须把B小区的房源脱手,晓露和孩子才能有个安身的新房。
2
今天约了三个客户看房,看看手表,早上08:07,第一个客户迟到了。我拿出B小区户型图,1栋10层是一梯四户,1102和1104户型面积相对大一些,门对着门在这层的两端,1101和1103面积小一点,挨着在中间面对着电梯门。
正想着,一对年轻夫妻行色匆匆地往售楼处奔来,我主动迎了上去、伸出手来:“是吴先生吧?我是售楼经理。”
年轻男人也伸出手,双手相握,一丝冰凉之感袭来,我不由地打了个寒战,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说:“你好,王经理,刚才公交车有点堵,迟到了!”
他怎么知道我姓王?公交车?这小区离市区很远,附近根本没有公交车站,他们坐哪辆公交车来的?我敏感地抓到了他话语中的漏洞,不禁疑惑地打量起他们。
一旁的年轻女人低着头,披散着头发有点凌乱,遮住了她大半边脸,女人没有说话,脸颊上不停地淌着汗渍,因为站得近,我能清楚地闻到女人身上的汗味。
男人一边为她捋顺两鬓发丝,一边为她擦脸上的汗,等等,那气味似乎不是汗水味,我使劲回忆那种味道,腐臭中夹杂着腥气,像冰箱里放久了拿出来的烂肉的气味。我下意识地挪开了两步,男人上前一步说:“这是我老婆。”
女人这才抬起头,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生气,倒让我又想起了冰箱里冻硬的那条鱼的眼珠,几秒后,女人又低下了头,不再看我。
我带他们到1栋10楼四个户型都看了看,他们是新婚夫妻,这是他们的第一套房子,想着能在新房里办婚礼。男人看中了1101,说房子小一点显得更温馨,女人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我带他们去售楼处签购房合同,这时候我裤子里的手机“铃铃铃”地响了,掏出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我接了电话:“你好,请问找谁?”
对面短暂的停了几秒钟后,居然传出了晓露的声音。
晓露的声音软糯糯的,感觉像刚睡醒:“老公,我饿了,你回来给我做饭吃吧!”
我有点儿奇怪,又确认了一遍号码后问她:“晓露,你在哪?你用谁的手机给我打的电话?”
晓露不慌不忙地说:“我在家呀,我用朋友的电话给你打的,你回来吗?”
我无奈地笑了笑说:“乖,我马上要签一单,你先和你朋友好好玩儿!”
对面晓露沉默了许久,叹了一口气问我:“你真不回来了?你想清楚,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我觉得晓露说话有些奇怪,只当是孕妇的多愁善感,也没细想就回了一句“嗯,真不回去了。”说完这句话,我的头突然闪过一丝痛感,我下意识地抱住脑袋,对面晓露没有再说话,几秒钟后传来了“嘟嘟嘟”地忙音。
接完电话,我领着这对夫妻去售楼处签购房合同,关于合同事宜他们没有任何问题,签合同前他们只问我了一句:“王经理,你家在哪儿?”
我着急赶紧敲定这一单,耐着性子敷衍道:“也在这一片,这里适合居住,放宽心。”
他们俩点了点头,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签完字,我问他们怎么回去,男人说:“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呀!那边有个新的公交车站。”说完他指指售楼处左侧。
我目送他们向左边的路走去,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我也没见他们到达那个公交车站。
3
上午9:00,第二个客户来了,是一对父子。儿子穿得很讲究,头发梳得油亮油亮,走起路来就像90年代老电影里的舞男;身后的父亲头发已花白,拄着拐杖,颤颤巍巍、一拐一拐地走了进来,走路时拐杖“咚、咚、咚”触打着木地板。
男子说他母亲几年前去世了,父亲腿脚不灵便,便想在大城市给父亲买套房子,把他接过来。男子说话的时候,老人远远地坐在一旁,双手搭着拐杖,盯着窗外看。我顺着老人的方向看去,窗外什么都没有。
我领着他们上10楼,电梯里男子和父亲离得很远,男子一直喋喋不休地讲和父亲之间的点滴,老人靠着电梯、搭着拐杖、落寞地在一角,盯着脚下。
男子看中了大一点的户型,从头至尾都没问过老人的任何意见,老人只能一瘸一拐地远远地跟着我们。
男子不知道和谁通电话的时候,我走到老人身边,给他端去了一杯水,问老人要不要先下楼去售楼处休息,老人接过水,摇摇头说:“小伙子,谢谢你,我等我儿子。”男子打完了电话,说和家里人商量好了,最后定了1103。
于是我带他们下去签合同,这时候我裤子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掏出手机一看,又是之前那个陌生号码,晓露又怎么了?
