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日月与君可否可否

作为一个小仙童,我觉得我还是很敬业的,然而我的顶头上司月老却不这么想,反而时常对我吹胡子瞪眼。

月老已经很老了,但是依然认为自己是小年轻,前两天把头发重新染黑,似乎下定决心要找个老伴。

没错,神仙是可以成亲的,现任天帝还十分年轻,是个喜欢乔装下凡,调戏人间美女的家伙,光他的后妃少说有十分之一是凡人,被他开了后门才飞升为仙的。

神仙可以成亲这条禁令,就是这个猥琐的家伙颁布的。

和妻妾成群的天帝相比,月老这个老光棍可是凄惨多了。月老的征婚告示贴出去有段时间了,平素来找他的仙子很多,然而一个个都是让他帮忙搭红线的。

老头气得眉毛胡子又白了一遍,把太上老君叫过来说要给他看一看风水。老君有模有样地拿个罗盘在月老宫里瞎转悠,我累得要死,懒得招呼他们,便偷偷往旁边挪了挪,把头靠在柱子上,闭着眼睛睡起觉来。

“嗯,流年属火,水克火,凡属鼠的人为水命,你应当打发你这里属鼠的人到别处去。”老君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擦擦嘴角的口水,幽幽转醒,而后叹了口气:唉,怎么还没到饭点?

“桐秋,从今日起你被分配到天府宫,服侍司命星君,不用到我这月老宫来了。”

啥?什么?你在开玩笑?

我犹如五雷轰顶。司命星君?那个整天不苟言笑一门心思钻小黑屋研究星象,连天帝都不给面子的司命星君?

这个司命星君是天界有名的硬骨头,写人的命运完全靠心情,哪怕是天帝要给他的凡间小美人开个后门,司命星君表面答应,转身便把这个美人写得街头横死。

最近,司命星君奉长生大帝之命,整理各路仙人的命运,搞得各大神仙纷纷去贿赂他,生怕他把自己写死了。这其中,尚在婚龄的女仙最多。

虽然司命星君面冷心黑,却偏偏长了一张四海八荒难出其右的好皮相,真真是天道不公。

我不知修炼了多少年才从一个紫草妖成为一个小小的仙童,有的人却天生仙骨不凡外加一副好面孔。

“桐秋啊,记得把到他那里的仙女们都介绍到我这里来,我下半辈子靠你了。”月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我说道。

呸!虚伪!做作!

比天帝还变态的,就属月老和司命星君。偏偏都被我遇上了!

麻蛋的,老娘不干了!


我怎么可能撂挑子呢?我还等着有朝一日被封为上神呢,今天月老的践行饭可真香。

可是当我走进司命星君黑黢黢的宫殿,看到挂在里面的成千上万的星辰,以及司命星君冷若冰霜的脸。

在这样的人手下发展,我得猴年马月才能有神仙封位?我现在宁可拐回去色诱天帝,也不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干活。

“你都会什么?”司命星君开了口,声音居然该死的好听,如果不是表情泛着冷气,我保证免费给他介绍一个小仙子。

“搭红线。”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星君,我的态度差吧?快把我打发回去!我给你介绍十个仙子好不好呀?

“可会扶乩占卜之术?”冷面星君继续问道。

“不会。”我十分诚实地回答,撒谎可不是好孩子。

“可会相面、观星?”司命星君表情都没换,我怀疑他的脸有毛病。

“不会。”我依旧如实回答。

哼,看我什么都不会,这下肯定要赶我走了吧?赶我吧!赶我吧!

我在心里默默地呼唤,双眼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只希望他能让我得偿所愿。

然而,司命星君果然够变态,居然不按常理出牌。

“甚好,没学什么旁门左道。”他缓缓说道,口气依旧冷得吓人,“你就留在这里吧,平日里也就看看这些星辰的轨迹有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通知我。”

“额……”我被他吓得说不出话来,这个变态真的要让我留在这里给他打杂?

