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线风筝

艾兰睁开朦胧的睡眼，窗外阳光微醺，斜斜地照进房间里来。他揉了揉眼睛，双腿伸出被窝，坐在床沿，眼前的一切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并未多想，艾兰把双脚穿进木地板上的拖鞋里，挠着卷曲的头发，往客厅走去，餐桌上放着一杯牛奶，冒着热气，旁边还有一片刚烤熟的面包片。艾兰突然觉得好饿，他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吃过面包，没喝过牛奶了，不知从哪来的错觉，也许是胃给脑袋传递信号的时候产生了错觉吧。还是很欣喜，艾兰拿起了牛奶和面包，往院子走去。

妈妈在修剪伸出篱笆外的花花草草，以免妨碍来来往往的邻居，艾兰在这方面和母亲一直有不同的意见，他觉得，花花草草伸出篱笆，这样也能让邻居欣赏到这些细微的美丽。默契一般，艾兰母亲渐渐的只去修剪那些伸出篱笆外的残枝枯花，把美好留住。

艾兰整个人都浸入了阳光里，母亲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往艾兰这边看来，溺爱地冲他笑笑，艾兰向母亲道了声日安，便继续往院子外走去。推开篱笆的大门，是一条干净的街道，没有汽车往来，街道旁有一块草坪，草坪上有许多孩子在荡着秋千，笑声忽远忽近，映入这阳光里，多么美好。

艾兰，过来放风筝。远处有人喊道，艾兰笑笑，喝完了手中的牛奶，嚼下最后一块面包，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艾兰看着手里的玻璃杯，有点恍惚，他突然忆起了昨晚的梦境，梦境的开头是爆炸声，没有画面，灰沉沉的，只有无尽的轰鸣声和哭喊声，那感觉真是令人绝望。艾兰摆摆头，转头看见妈妈在对着他笑，艾兰也笑，将杯子放在了篱笆下，示意母亲等会儿来收。而他，蹦蹦跳跳的往草坪跑去。

今天是艾兰的生日，幸运的话，晚上应该能吃到一个由妈妈亲手制作的蛋糕，庆祝他的十五岁生日。

艾兰十五岁了，十五年的时间，好似走过了一辈子。

草坪上都是附近过来玩耍的同龄少年，无忧无虑，厌恶上学，喜欢打闹，有些孩子对爱情已有了些懵懂的感觉，一切还是那么的单纯。艾兰从伙伴手中接过了风筝线，风筝在阳光里自由地飞翔，仿似承载了自己对自由的渴望。艾兰的伙伴叫哈扎姆，和艾兰一样，是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生活富足。不过他们有各自的梦想，艾兰想当一名作家，哈扎姆想去部队，开战机保家卫国。

艾兰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转过头看去，却又找不到喊他的人在何处，听声音应该是母亲，也许是发现了他把阁楼上的收音机给拆掉，估计正在生气，艾兰有点害怕，他曾试着把录音机装好，可是没办法，终于被发现了，不过今天是他生日，想到这里，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母亲应该不会责骂他。

远处的呼喊持续的一段时间，最终归于平静。艾兰拽紧了手中的风筝线，往天空望去，似乎看到了哈扎姆在天空中翱翔，他突然转过头去对哈扎姆说道，你一定会成为一个战机飞行员的，我看到了。艾兰的语气很是坚定，虽然他也不知道这种坚定从何而来。

哈扎姆只是笑笑，艾兰看着哈扎姆，也笑。笑着笑着，哈扎姆便消失在了阳光里，渐渐的，草坪上的孩子，一个一个的消失在了阳光里，艾兰不知发生了什么，草坪上的秋千还在风中悠悠地荡着，身旁却静得可怕。艾兰又看了看手中的丝线，不再绷紧，抬头看去，风筝已经断线，往白云深处飞去。这时，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呼喊声，一直重复着，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艾兰突然感觉到害怕，阳光渐渐褪去，天空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霾，雾蒙蒙的空气里，偶尔有火光闪现，身旁的秋千被火烧断了绳子，草坪变得干枯，篱笆里的花花草草被碾压成泥，早已失去生机。他听到了轰鸣声，抬头看去，是一架战机从他头顶飞过，他好像看到了哈扎姆透过战机的玻璃罩朝他招手，他也朝他招手。

呼喊他的声音变得愈加急促，身边的光影也愈快的分崩离析，好似世界末日。

“艾兰，我亲爱的儿子…”声音终于清晰了起来，艾兰慢慢地睁开眼，他听到了欢呼声，随之又是无尽的轰鸣声和哭喊声。“妈妈？”艾兰虚弱地叫道，“妈妈，这是哪里。刚才我还喝着你给我温的热牛奶和烤面包片，还和哈扎姆放风筝呢。”艾兰的声音虚弱到不行，没有听到回应，他感觉有水滴到了他脸上，他用力地把眼睛全部睁开，却看见母亲在抱着他哭，他躺在母亲的怀里，身边是残垣断壁，数不清的尸体被压在了下面，人间地狱。

艾兰终于想起他身处何处，想苦笑，却令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用手去捂，却又看到自己的手被吐出来的鲜血染红。轰炸，艾兰终于想起来了，他抓住母亲的手问道：“妈妈，哈扎姆把敌人赶走了没。”母亲摇摇头，继续哭，艾兰的眼角也有泪滑落。

“妈妈，刚才我做了一个梦。”艾兰盯着母亲笑了起来，显得凄凉。“我吃到了你亲手做的牛奶和烤面包，梦寐已久，你还在院子里打理篱笆旁的花花草草。还梦到了你因为我乱拆收音机而责骂我呢。”艾兰的语气很平静，母亲抚摸着他的脑袋，不住地哭。

“妈妈，今天是不是我的生日，晚上…”艾兰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血从嘴里喷出，他却并不在意，继续说道：“晚上我想吃你亲手做的蛋糕，好不好。”

“好。”艾兰母亲带着哭声，她本想咬着牙忍住，但眼泪还是出卖了她。

“战争结束后，我一定好好学习，不逃课了。”艾兰的声音虚弱到听不见，“妈妈，我以后一定乖乖听你话….”话音未落，天空中又传来嘈杂的轰鸣声，随之是一阵阵剧烈的爆炸声，随之是无尽的哭喊声，随之….

随之，战火纷飞的废墟里，传来了艾兰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