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嫖 客
（4）
回卓稔之一
作者：袁智勇
李丹终于如愿以偿做了仓储部的一把手，春风得意的李丹俨然成为了羽春啤酒集团太湖市分公司的红人，即便是生产部门有员工反映原材料缺斤少两或者包材质量问题也都被生产部门的经理们压下去。酿造部和包装部的经理们知道，如实的像阮吉跋总经理反映问题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就像那一次酿造部经理回卓稔一样在公司每周的执总例会上反映了麦芽的质量问题和每袋麦芽重量的负偏差问题，结果被阮吉跋怂兑的无话可说。
酿造的员工反映这一段时间以来，糖化得率一直做不上去，原因就是麦芽质量比以往差得太多，而且从称量的结果看，每一锅料都要比之前少200多公斤，后经过抽检称量，发现每一袋50公斤包装的麦芽都只有47公斤左右，有的甚至只有40公斤出点头。
员工之所以要反应麦芽质量问题是因为公司的质量考核体系，如果糖化得率达不到保证，那么酒损就会增加，粮耗也就加大，最关键的是员工的收入减少了。
回卓稔原先是从北方一家啤酒公司辞职后来到太湖市的王座啤酒厂的，也就是现在的羽春啤酒集团太湖市啤酒有限公司，而恰恰她原先所在的啤酒厂也是被羽春集团收购的，之所有跳槽是因为羽春集团入主后，工资福利等待遇明显的下降了。所以当她将她的经历讲给我们听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她跳来跳去都没能逃得过如来的手掌心。
也许这在21世纪初那一场转制变革带来的左右着每一个体制内的人命运的大事件。在那个年代里，收购、转制、并购、改扩建蔚然成风，搞得风风火火，这可以从2005年的股改看出来，不管是有多少垃圾的股票，都是鸡毛飞上了天，但最终落下来的还是一地鸡毛。
人挪活，树挪死。回卓稔毕业于一所双一流的大学，学的专业就是啤酒发酵专业，这一回她的机会来了，对于刚刚收购并购的公司来说，换人如换刀，原外资王座啤酒公司的部门经理很多都辞职了，原因是降低了经理的工资待遇，不是降一点点，而是拦腰砍，一直砍到了脚踝处。
回卓稔在郑洁辞职后被任命为酿造部经理，由于专业对口，她很快就将酿造部的工作有序的开展起来，特别是在质量上，她不敢丝毫马虎，有时候做试验料的时候，她常常24小时跟班蹲点，现场指导和采集数据，及时调整制定啤酒新品的生产工艺。
她的老公到了南方另一座城市发展，他们属于两地分居的生活模式，他们都是事业型的人才。在难得的空闲之余，她也会想念他，他会给她打长途电话。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只有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去才会淡化相思之苦。
有一次她将她记录工作的软面抄忘在了糖化班组的操作室，和我搭班的同事，翻看了她的软面抄，然后又拿给我看，他知道我对诗歌很感兴趣，并对我说：“想不到，你又多了个诗友。”无意中看到了她写给她的丈夫的一首诗，真的感叹那个年代写诗的人还挺多的。她的诗是这样写的：
《桥》
我们桥上认识
我们桥下分别
春天水波哗哗作响
岸边柳丝随风飘荡
今天，桥上有人在看我
那不是你
昨天，我在桥上往下看
每一个都不是你
陌生的城市
寂寥的夜晚
如果还能
读一读沈从文的诗
我明白你会来
所以我等
在春天
去看一个人
每一座桥
都如此美好
走着走着就要到了分手的时候
在每一个深夜
总有一首诗
从云里钻出来
我知道
那是我对你的
思念
和
倾诉
那一年的回卓稔刚刚27岁，正是一个人风华正茂的年纪。虽然工资不高，但总算是事业有了奔头，管理着一个60人的团队。
但是年轻人往往一腔热血，比较单纯，所以得到员工的反馈并自己去确认后在公司的执总例会上她将这样的事情如实反映给了阮吉跋。
阮吉跋听后，心想，麦芽质量不好这样的事情能说吗？而且麦芽都是由区域公司统购的，每一家分公司用的原料几乎都是一样的，别的工厂经理不反映，你却来反映。于是将脸一沉对回卓稔说：“小回，现在各个公司用的原料都是一样的，难道就你产量做不上去？你是一个部门经理，这样的事情还用我来教你？你这是在怀疑区域公司领导吗？以后这样的问题再也不要提出来了，自己想想办法解决了就可以了。”