“那个,星君,我什么也不懂,我怎么知道它们运行得有没有问题呢?”我看着不可胜数的星海,苦起了脸。

“都写在那里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书架,“全部都是。”

我看着那一排排书架,还有厚厚的书,几乎要夺门而出。

“我……我不是要看这么多?”我不可置信地问道。

“不,是背这么多。”司命星君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你要把这些都背下来。”

什么!我目瞪口呆,心里默默地流泪:现在去色诱天帝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他冷冷地抛下一句,拂袖离去。

我欲哭无泪:太可怕了,这个人居然还会读心术!这下跑不掉了。

“十日后我会抽查,若是你过不了关,那你就去夜辰簿上罚站着吧,不,是永远待着。”他的声音幽幽飘来,惊得我一身冷汗。

夜辰簿,与昼辰簿相对,一个记录死人,一个记录活人,像极了孤独与自由!

啊啊啊啊,这个变态要杀我!

于是我开始了在司星殿背书观星的日子。我观察代表亡者的夜辰,司命星君去观察昼辰。

如果一个亡者再入轮回、转世人间。他的星辰便会从夜辰移动到昼辰。

昼夜星辰交界之处,便是生死之别。

神仙的星辰已经被司命星君挂了上去,除了亮点大点颜色多点,和普通凡人的没什么区别。

我不屑地撇嘴:神仙而已,有什么了不起,切。

伸伸懒腰,记录了一个某个神仙黄色星辰运行轨迹,我觉得它此刻真像一个腌透了的咸鸭蛋,我擦了擦口水,瞟一眼目前运行还算正常的夜辰,觉得此刻不出去弄点好吃的实在是太对不起自己的辛勤劳作了。

这些个上神飞升后成天不是仙露就是仙果,这种寡滋少味的东西怎么能挡饥呢?我曾经苦练厨艺希望抓住某个男神仙的胃,好让对方和我一起双修,这样我也能飞升的快点。结果人家只食日月之精华,愣是没瞧上我的菜,我气得把这些菜全吃了。

导致我现在,虽然是半个神仙,却有着凡间某种肥头大耳物种的食量,不能不让我感叹——早知道饭量会变大,还不如多吃点肉。

我在外面转了许久,愣是没有找到一个能吃的东西。突然,我看到前面有一只顶子鲜红的公鸡在湖边用嘴着羽毛。

我眼睛一亮:有吃的了?

我猫着腰悄悄地接近它,施了一个法术,它脚下的草藤慢慢移动,刷的一声便缠住了它。

掂了掂手里的鸡,觉得分量有些不够,不过聊胜于无,相信在我鬼斧神工的厨艺下,它一定会化腐朽为神奇。

拔了毛洗了内脏,又偷偷去一个不知哪个神仙的药园摘两把苏叶,捣鼓半天,我觉得可以开始烤了。

瘦鸡烤好之后,我在夜辰殿里转悠半天,在一个小几下摸出半坛子酒。吃着烧鸡喝着小酒,再看着满殿星辰,心里真是美得不行。

啧啧啧!鸡真好吃,酒也好喝,就是越喝心里越苦,在人间的日子慢慢浮上心头,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待我喝得人事不省,却朦胧间间似乎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夺取了我手中的酒坛,把我扶到榻上。

我却一直抓着他的衣襟不撒手,喃喃问道:“林轩……林轩……你可有……喜欢过我?”

对面白影却似乎低声问了一句:“原来你是……”

然而我已经听不到他说的话了,周公在一瞬间夺走了我的意识,我便沉沉陷入了梦乡。


第二天我捂着头龇牙咧嘴地醒过来,头痛欲裂,我捶着脑袋,又揉揉眼,努力看清面前的一切。

司命星君居然亲自拿着一个扫帚,扫着地上的鸡毛,我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

不过想想也是,偌大的司星殿也就他和我两个人。他不干这活,就得我干。想到这儿,我的头又大了起来。

扫着扫着,拈起一根羽毛,支颐沉思片刻,而后黑着脸瞪我:“你把瑶池的仙鹤给吃了?”

仙……鹤……不是鸡哇……

我咽了咽口水,唇齿间还有一丝肉味,仙鸟的味道还真是不错。

看着我一副回味的样子,他脸色更差了,他一把拽着我的领子,拎只猫一样把我提了起来:“说,你还吃过什么?”

