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爬楼梯(3)

一场突然而来的病毒疫情将原本矛盾重重的夫妻封闭在农村老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各怀心事的夫妻俩该如何度过这漫长封闭的时光呢?《爬楼梯》将继续为您讲述。

他家这幢房子是二十年前造的,那时多病的父亲尚健在。像村里其他人家那样,他们家也建了四层。房子虽然只是简单装修,但后来,随着乡镇为了做形象工程,花钱帮他们这些靠马路不远的新房,统一刷了一层油漆,顶上加了半层古建,是仿徽建筑的墙头样式。从外头看,显得有些气派,一幅新农村的和谐。

一楼到四楼,每个台阶有十二级,从一层上到二层,加起来有二十二级。从一层到四层,有九十六级。慢慢爬上去,快步跑下来,一来一往,有近两百级台阶。如此上上下下地多跑几趟,很快就可以跑出汗,起到锻炼的效果。

在他看来,如此爬楼梯,比起那些室内的跑步机等体育器材来,没有多大的区别,甚至效果还要更好!

从昨天那个寒雨绵绵的夜晚开始,就被恐怖的疫情和绵绵冷雨困在老屋里的他,像个失去自由的犯人,只好开始以爬楼梯来练身。他有时从一楼开始,一直爬到四楼顶上,有时则从二楼开始,一直爬到四楼楼顶。往返几个来回,身上很快就会暖和起来,还会出汗。热汗一出来,积郁在腹中的不快,似乎也随着汗气和雨滴声排泄而出。

过年本来是件开开心心的事儿,但对作家出身的老板马俊而言,今年这个春节一点也不开心。过年前,夫妇俩为到底是在城里过年还是回乡下过年发生了争吵。刚开始,两人谁也不让谁。最后,还是远在加拿大留学的女儿打来电话,劝导李青说:“妈妈,外公外婆都住在城里,身体健康,还有舅舅和小姨他们照顾。而奶奶都七十多岁了,孤家寡人一个,最近身体又不大好。过年时,你们最好去陪陪老人家呀!”

女儿从小由奶奶带大,感情深着呢!还是女儿的话管用,执拗的李青只好遵从女儿的意见,决定回乡村陪伴婆婆过年。

马俊的父亲十几年前就病逝了,含辛茹苦的母亲不但将他拉扯大,接着又帮着他把孙女带大,直至送去加拿大温哥华读大学。孙女刚出国,老人就婉拒了儿子儿媳挽留自己继续在城里居住的要求,毅然决然地回到了老家。

就在马俊夫妇刚回到村里不久,大年三十的团圆饭还没有摆到桌上,突然从手机新闻中获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因为一种能人传人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的蔓延,距他们这里一百多公里外的省城武汉,已经闹得人心惶惶。为严控疫情的扩散,武汉已经宣布封城,所有的公交地铁以及机动车禁行,所有路过省城的火车和高铁暂停。天还没亮,几百万尚未来得及离开的武汉市民,惊慌失措地发现,城里的人根本出不去,城外的人,根本进不来。

刚开始,他还以为这种事只会发生在武汉。没想到,只两天功夫,武汉周边的几个主要地区都跟着封城、封路,并像洪流般席卷至他们这儿。

马俊原本没打算回村里过年的。如果不是因为老母亲近来身体不大好,他肯定不会回乡下的。老娘今年都已经七十三岁了。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说的正是这个年龄的老人容易出事。让老人孤守遥远而偏僻的乡村,万一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岂不是他这个做儿子的罪过?父亲去世时,他才八岁,老娘为了不让独生儿子受委屈,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男人,从三十岁起守寡,一把屎一把尿的,硬是将他拉扯成人,还供他上了大学,进了城端上了公家饭碗。女儿出生后,因为他们两口子实在是太忙碌了,根本无暇顾及孩子。其时,又是老娘既当爹又当娘的,一直将女儿照看大,直至将她送到国外留学。

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这个鼠年的春节,他们会沿袭着乡村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习俗那样:除夕之夜和家人守岁。年初一不早起,大多关在家里陪家,好吃好喝。年初二,按他们乡村的风俗习惯,只能给这一年内故去的亲人拜年,也就是烧香。其他人家,一律不能来往,就是在路上遇到熟人,也不能说什么新年快乐新年吉祥的话,否则会惹来麻烦。如果是在城市里,只要是春节假期内,只要是没有出正月十五,都可以给亲朋好友拜年,但在乡村可不行。乡村么,穷讲究的地方多。

