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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每当谈及爵士乐,不少人脑海中大概都会浮现这样一幅景象:
深夜沉醉的酒吧,昏黄晦暗的灯光下,萨克斯搅拌着钢琴声,坐在高脚凳上的离魂异客摇晃着威士忌亦或是红酒杯,吧台下的女郎卷起摇摆的裙角,在醉梦中编织着缱绻朦胧的情意。
爵士乐在今天似乎是一种上层社会的音乐消费品,仿佛糅杂着优雅、旖旎而精致的小资情调,在荷尔蒙的点染下,渲开酒红色的安逸。
但这一切其实和爵士真实的诞生相去甚远。
早在一百多年前的19世纪末,爵士乐只是一种在新奥尔良穷人区流行的音乐风格,它有着复杂的身世,它融合着多种音乐类型的血液,在底层黑人劳工之间传唱,他们将情感诉诸劳动号子、赞美诗和吟游调子中,那时的爵士还是粗糙而俗气的。
最初的爵士乐常常出现在穷人区的红灯区中,在情色场所里,粗陋的黑人爵士乐手演奏着喧闹而撩拨的即兴音乐,充斥着性爱与放荡。从某种程度来说,最初的爵士乐也是一种情色的BGM。
直到20世纪20年代中后期,活跃于酒吧夜场的爵士大乐队Big Band,才将爵士乐逐渐推向大众流行音乐,这其中的代表性人物便是艾灵顿公爵,他和他的艾灵顿公爵大乐团因其极具现场感染力的演出而风靡全美。
如今消逝了一个世纪,爵士乐已然不再是那个粗陋而难登大雅之堂的粉红之声,而是身披华服,成为了流行音乐中高深而优美的音乐风格。而对于爵士乐本身,那些曾经在早期改变它、将它发扬光大的音乐家们,无疑有着最值得被后人所铭记、传颂的故事。
艾灵顿公爵曾改变了爵士乐的发展。
1、从小就是公爵
一百二十年前,1899年4月29日,爱德华·肯尼迪·艾灵顿出生于华盛顿的一个音乐世家,他的父母都是钢琴家,家境也十分优渥。他的母亲从小便教育他要穿着优雅,举止大方,做一个贵族。
早在7岁时,他就开始跟随名师学习弹奏钢琴,优越的家庭环境和家庭教育,使得艾灵顿从从小就有着一种优雅的贵族气息。
儿时的伙伴因此给他起了一个伴随一生的绰号:“Duke”(公爵)。
虽然出身在音乐世家,但小艾灵顿对棒球更感兴趣,家庭地位使他接触到华盛顿参议员的棒球比赛,小艾灵顿在这赚了第一桶金:卖花生。后来他回忆到:“ 罗斯福总统常常骑着马,停下来看比赛。”
除了棒球外,小艾灵顿还希望长大后能做一个画家,于是他进入艺术学校开始学习画画,热爱艺术的他希望能将艺术作为自己以后的职业---这些都和音乐相去甚远。
艾灵顿后来在他的自传中这样说到:“我逃的钢琴课比我去学的要多得多,那个时候我压根不觉得自己有弹钢琴的天赋。”
2、初现天赋,走上舞台
这一切直到他14岁时发生了改变,1913年的偶然的一天,艾灵顿来到当时著名的Frank Holiday's Poolroom剧院观看了一次演出,拉格泰姆钢琴家诙谐而洒脱的演奏风格使他大为震撼。
此后,年轻的艾灵顿便常溜进来看演出,演出结束后他会在这里闲逛、听听音乐家们即兴演奏、和他们交流,这些钢琴家们很喜欢这个年轻好学的小男孩,会教给他一些新的东西,这是他在钢琴老师那里所学不到的,就这样,拉格泰姆的切分节奏彻底点燃了艾灵顿对乐器的热爱,他对钢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狂热,开始认真地学习弹奏钢琴。
他在这里观察、模仿过的众多钢琴家,比如Oliver“Doc”Perry,Eubie Blake,Lester Dishman,Louis Brown,Gertie Wells,Sticky Mack,Blind Johnny,Claude Hopkins和Luckey Roberts。
Luckey Roberts 和 Willie The Lion Smith
1914年,15岁的时候,他在一家咖啡馆当酒保时,写下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Soda Fountain Rag》。
艾灵顿回忆说:“有时我会把《Soda Fountain Rag》演奏成华尔兹、探戈和狐步舞。但是听众从不知道这其实是同一首歌。”