“那坛酒……”我支支吾吾地说道。

“那酒是我自己酿的,一会儿再说,别的呢?”司命星君冷着脸,继续问道。

“兔子……”我翻着眼努力地回想。

司命星君的脸又黑了一分。

“鱼……”

他握紧了拳头,骨节捏的咔咔作响。

“还有就是药园里的一点紫苏叶!”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紧了他的大腿,“星君,饶了我吧!我再也不贪嘴了!”

“瑶池的仙鹤,月宫的玉兔,净台的鲤鱼……”司命星君咬着牙,“还有天元仙尊药园的苏叶,你说说,我怎么救你?”

他把我甩到一边:“你回月老宫吧,你吃掉的我都赔不起。”

“别!别呀!”我拉着他的手痛哭流涕,“我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你别把我赶出去!”

他似是有点心软,淡淡说道:“别的都还好说,只是天元仙尊的苏叶,乃是上古之物,这个我是真没办法。”

我抹了抹眼泪鼻涕,抽噎着说道:“怎么会?几片叶子就是上古神物?”

我都偷过好多次了,没见有多神啊。这句话我烂在心里没说出来,怕他打我。

“天元仙尊想必不在药园,不然也不会被你这么容易就得手。”他说道。

天元仙尊是哪个?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天元仙尊近来在人间游历,听说他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司命星君淡淡地说道。

然后,他袖中白光闪动,出现一个方形的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全是法宝,就连我这种低级小仙都能看出绝非凡品。

他一件件拿出来,收到怀里,说道:“走,跟我去赔礼。”

“哦,还有,我叫白夜。你喝醉了以后别乱叫人。”走到门口,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淡淡说道。

乱叫人!我头脑中轰的一声,真是……丢死人了!

一路上忍受了各路仙家的指责与谩骂,可是当司命星君拿出赔礼时,一个个笑得跟朵菊花似的。

我心里默默盘算着,我欠他这么大一个人情,该怎么还呢?

他却绝口不提这事,只是在回来的路上,他貌似无意地问道:“你成仙之前在干什么?”停顿了一下,又添了一句:“道行这么低居然还能成仙。”

我:……

不行不行,不能生气,这是恩人,这是恩人。我不断地给自己洗脑,然后挤出一个自以为甜美的笑容,用我觉得和善的口气说道:“人家前身是一株仙草哦。”

白夜听见我发嗲的声音,脸皮抽了抽,忍住没有打爆我的头。

我尴尬地笑了笑,在心里却默默地叹了口气。

我的前身,确实不是一株仙草,而是一株妖草。

我不知道自己何时有了意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人间。我小心翼翼地地隐藏着自己的妖气,白天就藏在城南的后山上,白天则化成人形在人间游玩。

那天正是中秋节,我随着人流走到一处梧桐林,所有的梧桐树上都挂着形形色色的小木牌,写满了各种各样的名字。

我一个个翻过去,把上面的字迹读出来。

一对对名字,一句句承诺。

我看得云里雾里,我一介草木,连个名字都没有,更加不明白这些凡人乱七八糟的情感。说起来,我反而有些淡淡的惆怅。

正在出神间,却突然感觉周身一凉,我只看到一张大脸上灿若星辰的眼睛。我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何时被打回了原形。

那手里拎着我的人哈哈大笑:“成色这么好的紫草,这次可是赚了……嗯,泡成药酒太可惜了,不如种起来。”

他四下看看,找到一个破瓦罐,瓦罐旁正有一坨不明物体,似乎是五谷轮回之物。我看他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心中暗叫不好!

变态!混蛋!他不知在哪里搞来一个铲子,把那坨不明之物揽进瓦罐,又覆上了一层薄土。

就这么大剌剌地把我种了进去!

我在此发誓,不把这个家伙嘴里塞满狗屎,我就不是——哎?我好像没名字。

他给瓦罐绑上绳子,系在腰间,然后背着一个破包袱,哼着小曲带着我去走天涯。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一个修行的散仙,名字叫作林轩。他原本只是一个凡人,可是却意外从一个高人那里得了修行的法门,修为便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止都止不住,就他自己说,再把我这棵小草养肥了,他吃了以后便会直接成仙。

我在心里啐了一口:呸!这都是什么狗屁修行法门!