阮吉跋深知，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写入执总例会的内容中并上报上去。更何况李丹作为分公司管仓储的负责人，她在麦芽入库的时候不反映，而由酿造部经理来反映是不恰当的。再说，这样的事情也都是区域公司做主的，分公司是没有权利去质疑的。而且将问题反映上去就得罪了区域公司的采购总监，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
散会后，阮吉跋将回卓稔留了下来。在总经理办公室那张许多人坐过的依旧散发着荷尔蒙气息的沙发上，阮吉跋对回卓稔说：“小回，在执总例会上我不能说什么。其实麦芽质量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你做事不要太较真，区域领导们有区域领导们的考量和难处，加之现在粮食涨价，能买到这样的麦芽就很不错了。你如果向上反映，我可保不住你的经理位置啊。”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无需点明，需要做一个明白的糊涂人。从这一次后，回卓稔像一下子成熟了，以后遇上问题涉及采购的问题再也不向领导反映了。通过控制和降低洗糟水的残糖浓度来提高糖化得率，通过改进酵母的排放方式减少酒液的损耗来降低酒损，通过控制过滤清酒浓度在下限范围内来降低酒损。做了很多的工作，终于勉强可以完成公司对酿造下达的指标了。
然后员工的工作量比先前大了许多，有员工骂：“是哪个狗日的捞了回扣了，将这样灰蓬蓬瘪瞎瞎的麦芽买回来，应该将这个狗日的拉出去毙了。”然而牢骚归牢骚，活还是要干，除非辞职走人。大家没辞职，是因为回卓稔非常能团结部门员工，能做好部门员工的思想工作。抬手不打笑脸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对回卓稔都有着良好的印象，所以渐渐的也不再提及麦芽质量问题了，因为提的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
酿造的员工都是有着高中以上学历的，在这个公司其他部门的员工属于文化程度较高的。其实每个人都知道，吃回扣这种事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凡是接触到采购的公司高管多多少少逃不掉干系，因为所有涉及的人都要在采购协议上签字，这样所有和采购有关的人员自然而然就绑定了，成为了利益共同体。如果要追责，大家都有责任，而且责任都分担了，比一个人承担要轻多了，况且到至今还没有哪一次采购被追查的。
回卓稔当然也明白了这样的道理，她不知道正是因为她还有一颗正直坦荡的心，所以阮吉跋才迟迟不敢对她动手，包括动手动脚。
因为他也曾经吃过哑巴亏，差点被人在当年被驴踢了一脚的地方又狠狠的踢上一脚，差一点彻底废了。
那是在回卓稔刚来羽春啤酒（太湖市）公司的时候，那会儿她做工艺员，部门经理也是一位女经理，比她年长三四岁，研究生学历，姓郑名洁。
郑洁做部门经理时间也不长，做事雷厉风行，长相柔美，性格刚硬，有着一头自然卷曲的乌黑长发，对人热情似火，对工作兢兢业业。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在婚姻问题上却是不如意的，有过短暂的婚史，后来一个人过。也许一个从外而内有点野性的女性更能激起男人们的关注，而阮吉跋就有事没事的往酿造跑，以工作的名义。
阮吉跋进入郑洁的独立经理室的时候总是要将办公室的大门给关上，这是郑洁最反感的事情。
每一次他们在一起大概需要半个小时，每次阮吉跋出来的时候，总是心有不甘的样子，而郑洁的那一头乌黑卷曲的长发似乎也很凌乱、倔强，而且每次阮吉跋来过后，郑洁在从经理室出来的时候总是面带怒气和委屈。
尽管这样，阮吉跋还是一次次的来。直到有一次在外面大办公室办公的我们听到经理室里发出了摔东西的声音后，我们才知道阮吉跋欺负了郑洁，而郑洁差一点将阮吉跋的两个蛋蛋给踢破了。
没过多久，郑洁就辞职不干了。而现在酿造部的重任就落在了回卓稔的身上。
这一次在公司执总例会上反应的麦芽问题很快就传到了区域公司采购总监的耳朵里，尽管在公司会议纪要的内容里并没有记录下回卓稔反映的麦芽问题，但是总有人将消息传出去。在职场上就是这样，有人如果惦记你的职位他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来黑你。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她的助手史东明。
区域公司的采购总监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也不知道他的父母为什么给他起了一个这样的名字：邢雨强。