不过此时他还并不会作曲,于是他去拜访Frank Holiday's Poolroom剧院结识的钢琴家Doc Perry。这位钢琴家开始教授艾灵顿一些爵士乐的创作和演奏方法,初现天赋的艾灵顿慢慢从吧台走到了舞台。
1917年,艾灵顿从艺术学校毕业,开始从事标志设计师的工作,而在另一方面,他组建自己的第一支乐队:The Duke's Serenaders。
组建初期,苦于没有参演机会,艾灵顿想了一个法子来推广自己的乐队:
当一位顾客要求他为舞会或派对设计标志时,他会寻问他们聚会上有没有音乐演出,如果没有的话,艾灵顿就会带着自己的乐队参演。
就这样,在一次次的聚会演出中,艾灵顿和他的乐队越来越有声望,愈发忙碌的音乐事业,使他不得不全身心地投入音乐事业,成为一位职业爵士音乐人。
3、哈林,棉花,黑与白
艾灵顿和乐队开始在华盛顿的各大演出场所演出,出没于大大小小的各类剧院、酒吧、咖啡厅。带着由黑人组成乐队给白人听众演出,这在族隔离制度严格的20世纪20年代的美国,是相当罕见的。
据说有一位白人警察,在艾灵顿公爵的表演后兴冲冲地向艾灵顿致意,说:“公爵,假如您是个白人,那您会是一位了不起的音乐家。”艾灵顿公爵微笑着答道:“假如我是个白人,我猜事情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1922年,艾灵顿公爵做出了一个影响他命运的决定:放弃在华盛顿的成功事业,搬去当时爵士乐的集中地:纽约哈林区。
哈林是当时爵士乐最为流行的地区之一,与华盛顿不同的是,这里盛行典型的黑人文化。优雅的艾灵顿公爵和他的乐队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乐队举步维艰,几个月后,气馁的艾灵顿回到了华盛顿。
1923年,艾灵顿卷土重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使得他开始在好莱坞及百老汇的俱乐部演出,他将乐队融入到俱乐部原有的乐队中,开始了更大规模的演出。
在好莱坞的演出经历,给艾灵顿公爵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夜以继日的演出、口味挑剔的受众,都刺激着艾灵顿演奏技巧的成长。
1924年,艾灵顿公爵成了乐队的领队,他开始更多地投入自己的想法来运作乐队的演出,他早期的著名作品《Choo Choo》和《Trombone Blues》都是在这里完成的,演出发行后大获成功,回归后的艾灵顿爵士征服了整个哈林区,这些作品使整个百老汇都为之惊叹。
1925年,艾灵顿公爵对乐队进行了重新整顿,他想做点不一样的音乐,希望能得到更大曝光量,这时他遇到了音乐代理出版商Irving Mills,他有着几大唱片公司的录制资源。于是艾灵顿公爵和他签下一纸合约,艾灵顿公爵未来创作的45%利润归Miles所有,而Mills来替他出版以及做其他的唱片工作,就这样艾灵顿公爵每天要创作大量的不同风格的音乐,这些不同的创作都给他带来了新的灵感。
1927年,艾灵顿公爵和乐队开始在著名的Cotton Club棉花俱乐部演出。
Cotton Club棉花俱乐部
棉花俱乐部是纽约哈林著名的夜店,和当时其他的酒吧一样,棉花俱乐部一家是只供白人消费娱乐的顶级俱乐部,但在这里却诞生出了许多优秀的黑人爵士音乐家。
艾灵顿公爵乐队的黄金生涯正是在这里造就的。在棉花俱乐部,不管是喜剧、舞蹈、杂耍表演、滑稽表演、还是各类音乐剧都轮番上演,艾灵顿的乐队几乎演奏遍了所有的音乐作品。这些演出经由现场的无线电台转播到全国,在经济大萧条的30年代,成为了人们纵情声乐的精神慰籍。
与此同时,艾灵顿公爵则希望通过自由的作曲方式吸引听众的注意,在一次次的演出创作中,艾灵顿公爵逐渐确立了他自己的作曲模式。
他在坚实的节奏基础上,利用音色清亮的簧片乐器及音色低沉的弱音木管乐器演绎出奇特的主题,为爵士乐界带来了新气象,从根本上丰富了爵士乐理论。在他的早期音乐生涯中,艾灵顿公爵就找到了独树一帜的演绎方式,这在当时的爵士乐届是少有的。
这三年的演艺生涯造就了艾灵顿公爵声望的顶峰,他们还来到了“美国的最重要的舞厅“Roseland宴会厅演出。而在音乐之外他还参演了多部电影。