这个人不仅心肠狠毒要吃我,而且厚颜无耻调戏良家妇女。他时常带着我蹲在路边,面前放一个破碗,然后放个板子。然后他就揣着手睡觉,一觉醒来,破碗里都是铜钱。

我一直好奇他是不是有什什么仙法,知道我无意间看到板子上写着:摸脸,一次五文钱。

我说那些个女子一个个娇羞地抚摸他的脸,其中还包括脸上布满褶子的老婆婆!

真真是厚颜无耻!


六、

要吃掉我的林轩,这天带着我到一个药店,他买了一些金疮药,我还十分奇怪,因为这几天我并没有见他受伤。

药店老板看到瓦罐里的我,立刻两眼放光,搓着手对林轩说道:“公子这株紫草成色倒是不俗,不如小店高价收购,您看怎么样?”

“您开多少价?”林轩吊儿郎当地问道。

真是个变态,不仅要吃我,现在还要卖了我!

“这个数。”老板笑嘻嘻地伸出一只手。

林轩皱了皱好看的眉毛,似乎是不太满意,而后问道:“你一般拿紫草做什么?”

掌柜的指了指药柜上一排瓶子:“做成上等的痔疮膏,京城的达官贵人最需要这个了。”

痔!疮!膏!我心里一阵恶寒,连着我的草竿子都气得发颤。

林轩大概觉得放弃一个能让他成仙的我,去成全那群好吃懒做的达官贵人是一件不划算的事情,拒绝了老板的好意,拎着包好的金疮药一溜烟地跑了。

他拍了拍装我的瓦罐,问道:“你在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拿去做痔疮膏。”

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同我说话。

“哼哼哼,你还知道哇。”我摇了摇我的草竿,语气不善地说道。

他“嘿嘿嘿”笑着,有些无意地说道:“原来你是个女孩子呀。”

多新鲜呐,你老当初收我的时候合着是闭着眼的?

“你叫什么名……”他话还没说完,斜刺里一道光冲过来,直向他胸前袭来。他的反应也是极快,身子飞速一闪,然而袖口还是被穿出几个洞。

一群身穿道袍的人呼喇剌全冲了出来,个个手持凶器,怒向林轩。

为首之人长剑一横,剑尖指着林轩的鼻子:“交出宝物,饶你不死!”

林轩意态悠闲地耸耸肩:“进了我肚子的东西,不如我拉出来给你们。”

“岂有此理!”那为首之人怒气冲冲,提着剑向他杀过来。

他随手捏了个诀,待迎上刀剑的那一刻,他“哎哟”一声,破口大骂:“什么狗屁咒语!一点用也没有!”

他使劲甩了甩手,要不是他反应快,马上缩回了硬迎上去的手,只怕现在已经成了独臂大侠。

扫视一圈,发现对手有点多,我见他拎着瓦罐上的绳子,把我抡得流星锤一样,暗叫不好!

这家伙明显是要把我扔出去挡一阵!

这个变态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果然在下一刻攻击到来之前,他毫不犹豫地地把我扔了出去!同时大喊一声:“炸药!”

那群袭击他的人被他唬得一愣一愣,霎时间竟然忘了进攻。

我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然后在地上咕噜噜转了几圈,啪地一声撞上了墙。也顺便破了限制我的瓦罐。

那群人被这响声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护住头顶,然而臆想中的爆炸并没有袭来,林轩早就跑没影了。

“他奶奶的!居然跑了!给我追!”一群人呼啦啦全去追他了。

我甩了甩满身尘土,幻化出人形,转了转我的老腰,还好我的草竿子没被打折。

要是我刚刚在瓦罐破裂的那一刻就变出人形来,那群人肯定第一个先捉住我。

我才没那么傻,我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怎么能,让它偷偷溜了去?

所以在路上遇到奄奄一息的林轩,他抓着我的裙摆,向我呼救:“救我……”

我长吸了一口气,活动活动筋骨,一脚回旋踢把他踹到了山脚下!

救你?然后再被你吃掉?当我脑袋被驴踢了吗?切!


七、

和司命星君白夜回来后我继续我的工作,记录那些属于亡者的夜辰。

待我一个个仔细查看记录,却发现一个不妙的事情——有一颗夜辰,不见了!