我走到僻静处接了电话,这次竟然是我妈。我妈去我家了?和晓露在一起?
我妈非常焦急,声音颤抖:“儿子,你爸…你爸他…晕倒了,你快…快点回家……”我一听,立刻叫了救护车,接着安抚情绪失控的她:“妈、妈,听我说,冷静下来,我刚叫了救护车,你在家等着,我这会儿走不开。”我妈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平和:“仔仔,你等会快点回家吃饭,妈妈做了你最爱的鱼香肉丝”……
怎么回事?我妈怎么了?叫我仔仔?仔仔是十年前我妈唤我的乳名。
我心里特别不安,挂了电话,一转身,男子站在我身后,看着我意味深长地问:“你是现在赶去医院还是留下来把合同签完?”
我坚持先签合同,男子身后的老人也死死地盯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浑浊和沧桑:“小伙子,你想清楚了?”我愣愣地点点头,瞬间头痛再次袭来,我双手扶住了墙壁,慢慢蹲了下去。
再次站起身的时候,男子和老人都不见了,他们已经下楼,在售楼处等我。
签好合同。我想起晕倒的父亲,急忙给我妈打了电话,我妈说已经把我爸送到医院了,暂时没有大碍,让我放心,挂了电话,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那对父子站起身就要离开,男子急匆匆地走在前面,老人慢腾腾地跟在后面,父亲俩一前一后慢慢走远,他们没有和我告别。我突然想起来什么,赶忙追上已经超过老人一段路的男子,对他说:“郑先生,您等等您父亲,您走得太快,他追不上您了……”
男子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恍然大悟道:“你说得对,我应该带着我爸一起来的,他腿脚不便,我就让他在家休息了。是我这个做儿子的脚步太快了,受教了,谢谢您。”说完便离开了,留下我愣在原处,回忆方才。
倒吸一口凉气,我转身望去,哪有什么老人?
一直都是郑先生一个人在看房子?那我见到的老人是???
4
我想起先前的头痛,只觉得精神有些恍惚,估摸着出现幻觉了。
我去卫生间洗了个脸出来,第三对客户来了,是温馨的一家三口,爸爸妈妈牵着10岁的女儿,我的心又放回了原处。
女儿一路挽着父母的胳膊,低头静静地跟着父母,像猫一样安静。
孩子妈妈说之前的房子离学校远,孩子每天早起晚睡很辛苦,就想换个近一点的房子。说话的时候,女人的表情严肃,眼神深沉,时不时看着不远处的父女俩。
男子轻抚着女儿的头,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女孩儿却面无表情的坐在旁边,低着头,眼神空洞,似乎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
女人转过头来问我:“王经理,您有孩子吗?”我想着晓露肚子的小不点,轻轻笑了,点点头:“还有一个月就出生了。”
女人脸上的表情依然僵硬,她陷入沉思般自言自语道:“我女儿也是再有一个月就过10岁生日!”
我双手合十,笑着附和:“那恭喜恭喜,到时候庆祝给我送个帖子,我带着我闺女去沾沾喜气。”
女人顺势接了话茬:“好,我们女儿生日应该差不了几天!”
来到10层,还剩两间大户型,父亲拉着女孩参观着房间,一边比划一边幻想:“女儿,这里是你的卧室,你喜欢粉色的房间,这里放一架白色的钢琴,这样你可以每天弹琴给我们听……”女孩俩随着父母的步子挪动着,从始至终没有抬眼看看这个房子,女孩的步子很轻,听不到一点儿声音,女孩的声音也很轻,我听到女孩对父母说:“我想在这里办生日聚会。”夫妻俩含泪点点头。
女孩轻轻地飘到我身边,低着头,浅浅的刘海遮住了女孩的眼睛,只看得到女孩的唇,鲜红似血,绽放着瘆人的香气。女孩说:“王叔叔,你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好吗?”
女孩细柔的声音直击我的内心,抬起头,我的面前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看着镜子里面那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我瞪大了眼球。他面部扭曲、表情阴鸷、邪魅一笑说:“你想清楚了?”我表情变了,不、那不是我,恶狠狠一拳打了过去,镜子碎了一地。
“王经理……王经理……”一阵叫喊声把我拉了回来,孩子母亲问我:“王经理,您怎么了?孩子在邀请你。”
我挠了挠头,苦笑一声,怎么总出现些怪异的幻觉:“好,我一定去参加。”
头又开始痛了,我用双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女孩的脸映入我的眼帘,她阴森地盯着我,惨白的脸色像死人的脸,眼睛里流出了红色的泪,白白的眼珠在眼眶里不受控制地滚来滚去,血流淌在女孩的满是伤痕的脸上,满目狰狞……
我“啊”地一声吓醒了,看看手表,已经下午了,一家三口上午签完合同就离开了,我自己趴在桌子上做了个噩梦。
5
走在马路上,周围嘈杂的车声、人声混杂在一起,我觉得一阵眩晕,头有点隐隐作痛,拦了一辆计程车,我坐在后座上,渐渐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一个声音:“小伙子、小伙子、醒一醒,到了!”