4、伟大的爵士作曲家
一位作曲家这样称赞当时的艾灵顿公爵:
“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三位作曲家是巴赫、德利乌斯和艾灵顿公爵。不幸的是,巴赫已经死了,德利乌斯病得很重,值得庆幸的是,今天有公爵和我们在一起。
1932年,他的大乐队扩充为六个铜管乐器手、四个簧片乐器手和一个四人节奏乐器组。作为乐队领队,艾灵顿公爵并不严格,他不靠严格的纪律来维系乐队运作,而是通过个人魅力、幽默和精明来控制他的管弦乐队。他在演出中也很少使用指挥棒,而是通过钢琴和眼神来指挥乐队。
1933年,随着大萧条的恶化,唱片业陷入危机,超过90%的音乐人销量都有所下滑。艾灵顿公爵开启了一系列巡演来维持声量,他们来到了欧洲演出,大获成功。
在英国的巡演中,艾灵顿公爵获得了严肃音乐界人士的赞誉,他们使得艾灵顿公爵萌生了编写大型长篇乐曲的想法。
其实早在1931年,他就创作并录制了《克里奥尔狂想曲》这样的长篇乐曲:
1935年,音乐短剧《Symphony in Black》发行,它以艾灵顿公爵的早期厂牌作品《A Rhapsody of Negro Life》(黑人生活狂想曲)为主题。
《Symphony in Black》是音乐,文化和娱乐史上的一个重要的里程碑,也是艾灵顿公爵音乐生涯的重要时刻,它是最早使用非经典排列的管弦乐乐曲,也是后来爵士名伶Billie Holiday的银幕首映,获得了当年的奥斯卡最佳音乐短片奖。
1936年开始,艾灵顿公爵继续扩大了自己乐队的编制,开始用15人管弦乐队的爵士乐队编制(六重奏,八重奏和小提琴)录制唱片。
在这期间,他招募到了Billy Strayhorn,他们的合作是他最具创造性的时期之一。
Billy Strayhorn被很多人称为艾灵顿公爵的影子。这位极具才华的作曲、编曲和钢琴家给艾灵顿公爵带来了诸多灵感。艾灵顿很看重其才华,许诺他可在乐团中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他们合作创作了传世名曲《Take the "A" Train》,这首歌成为了1941年的热门单曲。
40年代的艾灵顿公爵给了乐队成员更多的创作自由权,一些在此时加入艾灵顿的音乐家,凭借艾灵顿和乐队的支持创造了很多独具特色的乐曲。比如曾短暂加入的Jimmy Blanton改变了爵士乐中低音提琴的使用,使其成为独奏/旋律乐器,而不仅仅是节奏乐器。
此时的艾灵顿公爵已经拥有大型的乐队编制,也有了享誉世界的声誉,他希望将爵士乐从3分钟的形式限制延伸出来,使其不再只是娱乐尽兴的音乐小品,而是能够表达宏大叙事的长篇巨作,这也是Billy Strayhorn备受重用的原因之一:他比艾灵顿接受了更为全面的古典音乐训练。
1943年,艾灵顿公爵发行了最长、最雄心勃勃的组曲《Black, Brown and Beige》
《Black, Brown and Beige》长达四十五分钟,讲述了美国黑人的故事,以及美国历史上奴隶制和种族问题,宏伟庞大的气势一改爵士乐过往的含蓄,具备了严肃音乐应有的历史性与深度。
1943年1月23日,《Black, Brown and Beige》在卡内基音乐厅首次亮相,在接下来的四年里,一年一度的艾灵顿音乐会上都会演奏该曲。虽然有爵士音乐家之前曾在卡内基音乐厅演出过,但没有像艾灵顿公爵这样的精心制作。
不幸的是,《Black, Brown and Beige》的社会反响却令艾灵顿相当失望,当时乐评届直言它“不成样子,没有意义,把爵士乐这与艺术音乐融合起来的企图不值得鼓励”。而多数爵士乐爱好者却也只喜欢艾灵顿公爵的短小曲目,对这样的巨作并不感冒。
不过这样的负面评论并没能阻止艾灵顿公爵的决心,他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间陆续创作了更多的宏大叙事的爵士乐组曲,即使这些作品在当时不受市场接受,但时至今日,人们早已认识到其价值:纯粹的历史性与人文性,这是在其他大多数爵士音乐家的作品中难得一觅的,这是艾灵顿公爵留给后世最宝贵的遗产之一。
5、一场演出救了一切