我查了地府送来的的亡者转生记录,就是没有这颗失落的星辰。

我觉得我应该去问下白夜,毕竟我刚来业务不熟,并不能记住每一颗星辰。

但是我的心里又十分的忐忑:我这样三番五次地闯祸,他不会打发我回老家吧?

然而我究竟没找到白夜,待我走出星君殿,才有一个好心的天兵告诉我人间出了一个魔,司命星君被派去伏魔了。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那个消失的星辰是什么人,不过想必不是什么大事。而且,现在白夜不在,那我是不是可以……哎嘿嘿嘿……

我努力地寻找一切可以吃的食物,然而我发现自从那些个神仙发现自己养的宠物都会莫名其妙地被我吃掉以后,在自己的地盘上又加了三重结界,可怜我这个道行低微的小仙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结界内的食物流口水。

太白金星被我看得有些坐不住了,担心我穿破结界吃掉他的仙鹤,决定用仙果喂饱我的肚子,好让我断了开荤的念头。

我嚼着一口没滋没味的仙果,觉得现在看见个活人我都能留下口水来。老君一见我来便把他身边所有的活物都藏了起来。

我跟一个老头对坐半天吃仙果,实在是感觉无趣,尤其对面那老头牙口还不太好,实在是折我的胃口。便随口说道:“白夜不在我要回去记录星轨,不然等他回来一定要骂我……”

“哦——”老君捋了捋胡子,“白夜星君此去临安郡伏魔,说来也是命中一劫……”

“等下,你说他去了哪里?”我一把揪住老君的胡子,浑身颤抖。

“临安郡?”老君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浑身颤抖,连连呼吸几次才平复自己的心情。

临安,那是我成仙之前,一直修炼的地方。

脱离林轩的第一天晚上我过得无比惬意,在山上打了只野鸡,我便在一个破庙里支起架子烤起鸡来。

不一会儿,烤鸡变得外酥里嫩,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我撕了一点肉放进嘴里——真是,太好吃了!

我被林轩放在瓦罐里的这一年,每天净喝一些露水,可是真把我给馋坏了。

我正吃着,却突然感觉一道寒冷的目光正在盯着我。

我一抬头,却是林轩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怪道凡人常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就知道林轩这个祸害哪怕被我踹了一脚,依然能够生龙活虎地来抓我。

然而,他直直地看着我,仿佛要抢我怀里的烤鸡,吓得我连忙又多咬了几口。

哪知道,他却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我一看,他整个背部都是血迹,真难为他还能活着站到我面前。

我想了想,还是把他拖了进来。

非是我有多么好心,只是这破庙里的菩萨看着,我总不好当着人家的面杀生。

我已经决定了,如果他明天死了,那我就把他烤了。

八、

这个祸害果然没有死,他不仅比我先醒来,还毫不羞涩地啃着我昨日吃剩的那只烤鸡。

啃完以后他抹抹嘴,朝着我伸出了油乎乎的手:“要不我们和解吧。”

我拍掉他的爪子:“做梦!”

“那我助你成仙怎么样?”他冲我眨眼。

“切——你自己都没成仙,还要帮助我?”我不屑地撇嘴。

“我有一本功法,只是我修炼不得法,”他有些无奈地说道,“可能是我天资不够吧。”

言毕他上下打量我,脱口而出道:“不如我们双修怎么样?”

我当场又踹了他一脚。

“别打人呐,”他连连摆手,把一本书伸到我面前,“你可以先修炼一段时间试试,我绝不骗你。”

我冷哼一声,把书接了过来,坐得离他远一点去看。

我按照书上所写的吐纳功夫,不多一时,便觉得神清气爽,周身轻盈。

林轩凑过来,说道:“看,我没骗你吧?”

