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今天是书店恋人的葬礼


书店的恋人今天去世了,就死在了他的旁边,死的时候,书店先生一直拉着她的手,站在她的身旁,与往常一样的,没有眼泪的,屹立着。

先生老了,年轻时也是个花心的文青,他确实才富五斗,肚子里都是笔墨纸砚羽扇纶巾。那时候年轻人们都爱往里面钻,他也欢迎,还不吝啬的开放自己所有的才识——不像人,你有时候问他,他还要提防着你,害怕你有一天超过他,泡他的妞,撩他的妹。先生不会,或许是绝对自信,他笃定你们这些孩子一生也不会读完这浩瀚书卷——或许都坚持不了一生,就半途而废了,丢了,失踪了,再也看不见了。

那时喜欢他的女孩多的很,旁边的干练女青年,机关干部,与徐志摩的情人们都爱跟他暧昧。女青年端着白茶跟他请教孔孟之道,先生便将四书五经通通授予她;机关干部放下身段装作温柔,扶着他白皙的脸,露出自己永不外现的锁骨与肩,在灯影下总觉得有些魅惑,先生便跟她讲了讲杜拉斯,法兰西都降了调的跟她搭味;而徐志摩的情人跟他最情投意合,一个人抿着嘴娆着醉谈着《罗曼蒂克消亡史》,一个人按着琴吞着情聊着《唐顿庄园》,他们喜欢在喜剧里摇曳,在悲剧里浮世,却又不敢更进一步——或许说,是先生不想,并非姑娘不愿。

我也奇怪,从小来到先生这里读书的我,也知道些先生的风流往事,可他却又清高的很——直到徐志摩的情人被人类改造成真正民国的样子,她也不愿再来,他也不愿再去。好像,先生有思索的人了,是谁呢?

总不能是刚搬过来没几天的那个小女孩吧,那个放着新古典养了一只黑猫的小女孩吧。

可奇怪的是,打她来了以后,先生没有以前那么受欢迎了。

那些孩子们都奔着猫去了,那些青年们总算找到一家谈情说爱的地方了,那些大人们敲击着键盘,工作时还能捞一杯咖啡喝。小女孩满足了每一个人类的要求,她笑着欢迎着每一个顾客,给一对父子送上一盘曲奇,一对恋人送上一束玫瑰,一对姐妹送上一对耳坠——

我也受邀参加了她的典礼,收到了一束玫瑰。

我们在二楼坐着,写着写不完的作业,谁也没有吱声,而我偶尔抬起头看着她,与她笔下的圆锥曲线,刚想叫一声她,忽然透过她的秀发,我看见了先生。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先生空无一人,连老人家们都不愿意去了。

送走了女孩之后,我来到了先生那里,坐在凳子上,静静地想着,《静静的顿河》。

“他往回走着,向日出的地方望去,那里黎明前的昏暗已经在消逝。”

先生没有怨言,他只是屹立在她的一旁,听着那些曾经属于自己的欢声笑语,没有眼泪的,站着。

他甚至不再忧愁,不再去风花雪夜,不再去多情自古空余恨,不再去此情绵绵无绝期,而是孤零零地站着,永恒地站着——像一块石头,半尊礁石,悲悯雕塑那样,站着。

一站就是三度春秋。

人类要改造世界,他们需要让这座古老的晋阳变得和其他城市一样,发展经济,造福百姓,于是,地铁隆隆的开凿了。

起初,没有人认为这是一场灾难,人们该来玩的来玩,该来学的学习,该来亲吻的亲吻。

可后来,女孩患上了严重的呼吸疾病,笼罩她四周的噪音与污水,还有那数不清的微小颗粒,让她痛不欲生。

也让人类痛不欲生。

先生是这座城市的支柱,即使没有人来也会有人逼着他活着,但姑娘不是——她只是这座城市万千咖啡馆中的一员,在经济学名词中“饱和”过后的人类产物,在她带给人类温馨时每个人都拥抱着她,可当她病了,濒临死亡时,却再也看不见人了。

先生也无能为力,他已经老了,在他爱上她的那刻,他就明白自己老了,老无所能,遍体鳞伤,只能守在她的身旁,一起等着那不可逆的绝望从天而降。

先生已经做好准备与她一起死在这满天废墟中了。

女青年死了,干部也死了,情人被人改造了,改造的神志不清了。

时代前进了,老家伙们一个个丢了,丢的连影子都没有剩下。

那一天终于来了,那天我路过咖啡馆时,有个画着枫叶的便签,上面写着:

“感谢大家,我们后会有期!”

那一天,书店的恋人去世了,书店终于落泪了,太原的雨暂缓了人类的进程,满天的水珠撕咬着雾霾打到我的身上——

我想淋雨,可有人非要给我一把伞,他说,别淋坏了,淋坏了还要花钱看病呢。

那天后,先生离死也不远了,我也去了他乡,去了别的书店那里,去寻找童年的记忆。

可当我再回来时,我却发现,先生这里全是人——小孩,情侣,大人,还有老人,所有人都来了。

我在往前走,我还以为有谁救了她一命,但让我失望的是,女孩已经四分五裂了。

而她的书桌与书,留在了先生这里。

先生没有说话,只是手一直拉着她,目光呆滞,依旧没有那时的风采。

隔壁的咖啡店被现实埋进了沙漠里,挣扎时跟先生说:

“请你把我的心收好,这是那些,可爱的人们的回忆。”

先生没有哭,在她闭眼之后,他的嘴好像动了那么一下,就再也没有张开了。

你猜他说了什么?

三个字。

总不可能是“我是猫”吧。

夏目簌石,也会生气的。


by 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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