1942年,美国音乐家联盟的颁布唱片录制禁令,导致支付给音乐家的版税增加,严重影响了艾灵顿公爵大乐队这样大型音乐编制团体的收入。再加上随后到来的二战,更使得音乐行业步入寒冬,参军和旅行限制使大乐队的巡演也举步维艰。
二战后,爵士乐的流行风向开始向Frank Sinatra和Jo Stafford这样的爵士歌手靠拢,而与此同时招聘大型乐队的成本却与日俱增,一些唱片公司和俱乐部老板发现较小的爵士乐团体更具成本效益。
而艾灵顿公爵的大乐队在这样的时期也倍受打击,乐队人员因为财政紧缩大批流失,乐队编制也因为紧张的预算而减小。在20世纪50年代早期,艾灵顿处于职业生涯的低谷。
直到1956年7月7日的纽波特爵士音乐节,艾灵顿公爵在音乐节上的亮相,才使他重新获得了更大的声望,并将他介绍给了新一代的爵士乐迷。
因为四个主要演奏者的迟到,艾灵顿公爵突然结束了乐队的预定曲目,开始演奏《Diminuendo and Crescendo in Blue》,并将它分为两部分演奏,带领乐手们演出超出宵禁时间,狂热的节奏与疯狂的旋律使得现场的乐手和观众们为之疯狂。在狂欢的互动气氛下,乐手们不甘落后,全力表现巅峰的演奏水准,成就了爵士乐的经典现场。
这场音乐节事后成为国际头条新闻,登陆时代杂志封面。
不久后,哥伦比亚唱片出发行了现场录音专辑《Ellington at Newport》,这是被公认为划时代的伟大现场录音专辑之一。它成为了Ellington职业生涯中最畅销的专辑之一。
有趣的是,原版黑胶的大部分现场音乐都是后期重新录制的,实际在其中的现场录音部分只有4成,据说艾灵顿公爵在听到现场版录音后,对表演的效果并不满意,便在第二天聚集在乐队,重新录制了几个部分,人工配上嘈杂的现场音,然而在当首版发行时,买唱片的人并不知道。
直到1999年的再版专辑,首版真实现场录音才得以曝光。
即使五十年代电视机的流行,让传统的爵士乐大乐队失去了很多现场演出的机会,但是这场演出又让艾灵顿公爵通过电视机的传播成为全美家喻户晓的公众人物。
艾灵顿公爵也同样认识到了电视传播的效应,在5、60年代,他广泛涉猎了电视节目和电影的配乐制作。
其中1959年他为电影《Anatomy of a Murder》的配乐尤为著名,这是美国黑人的第一部重要的好莱坞电影音乐,而艾灵顿公爵在配乐中所展现出来的非叙事性,则极大地影响到了60年代的新浪潮电影配乐。
艾灵顿公爵在电影中客串
在职业生涯的晚期,艾灵顿公爵还创作了不少宗教仪式音乐,此时的艾灵顿公爵已经不只是一位爵士音乐家,而是横跨多类型、多风格的音乐创作者。
虽然艾灵顿常被认为是爵士乐史上的灵魂人物,但他自己把“Beyond category(超越类别)”作为自己创作的原则,并把自己的音乐称为美国音乐的一部分,而不只是局限于爵士乐的范畴。
总而言之,无论是在爵士乐亦或是整个现代音乐史上,艾灵顿公爵都书写了最为浓墨重彩的篇章,纵观艾灵顿公爵的一生:13次格莱美大奖、好莱坞名人堂、格莱美终身成就奖、美国纪念邮票人物、普利策奖、成为的第一位单独出现在美国硬币上的非洲裔美国人…这些种种荣誉无一不是世人对于杰出贡献最直接的赞誉。
时至今日,艾灵顿公爵被誉为世界最伟大的作曲家之一,我们今天在感知爵士乐带来的温暖与感动时,也需要重新走入这位爵士公爵的一生,正是他造就今天爵士乐的典范与标准,也正是他推动了爵士乐从穷街陋巷走入了演奏厅。
正如诗人、乐评人Philip Larkin曾在《现代文化名人录》中写到的那样:
“爱德华·肯尼迪·‘公爵’·艾灵顿,
正如昵称所示,他给爵士乐带来了显赫的声望。
有一部分是来自社会,
他使美国黑人音乐长驱直入到卡内基大厅、西敏教堂和白宫内,
当然,最重要还是来自于音乐本身:
创造了实实在在的作品体系,既足以与欧洲作曲家相媲美,又不曾失去过自己的根源。”
“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从头至尾都是。”
——作者 Roc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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