我冷哼一声,扭过身不理他。

我修习了一个月之后,妖气居然渐渐消弭了大半,我惊奇不已,一方面又隐隐地担心。因为林轩的伤势已经渐渐低痊愈,而我却担心他会不会再次收了我。

“喂,过来吃饭啦!”林轩在破庙里冲我喊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居然跟林轩住在一个屋檐下将近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林轩每日去山后狩猎,然后烤了肉以后我们一起吃。

“我不叫‘喂’。”我吃着他烤的兔子,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那你叫什么?”他问道。

“我叫……”我开口,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名字。

有些失望地,我放下了手中的兔腿,说道:“我没有名字。”

“你这么惨呐。”他笑了一声,“我以为我无父无母已经够惨了,嗯……”他支着下巴说道,“不如我给你起一个名字怎么样?我们是在中秋节遇见的,不如你就叫作……桐秋怎么样?”

“随便你。”我翻翻白眼。

“那你修行多久了?”他问道。

“不记得了。”我努力回想,最后却是一片茫然,“我怎么在这里的我都不知道。”

他点点头,而后有些无奈地说道:“但是你我都知道要成仙。”

“你这法门不是挺好的吗?你为什么还没有成仙?”我问道,心想他如果说他之所以没能成仙是因为没有吃我,那我一定会把手里的兔骨头砸到他脸上。

“不知道,可能是我没有仙缘吧。”他无奈地说。

仙缘是个什么东西,我还真不知道。不过看来他并不想吃我,那我就放心了。

转眼又过了一年,我跟林轩重新打理了破庙,把里面的佛祖请了出去。把佛祖的雕像扔出去以后,我还担心对佛祖有什么不敬,但是林轩打着哈哈说道:“佛祖以慈悲为怀,当然愿意把自己的东西给需要的人了。”

我略一思索,发现极有可能这样做,便也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

又是一年的中秋节,我和林轩已经在这里躲了将近一年,也实在是闷得慌,便计划出去走一走。

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林轩要乔装一番才能出去,因为那群道士追杀他的理由,就是那一本修仙法门。

想到那本书并没有让他成仙,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九、

这天我们去了城南最繁华的月老庙,这里的香火极其鼎盛,我们住的那个小破庙简直不能比。

我跟林轩扮作寻常百姓的模样,一边吃着一边逛,倒也是难得的愉悦。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至死都不会提出中秋去游玩的要求。

我看着临安城熟悉的一草一木,心里不由得微微叹息,在这里我不认识任何人,唯一熟悉的是这些更迭不息的草木生灵。

老君说白夜到临安来伏魔,还说这是他的劫数,那么多半白夜在成仙前,也生活在这临安城。

我知道白夜的仙龄,推算过来,他飞升的那一年,也是林轩成仙的时间。我成仙以后四处询问有没有一位叫作林轩的神仙,而所有的回答都是:没有。

地府的生死簿,月老宫的姻缘册,星君殿的星轨,都没有一个叫作林轩的人。

他仿佛已经灰飞烟灭,消失在了六道轮回之外。

而在此刻,我却眼中盈盈含泪,白夜会不会就是林轩?他的容貌为什么改变了?他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不是我把自己的内丹给了他,他才成仙的吗?

我一边想着,一边努力搜寻着他的气息,等我走到一条小巷时,我眉头一皱:仙气?

应该不是白夜,白夜的气息我熟悉。

我循着这道仙气走去,看到在一堵红墙下,一个女子跪在一个黑袍人的面前,这个穿着黑袍的人拿着一手执着一把花纹繁复的油纸伞,另一只手施法,他面前的那个女子的身形渐渐消散,化作一道白色的流光,进到了他的伞里。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那道光入伞的那一刻,伞上的花纹如同被惊扰了一般,居然如涟漪一样微微浮动。

那个黑袍的人慢慢合上了伞,注意到我的存在,转过身来。

姿容华美,唇红齿白,再加上她眉间那颗殷红的朱砂痣,在一身黑袍的衬托下更显得冷艳出尘。

我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脑袋里似乎没有这位仙子。

她看见我,“咦?”了一声,似乎要有所动作。

在她还未走到我面前时,一道蓝光护住了我,原来是白夜从天而降。

他护在我身前,对那个女子说道:“天元仙尊,这个是我的人,她已经成仙了,你不能收她。”

天元仙尊!!这四个字在我脑中炸开,我不知道捋了她药园里多少苏叶,我马上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本尊又没说要收了她,你慌什么?”天元仙尊看着白夜有些戏谑地笑了笑,然后居然扶起了跪在地上浑身筛糠的我,“瞧把这孩子吓得。”

