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城悬疑侦探传奇小说集】之十二:戴老板的追杀令(上)(原载《章回小说》2008年第1期)

1、逢强手狡兔三窟


一九四二年春,缅甸沦陷,脆弱的“驼峰”空中补给线屡遭重创,国民政府紧急运作,几经周折,开辟了从南亚到新疆的驿道运输线,成功地将援华物资运抵重庆……转眼到了一九四三年秋天,负责物资调拨和运输的公路总局驻印度代表陈振轩回到重庆,返回印度的途中决定绕道北平去呼和浩特。新运输线开辟后不久,日本人就嗅到了味道,有情报显示,日本驻张家口领事馆调查室正在物色间谍,伺机潜入新疆,刺探情报、破坏新西北运输线。军统绥远站站长史弘接到戴笠的命令后,首要任务是安全护送陈振轩从北平安全抵达呼和浩特。史弘通过戴笠与陈振轩间接接触,建议他从张家口下车之后,再由军统特工护送,随一个商队进入呼和浩特。陈振轩采纳了史弘的建议,史弘必须抽调手下得力干将成立行动组兵分两路,一路去北平接应陈振轩,一路奔赴张家口,从陈振轩手里获取详尽资料至关重要,阻止、剿杀觊觎西北运输线的日本间谍也势在必行。

胡晋晟是史弘手下的一员猛将,圆满完成护送陈振轩的任务非他莫属。胡晋晟祖籍张家口张北,自幼生活小康之家庭,父亲耕读间隙以武修身,也影响了他日后成为一名文武兼备的军统特工。胡晋晟先追随冯玉祥东拼西杀,又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加入了“三民主义力行社”,最终效力军统。一九三七年八月二十三日,日军占领张家口,胡晋晟与同僚们转移到绥远接受史弘的领导,活动在日占区屡建奇功,颇受史弘的器重。

到了约定的时间,胡晋晟只带着一个兄弟来到张家口火车站。早晨从呼和浩特上火车的时候,天气还是很不错的,几个小时之后,他们走下火车,风拧着股儿地往人们的脸上抽,尘土和纸屑打着旋儿地遍地飞舞。胡晋晟身后紧跟着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名叫何汉玉,被胡晋晟拉到身边,除了他遇事后的机智,还有至死不渝的衷心。胡晋晟一身富商打扮,何汉玉拎着一个长方形黑色皮箱,也是一副主强仆不弱的架势。

出站口人头攒动,躲避着烈风的人们缩头缩脑,连那些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们都时不时地被一阵阵烈风折腾得东歪西斜。胡晋晟和何汉玉走出出站口,顶着又一股吹过来的烈风回头笑笑说:“汉城,你看到了什么……不……你闻到了什么味道吗?”

何汉玉说:“看……闻……呵呵呵——臭气熏天……一堆狗屎……不过,再有一股风刮过来,连拉屎的狗都会被吹得无影无踪!”

胡晋晟笑了笑伸手示意何汉玉去街对过的茶楼,突然看见几个可疑的人从涌动的人群里走了出来,看似坦然,他们的眼睛却时不时地盯着人流涌动的出站口,正如所料……胡晋晟冲何汉玉笑笑径直往茶楼走来。

晌午刚过,茶楼的大堂里坐着一些品茶的人,有生意人,也有提着鸟笼子闲来喝茶的富贵闲人,不过,一队队扛枪的日本宪兵时不时从茶楼门前经过,哇哇哇地疯狗般乱叫一通还放上几枪,也难怪茶客们的屁股底下如放了一堆干蒺藜。

胡晋晟和何汉玉一走进茶楼,一个小伙计跑过来,请他们坐在大堂里,胡晋晟扬起手,张开嘴吹了吹手指上的钻石戒指,小伙计忙着将他们请到二楼的包间。

新茶上桌,茶点备齐,胡晋晟坐在桌前,端起茶碗品一口冒着热气的龙井,将目光转向了窗外,何汉玉看见胡晋晟的眼色便深知其意,不慌不忙地打开皮箱,极其熟练地将狙击步枪安装完毕。茶楼临街,站在窗前,火车站前的情景便一目了然。何汉玉抱着狙击步枪走过去将木窗拉开一道缝,摆好架势,说:“头儿,你断定那些游动在站前的人就是日本特务?”