今天已经是大年初三了。如果不是因为疫情而封路,正是走亲访友的最好时候。往年这个时候,家里早就人来人往了。他和李青也不大可能待在家,得拎着年货去几个舅舅家和岳母娘家走动。尽管他和李青时不时地吵吵闹闹,但每年过年,他首当其冲得去给岳父岳母拜年。在家,夫妻两人早己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了,但在女儿静静面前,特别是双方的父母、亲属面前,他还得装出一副模范丈夫的样子。

踢踏,踢踏,踢踢踏踏。他又爬到了楼顶。他喘了会儿气,盯着外面迷乱的雨夜,心情也不由得迷乱了起来。不知何故,胡思乱想中,他竟然又看到了吕小莉那张可爱而又无助的面容,在雨帘中惨白惨白的。

吕小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中等身材,长得娇小玲珑,见人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他们是在本市一次作品研讨会上认识的。当时,他作为特邀佳宾,吕小莉则是慕名而来。两人认识后,那个八九年出生的白衣天使,就时不时地将工作之余有感而发的一些小诗,或是千余字的散文,送给马俊“批评指正”。来来往往中,这个脸上有明显雀斑、走起路来像只花蝴蝶,在自己面前老师长老师短的,一副极温柔的模样,令他怎么也无法拒绝。

那个长得并不漂亮的女孩虽然是学医的,但她在琐碎的护理工作中,竟痴迷起诗歌来。马俊年轻时发表过一些诗作,后来才主要以小说创作为主,多年前还曾担任过这个小县城的文联副主席。因为文学日益凋零,他也顺着生活的大流,干脆辞职下海。虽然这些年一直在商场上摸爬滚打,早将写作抛到九霄云外了,但毕竟文字功底厚,在这小县城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文学前辈。何况他不仅是省作协会员,还曾出版过一本散文集、一部长篇小说。虽然都是自费的,但毕竟也是当年他们这个小县城轰动一时的文坛盛事。

那个淘气的女孩,此时也许正在病房里忙碌着呢!但是,一连几天了,自己频频问候,她怎么就不回话呢?

他惆怅地叹了声气。平时笑嘻嘻的吕小莉,见人总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她一笑起来,总会绽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他的耳畔又萦绕着她那银铃般的清脆的笑声。说实在话,他除了与吕小莉聊聊文学,聊一些社会上的趣事,偶尔也逗乐儿,还从来没有单独约她出来过,更没有说太肉麻的话。当然,他非常明白,如果自己再主动一些,可以说,不费多大力气,就能将那个白衣天使搂入怀抱之中。无论是闲聊还是平时帮她看稿子,他们谈的大多是生活和文学,从来没有像李青所防备的那样,搞什么婚外情,甚至是如几个关系较亲密的哥们那样,笑嘻嘻地问是否搞定了的俗气。比如老五,老是吹嘘自己在公司里睡了几个女人,其中还不乏日本女人。权华呢,只要听到自己提到吕小莉,总露出笑里藏奸的嘴脸,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仿佛自己早已与人家上床了似的。

其实,只有马俊自己心里最清楚,他和吕小莉虽然保持热络的联系,但他们之间还真是单纯的师生关系,清白得不能再清白!除了聊文学,平时别说约会,就连见面的机会都是屈指可数。屈指一算,在他交往的两三年间,他们只见过三四次面,而且都是在公众场合,不是在市文联举办的活动中,就是在参加某人的作品讨论会上。

爬到楼顶后,他借着歇口气的机会,又不由得翻看起手机来。依然没有自己所渴望的信息。微信里那个笑呵呵的头相,依然保持着沉默。

凝望着阳台外湿漉漉的夜空,他发了会儿呆。百无聊赖中,他不停地刷看手机新闻。

被困在村里的日夜,窝在家里的马俊重复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刷手机新闻、关注疫情动向。他当然不会像年轻人那样,与某个女人打情骂倩,借以打发无聊的时光。李青在身旁,他除了偷偷给吕小莉发微信,与其他异性都极少联系。那个婆娘不管白天黑夜,简直比老鼠还要精明,老提防自己是否与哪个女人联系紧密,或是打听与哪个女人关系不正常。有时自己就是蹲在卫生间里紧闭大门,她也会蹑手蹑脚地贴在门缝里偷听。

有一次,在人民医院妇产科值夜班的吕小莉,正闲得无聊之际,信手涂鸦、一气呵成,写了三首诗。她一时心血来潮,要求马俊帮着指点。

见对方几次三番地求教,先是发来一串文字,接着发来语音,他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和吕小莉在微信上继续交流。没想到,那头聊得正兴起,要求与老师视频。他平时除了与女儿偶尔视频外,很少与其他人视频,更没与老婆以外的女人视频过。但那时,他却经不住对方的再三邀请,还是接受了视频。尽管有耳机,他还是担心吵醒睡在隔壁的李青,干脆裹着被子钻入前面的卫生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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