语气里含了几分揶揄,丝毫没有仙尊的架子。

我不由得冷静了下来,在心里盘算着是否要此时向她认错。

然而白夜瞪了我一眼,示意我最好闭嘴,省的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天元仙尊把我们的眼神交流看了个真真切切,她笑着拍了拍白夜的肩膀,说道:“司命星君,命运二字,果真妙不可言。”

言罢,转身飘然而去。

我呆立在原地,白夜却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

他很快从自己的思绪中出来,冷着脸问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是我成仙之前生活的地方。”我盯着他的眼睛,想努力从里面探寻出什么。

他的睫毛微微一颤,然而脸色如常,喃喃道:“是吗?”

“是。”我定定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也是在这里成仙的?”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反问道:“谁告诉你的?”

“老君告诉我的,”我吸了一口气,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你在成仙之前,是不是叫作林轩?”

他呆愣了片刻,失望、迷茫,各种情绪在他脸上交替,而后,他缓缓说道:“不是。”

“不好意思,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他有些失落地说道。

“可是,在那一年,从临安飞升的神仙只有一位,怎么可能不是林轩?”我不敢置信地问道。

“你为什么觉得那个林轩一定成了仙?”白夜问道。

“我……我……”我喃喃自语,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我都把自己的内丹给他了,他怎么会没有成仙呢?”

“你把内丹给了他?”白夜大惊,仿佛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展开问我,“是不是这个人?”

画上的人眉目俊朗,只是笑得有一丝邪气。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说道:“是他。”

“那就没错了,”白夜严肃地说道,“这是我来到临安,要诛杀的魔尊。”

十、

魔尊?

怪不得地府的生死簿上,月老宫的姻缘册上,星君殿的星轨上,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那么,他是在骗我的内丹吗?

那一年的中秋,我和林轩都没能安稳度过。

那群追杀他的道士再一次出现,这一次他们有备而来,再没有给我们逃跑的机会。

我和林轩被迫逃到一个拱桥下,他已经受了重创,浑身都是鲜血,我吓得浑身发抖,只怕他就此死去。

一年的朝夕相处,我

“桐秋,我快不行了。”林轩气若游丝地说道,“真没想到,最后陪着我的人是你……”

“我该怎么做?你流了好多血……”我已经吓得不知所措,只是无声地流泪。

“我……我不行了,”他缓缓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沾着鲜血沉香小牌,“真是可惜,不能陪你成仙了。”

我接过那个小牌,正面写着我和他的名字,背面写着“永结仙侣”四字,我看着那四个字,泣不成声。

“你我都已经修成半仙之体,等我死了以后,你就吃了我的心,我的半仙之心再加上你的修为,你一定能直接飞升得道。”林轩拉着我的手,说道。

“不,我不要……”我喃喃道,“既然我吃了你的心可以成仙,那你吃了我的内丹,是不是也可以成仙?”

我说着,吐出了自己的内丹,含在口里,对着他的唇,撬开了他的牙关,让他吞了下去。

“你……”林轩流下两行热泪,看着我。

“我没有关系的,我还可以再修炼。”我笑着说。其实我没有了内丹会魂飞魄散,我已经看到我的手慢慢变得透明了。

我脱下他沾满血污的外袍,披在自己身上,说道:“我去引开那些人,你抓紧时间消化掉我的内丹,你……多保重。”

在我离开的那一刻,我听见他在身后低沉的叮嘱:“小心。”

我没有回头看,因为我的眼睛,已经消散了。

跑了不知道多久,我看不见听不见,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雾气一样慢慢地消散。

我感觉到周围下了雨,那些雨滴毫无障碍地穿过我透明的身体,我把身子蜷缩起来,尽管这样没什么用。

似乎有一个人走到了我的身边,我不知道是不是敌人,一直蜷缩着往后退。对方只是淡淡地放了一件东西在我身边。

我透明的身体开始变得真实起来,我的眼睛渐渐明亮,耳朵也能听见声音。

那是一把素白的油纸伞,上面似乎有某种法力加持,护住了我即将消散的魂魄。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就附身在这把伞上,又花了近百年的时间,修炼成仙。


十二、

“天元仙尊怎么会在这里?”我问白夜。

“来找回她遗失在人间的仙草。”白夜说道,而后又看看我,“包括你。”

“我?”我的出身这么高贵的吗?