胡晋晟说:“你盯紧了,再过二十分钟,有一趟从北平开往张家口的火车进站。为了保证陈振轩的绝对安全,史站长提前派人去了北平,与陈振轩一同乘火车来张家口,可护送陈振轩的人早晨打电话给史站长,他们从呼和浩特启程后,始终没甩掉身后的尾巴……那他们一定会选择一个合适的地方下手,张家口就很好,将要潜伏西行的日本特务照样希望能从陈振轩嘴里获取翔实的材料,也就是说,他们要的是活口……我相信,咱们内部肯定出了内鬼,向日本人透露了陈振轩将去呼和浩特的情报!华北派遣军张家口特高课的那帮孙子视军统绥远站为肉中刺,窥视我们的一举一动是他们每天必做的功课,如此看来,对手早在陈振轩从北平登上来张家口的列车之前,就在这里设置了战场,一场激战在所难免!”

何汉玉怀抱狙击步枪,透过狙击镜观察着站前的动静,听完胡晋晟的话才要应答,突然啊了一声说:“头儿,你瞧——那个拄着拐棍、拿着一只破碗的男人有点眼熟……看那架势不像是乞丐。”

胡晋晟又端起茶碗品了一口茶,说:“颧骨很高,有两道粗眉,鼻子像鹰钩,下嘴唇边有一颗若隐若现的黑痣……很粗壮很威武,身体里活跃着的却是东洋人的基因,矬,才被中国人骂作小鬼子!”

何汉玉呵呵笑着不住地调整着狙击镜的焦距,说:“头儿是马王爷,三只眼!哎——我们与他在呼和浩特交过手。”

胡晋晟说:“没错啊……他的大号叫西川幸助,熊本县人,曾就读于熊本九州学院,毕业后被录用为日本政府兴亚院蒙古留学生,进入日本特务机构兴亚义塾接受过严格训练,精通汉语、蒙古语和藏语,号称是‘中国西北通’,眼下效力于华北派遣军张家口特高课……他们选择在张家口对陈振轩动手大有深意,不过,此次对决只是一场大战役的开端,他们最终的目的是实现所谓‘大西北计划’。”

何汉玉问:“大西北?”

胡晋晟点点头说:“对……大西北!那些从兴亚义塾出来的日本间谍们认为,内蒙古、宁夏、甘肃、青海、新疆和西藏与他们的祖国命运紧密相连,潜行西北是他们的共同梦想!制服中国西北民族可以制服全中国,制服新疆就能制了服亚洲,以蒙古族、藏族为友构筑节制汉民族的包围圈是解决中国问题的一把利剑!”

何汉玉说:“他们开始行动了,从东西两个方向向火车站靠拢……下令吧头儿?”

胡晋晟抬腕看了看手表,说:“死死盯住西川幸助,他是这场戏的总导演,也是主角,遏制住他的咽喉就有可能改变故事的结局!”

何汉玉点点头透过狙击镜死死锁定西川幸助,胡晋晟起身来到后窗前,伸手拉开木窗,茶楼后边是一条不宽的小街,跨过小街就进入了一条条深深浅浅的小胡同……胡晋晟回头看一眼何汉玉要说话,楼道上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何汉玉也回过头来,胡晋晟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何汉玉深解其意,放在扳机上的手轻轻颤动,一颗子弹伴着呼啸着的寒风飞了出去,西川幸助警觉地一闪身,子弹从他的脸颊上蹭了过去……何汉玉不能恋战,伴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迅速拆卸了狙击步枪装进皮箱,紧随着胡晋晟通过茶楼的后窗跳了下来。一群日本宪兵冲进包间,密集的枪声也随即爆响,子弹从茶楼的后窗里飞了出来,追着胡晋晟与何汉玉跨过小街、扎进胡同,以胡同的墙壁做掩体予以还击。

何汉玉射出的子弹震动了化妆成乞丐的西川幸助,西川幸助却胸有成竹、镇定自若,从腰里拔出手枪一挥,潜藏在火车站附近的日本特务们迅速聚拢。西川幸助令他们兵分两路,一路人马盯住出站口,一路紧跟着他向茶楼跑了过来。

冲进茶楼里的日本宪兵原是例行公事上楼盘查,却被何汉玉射出的子弹打乱了计划,通过茶楼的后窗射出的子弹惊动的也不过是那些本来就恐慌不安的百姓。掩藏在胡同里的何汉玉和胡晋晟打打退退,待西川幸助带人冲了过来,何汉玉问胡晋晟怎么办,胡晋晟果断地说:“撤!”