邢雨强祖籍北方，他的家乡十年九旱，也许是这个原因，父母给她取名雨强。他一米七的身高，上身比下身长，几乎看不见脖子，一个硕大的脑袋像是直接放在了两肩上，长着一对和绿豆一样大小眼珠子，眼窝深陷、发黑。
据说邢雨强的背景很硬，有什么亲戚是省里的大干部。也许正是有这一层关系，邢雨强来到公司不到两个月便升任了区域公司的采购总监。而正是他的到来，使得区域各分公司的麦芽质量严重下滑，因为他更换了供应商，选择了一家和羽春啤酒集团一样有国家背景的粮食集团，从而放弃了原先的外资合作伙伴和私企合作伙伴。
在那天签订采购协议的时候，邢雨强将麦芽价格一直压到再也压不下去才作罢，这使得对方昌粮集团的代表表面上颇为不满。不满归不满，昌粮集团的业务代表对于这一桩大生意也不敢怠慢，签字结束后，就邀请羽春集团区域的几大领导到附近的娱乐城泡温泉。
一行十余人乘坐三辆轿车出发了，很快就到了娱乐城。
到了娱乐城才发现，温泉早就被昌粮集团的业务代表给包场了，外人不得入内。
温泉大厅非常开阔，容得下几百人同时泡澡，高高的穹顶是圆弧形的，采用透光的玻璃拼接而成。虽然不是自然温泉，但一样可以抬头看见蓝天白云，而现在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去了，而月亮尚未升起。
十余人脱了衣服就进入温泉之中，有穿着三点式的服务人员前来送点心，之后温泉各处的门被关上了。一行人在温泉中坐着，依旧就一些关于麦芽的细节进行着探讨，而这次探讨也为今后的麦芽供货方式、麦芽品质定下了基调。他们相谈甚欢，在利益面前每个人都春风满面。一方面昌粮集团的业务代表为昌粮公司节省了成本，他们也能从中赚上一票；另一方面，羽春集团的各大领导也能在此次变换供应商的时候得到一些好处，而这些好处基本都是行规，因为早已有人在他们脱下的衣服里塞进了银行卡；而最大的受益者无疑是邢雨强了，因为只有和昌粮一直合作下去，那么就会财源滚滚的。
大约在温泉中浸泡了一个多小时了，再没有什么好谈的了。这时只见昌粮集团一位带头的领导拍了三下手，随后从温泉泳池北角处灰暗的通道里走出十多位青春靓丽穿着透明装的小姐，个个搔首弄姿，展示着自己的身材。
顷刻，所有的眼睛都像被一只钩子给钩了过去，大家都心照不宣，并没有人感到惊恐。羽春集团区域公司的领导们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识过？这时邢雨强说：“各位，大家是将这些小姐带回包厢享用呢，还是就在这温泉里集体享用呢？”
有人说去包厢，也有人沉默不语，但没有人敢说集体享用的。
“你们太保守了，来都来了，咱们就来个新鲜的玩法，我们就来个比赛，看看谁的耐力好。”邢雨强挤着那对绿豆大小的眼珠子骨碌一转，朝各位看了一眼。他那身材上下比例上长下短，活像一只海狗。不是谁喊了声：“好，咱们就听邢总的。”于是所有人都应声附和。
顷刻间，所有的灯光都被关掉了，月亮像一个硕大的探头悬挂在每个人的头顶，有人在水中吹了声口哨，像运动员比赛前那声集结号。
于是，一场好戏开始了。在温泉中，这些人仿佛早已不是人了，而是变成了一头头海豹、一头头海狗，一头头海猪，一头头海象。他们嗷嗷叫着，相互追逐打闹，忽而潜入水底，忽而浮出水面，忽而扑向岸边，忽而交织重叠在一起，忽而射出一道白色的水花。
水越来越浑，水声、浪笑声、啪啪声声声入耳，此起彼伏、生生不息。在娱乐城外早已是灯火辉煌，街市冷清，初春的风依旧寒冷。
第二天的天气完全没有受到他们这十多个人的狂欢而变得阴郁不开，第二天依旧是晴空万里，气温在回暖，鸟儿在歌唱，露水在凝结，花朵在绽放。
不知道为什么，在第二天一大早邢雨强就给太湖市分公司的执总阮吉跋打了个电话，他说：“你公司酿造部的回卓稔，如果可以要好好培养，若培养不好也可直接给与解聘。”
阮吉跋不是糊涂人，他知道这个电话的含义，像当时他将回卓稔汇报的麦芽问题压下去了之后一样传到了邢雨强的耳朵里，邢雨强如果有点什么事一样也会传到回卓稔耳朵里。防人之心不可无，阮吉跋深知这一点，他会怎么做呢？
企业是一个熔炉，锻炼人也腐蚀人，面对阮吉跋的“培养”，回卓稔又是怎样应对的呢？她会不会被拉下水，她会不会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呢？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2020/11/14
（袁智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