下了车,扬起阵阵风尘,临近傍晚,这个城市竟然起雾了。
前方一片雾蒙蒙的,看不清任何东西,我凭着感觉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步履匆忙的人群渐渐变的稀少,每个人都低头匆匆走过,我看到前方有依稀的灯光。
循着雾中的丝丝光亮,我到了c小区,一个胖胖的经理走过来接待我,他堆着满脸的横肉,咧着大嘴笑嘻嘻地问我为何事而来。我说要买房,之前和销售陈先生谈好了。他一脸狐疑地看着我说:“我就是陈先生,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姓陈。”
我一下子懵了,记忆里的陈先生并不是眼前的这个胖子,我的头又开始痛了,用手指使劲按按太阳穴,稍微减轻了一些,我问他:“你卖房吗?”
那胖子拍了拍浑圆的肚子:“我卖房,不过只剩大户型了,你要吗?”
不管哪个是陈先生,先买房要紧,我拍拍鼓鼓的挎包:“要,当然要,按照之前谈好的价格成交?”
胖子笑了,爽快地拿出了购房合同,因为自己也是销售,我很快看完了合同,没有任何问题,我付了款,拿出笔刚要签字的时候,胖子一把把自己肉肉的手拍在合同上,眼色泠冽,一本正经地问我:“你确定要买吗?”
“买。”我毫不犹豫地在合同空白处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6
签完字,胖子把合同一夹,脸上毫无血色,他说:“现在带你去验房。”
这么快?不是期房吗?没听说已经修好了?验什么房?
我狐疑地跟着他上楼,电梯里只有我和胖子两个人,电梯的数字不断变化,最后“叮”地一声停在了10楼。
走出电梯,胖子给了我两把钥匙,我低头一看,钥匙上贴着房门的纸片上分别写着“1102”和“1104”,接着我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王叔叔,你来了,我的生日会马上开始!”好熟悉的稚嫩女声,我缓缓把头转过去,突然感觉到身后脊背发凉。
是那个小女孩,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裙子,脸色惨白,像死人的脸,她阴森地盯着我,眼睛里流出了红色的泪,白白的眼珠在眼眶里不受控制地滚来滚去,血流淌在满是伤痕的脸上,满目狰狞,她伸出只剩下骨节的手:“王叔叔,你要1102还是1104?你选好了把钥匙给我。”
话音刚落,1101和1103的房门也缓缓打开了。
从1101里走出一个女人,她低着头,披散着头发有点凌乱,遮住了她大半边脸,女人脸颊上不停地淌着血渍,因为站得近,我清楚地闻到女人身上浓郁的味道,腐臭中夹杂着血腥气,像冰箱里放久了拿出来的烂肉的气味。
从1103里走出一位老人,脸色毫无血色,头发已花白,拄着拐杖,颤颤巍巍、一拐一拐地走了进来,走路时拐杖“咚、咚、咚”触打着木地板,他也死死地盯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浑浊和沧桑
立在一边的胖子突然变成了出租车师傅的样子,他对着露出邪恶一笑:“小伙子,醒一醒,到家了!”
7
漆黑的夜晚,电闪雷鸣,大雨磅礴,豆大的雨点打在房顶上,叮叮当当如同敲着丧钟。解放路B小区1栋楼房被闪电击中轰然坍塌,掩埋住了周围的居民楼,很多人被压在了下面,此时此刻,各种救援队正在进行紧锣密鼓地营救。
男人被救援队发现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但仍存在生命体征,他的整个身体被巨大的承重墙压倒,救援队一边试图移开承重墙,一边安排医生在男人旁边进行声音刺激。
医生摸着男人的脉搏,看着他的眼皮来回反复转动了好几圈,一边呼喊他:“小伙子、醒一醒,小伙子、别睡……”
男人坚持了30分钟,最终停止了呼吸……
8
翌日,新闻报道了这起工程重大安全事故:
2020年10月10日20点07分,苏城解放路B小区1栋40层居民楼倒塌,
造成1死2伤,死者为一名王姓男子,30岁,本市人,案发时正在该小区进行售房活动,买家因为迟到而逃过一劫,销售王先生不幸遇难。
此前,该小区同期A小区也出现楼房倒塌事故,造成3死4伤的惨剧,死者分别为吴姓妻子、郑姓父亲以及赵姓女儿。
巧合的是,这3名死者正是通过王姓男子购买房子后意外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