一颗脑袋露出茶楼后窗,何汉玉扣动手枪扳机,子弹透过茶楼的后窗直击一个准备射击的日本宪兵。何汉玉一边拉动着枪栓一边大声地质问胡晋晟,说:“撤?那次,西川幸助带人去呼和浩特一下子伤了咱们五个兄弟……机不可失……不……早错失了良机!我在狙击镜里第一眼见到西川幸助就该开枪啊!”

胡晋晟将枪口对准冲进胡同里的日本特务们放了一枪,扬起脚揣在何汉玉的屁股上,压着声说道:“今天,咱俩做到虚装声势就行,西川幸助也有三只眼,杀他还不急……来日方长……我刚才说过,这只是一场大战役的开端!”

茶楼里的日本宪兵也从茶楼前边包抄了过来,何汉玉紧跟着胡晋晟转身撤退。西川幸助带人冲进胡同后与那群日本宪兵会合,他深知对手玩的是声东击西的把戏,却可以用以毒攻毒的法子让对手的计谋不能得逞!可他没有听到从车站那边传来枪声,西川幸助心中大喊不好,暗自叹道:“中国的俗话说得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难道我遇到的真的一只狡兔?!

西川幸助遇到的的确是一只狡兔!史弘接受戴笠的命令后,胡晋晟就向他建议,派人去北平护送陈振轩来呼和浩特不是万全之策,让陈振轩在张家口下车也有被袭击的可能,跟踪陈振轩的日本特务从他们在北平买票、上车等一系列动作肯定了如指掌,那不妨做一只狡兔——让陈振轩伺机在宣化下车,史弘再派一路人马去宣化接应;他只带着一个人活动在张家口火车站附近……胡晋晟却没想到会遭遇西川幸助,预料之外也在预料之中!

胡晋晟带着何汉玉从一条小胡同里跑出来又扎进另一条小胡同,三转两转地又回到了火车站附近。何汉玉突然发现西川幸助带人也回到了火车站,与胡晋晟掩身在一棵树后边,盯着还是一身叫花子打扮的西川幸助,说:“斩草除根吧?!”

胡晋晟扬起手拍在何汉玉的脑袋上,说:“笨啊你?!来日方长……撤!”


2、负罪愆誓死效忠


胡晋晟出现在火车站,打乱了西川幸助的全盘计划,令他义愤填膺,不能遏制为自己申辩的欲望,可他面对特高课课长松岛治也又无言以对。去年,呼和浩特一搏,西川幸助带人只剿杀了几个潜伏的军统特工,军统绥远站依旧是特高课的心腹大患;用金钱和色诱俘虏了史弘手下的一个军统特务,从他嘴里获取陈振轩将从北平去呼和浩特的消息,再煞费苦心地派人去北平跟踪,却中了陈振轩的“掉包计”——列车即将达到宣化站时,陈振轩去了一趟厕所,与提前进入厕所的人玩“金蝉脱壳”,趁着列车还没停稳便通过车窗脱身……这是西川幸助派去的日本特务没预料到的,西川幸助也大为恼火,原打算留住活口一举两得,就是从陈振轩嘴里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剿杀陈振轩也是对新西北新运输线的致命一击……可所有的愿望都化为泡影!