“仙草散落人间的时候染上了凡俗之气,天元仙尊将他们一一打回了原形,好带回天界重新养护。”他缓缓地说道,“不过你已经成仙,她就没有收你的必要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看到天元仙尊的时候觉得她很熟悉呢。

“他在那里。”白夜突然严肃起来,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我的心情沉重起来。我不知道遇见林轩该如何反应。

当我们走到他的身边,我看到他正在吸一个女子的阳气,那个女子迅速衰老下去,最后变成一具骷髅,在他松手的刹那便化作了一堆粉末。

“林,林轩?”我战战兢兢地喊他,不敢相信当年那个飘飘欲仙的男子如今变成了一个食人魔。

对方转过身,冷冷地扫视着我们,他仿佛完全没有看到我,反而对着白夜冷笑道:“司命星君?”

“魔尊流光?”白夜冷冷出声。

“正是本座,天界是没有人了吗?派你来送死?”对方的声音很是嚣张。

他不是林轩,是魔尊流光。我在心里默默地说道,同时手里握紧了那枚有些陈旧的沉香小牌。

“解决你,我一个人就够了。”白夜同样冷冷地回道。

流光冷哼一声,手中捏了一个诀:“希望你的身手,能和你的口才一样优秀。”说完便直直地攻击过来。

白夜拉着我连连闪避,我手里的沉香小牌掉在地上,流光拿起来看了看,想了想说道:“你是当年那棵紫草?”

“是我。”我尽量冷静地回答。

“我可要感谢你,”流光大笑,“若不是你的内丹,我也不会这么快修成纯魔之体。”

我脑中轰隆一声,呆立在原地。

“小心!”在我发愣的片刻,魔尊流光却直对我发动了攻击,若不是白夜眼疾手快,只怕我就去给阎王打工去了。

“反应很快,值得本座一战。”流光说着,攻势越来越猛,白夜连连闪避,不见要反攻的样子。

突然,白夜停下了脚步,硬生生受了流光一掌,他趁势抓住流光的手,从白夜的袖子里钻出一条银线,瞬间缠住了流光的手腕。

流光一惊,缩回了手,那银线却在瞬间钻进了肉里,白夜念动咒语,流光痛苦地跌坐在地上,双手抱头,痛苦地呼喊。

白夜的手中慢慢出现一个光圈,把流光罩在了里面。

那进入流光身体的银线在他的脖颈上缠绕,越收越紧。

“还不出来!”白夜大喝一声,天元仙尊拎着她的油纸伞,轻飘飘地走出来,一边不慢地说道:“明明是你的劫数,干嘛非要让我一个老人家出手。”

虽然这样说,但她还是撑开了油纸伞,另一只手按在流光的头顶,说道:“孩子,去轮回吧。”

流光的周围出现温和的白光,把他包围在了里面,他身上的邪气渐渐散去,气息变得越来越纯净,在他完全消失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记忆中的林轩白衣飘然,对我展颜一笑而后消散。


尾声

临安郡又重新迎来了一个中秋,一个撑着油纸伞的黑袍女子和另一个白衣男子立在桥边,看着桥下那个对着莲灯许愿的小仙童,各自相顾而笑。

“你前世舍出护命之伞保她魂魄不散,恰好被经过此地的长生大帝看见,便当场渡你成仙。我一直奇怪,你应该不认识这个孩子吧?怎么把那么重要东西交出去呢?”天元仙尊朱唇轻启,问道。

“我当时也不过是个孤魂野鬼,看到那个女孩子魂魄散的连眼睛都没有了,便觉得她有些可怜。”白夜淡淡地回答。

一心想要成仙的林轩因此堕入魔道,一个游荡多年的孤魂却机缘巧合位列仙班。

命运二字,当真妙不可言。天元仙尊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桥上的白衣男子试了一个法术,把手里的沉香牌挂在了书上,秋风瑟瑟,吹动满树的小牌。

他挂上的那一个,一面写着白夜,一面写着桐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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