西川幸助不能为自己辩解,却必须告诉松岛治也,陈振轩脱身并不意味着国民政府的新补给线永远畅通,只要摸清路线图,那条补给线就危在旦夕……

松岛治也不等西川幸助把话说完,啪地一拍桌子,摇动着短小的身子大吼道:“帝国军在华实力屡屡受挫,太平洋战事又胶着不堪,英美等国妄图与帝国抗衡,暗中支援蒋氏政府誓死抵抗我大日本帝国,作为帝国军人要不惜一切代价力挽狂澜,拖延时间就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西川幸助挺直身板,啪地立正,说:“私は知ってい(我知道)!”

松岛治也从办公桌后边走到西川幸助的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西川君,你是帝国培养出来的优秀特工,杀身成仁是中国儒家之道的精髓,同样适合我大帝国的臣民!你知道吗西川君?”

西川幸助说:“は(是)!”

电话响了,松岛治也接完电话,伸出示意西川幸助坐在椅子上,说:“安木伟久太阁下身为驻张家口领使馆专门负责特务工作的调查室主任,对你寄予了厚望。日本大本营陆军部早在一九四一年就批准了参谋本部起草的关于中国战场的国策方案,其中一条就是封锁国际援华路线与海口,经济封锁是解决中国事变的最重要的举措,除了投入大量兵力,对国际援华的海岸线实施封锁外,利用空中的力量对‘驼峰’援华补给线予以了沉重的打击,几近崩溃,加上缅甸一战告捷,滇缅公路被彻底切断,中国军失去了获得外援的西南唯一陆上通道,从印度阿萨姆邦越过喜马拉雅山到昆明的所谓“驼峰”空运线最终难逃被瓦解的命运,那他们极力开通新的运输补给线也在情理之中!”

西川幸助说道:“那我带人立即潜入新疆!”

松岛治也摇摇头说:“不……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中国的兵法历来是兵家必备的宝典!早在一九四零年,英国在日本的压力下宣布关闭滇缅公路三个月。蒋介石随即发布了经由西藏东南部修筑中印公路的命令,向英属印度政府提出修筑一条不经过西藏的印中公路,可惜英国当局由于担心中国抵抗日军的防线彻底崩溃,不予以配合,同时也遭到了西藏地方政府拒绝,只允许国民政府开辟一条起自印度,中经西藏到内地的川滇两省的畜力运输线,让民运物资从西藏过境,可是这条仅靠畜力运输的线路难以发挥作用……没有盟国的补给,抵抗我大日本帝国只是空谈,国民政府与联军又试图开辟一条途经中国新疆的‘援蒋西北运输线’,从苏联不冻港摩尔曼斯克启程,经过西伯利亚到阿拉木图再南下新疆,最后将援助物资运抵重庆……大本营陆军参谋部庶务科长二神力阁下对西北援蒋路线做过情报搜集工作,可惜,那条所谓的援蒋路线诡秘异常,情报搜集工作实在艰难,致使援华物资又顺利地运抵重庆……那潜入新疆,搜集详尽的情报势在必行!”

西川幸助又啪地立正,说:“那我带人立即出发。”

松岛治也又摇摇头说:“立即出发可以,却不是带人,是你一个人……大东亚省正在为不能完全了解援蒋路线的实际状况犯愁,安木伟久太阁下递交了申请,大东亚省以最快的速度予以了答复——批准了‘西北潜行计划’,大使馆负责支付你活动经费,你将以大使馆调查室受雇者的身份去新疆完成这项任务。到了新疆后,我希望你排除所有意想不到的干扰,提供详实也有价值的情报,再次对国民政府新运输补给线予以毁灭性打击!东条英机阁下对此计划也抱有深切的希望,希望西川君不辱使命!”

松岛治也说完背转过身去,面对贴在墙上的天皇陛下肃穆而立,西川幸助也不由得挺直身板,仰起头说道:“決死天皇に忠诚を尽くす陛下(誓死效忠天皇陛下)!”


3、陷乱局巧借乱象


胡晋晟和何汉玉来到宣化,陈振轩早随着商队成功脱身,负责接应的老尚拉着他们来街上吃涮羊肉。老尚是日军占领张家口后第一批潜伏的军统特务,五十多岁,人很精干,以一家货栈作掩护,为军统绥远站提供情报也可谓劳苦功高,也是胡晋晟每次来张家口后的落脚点。

傍晚的风一阵紧似一阵,街上行人稀少,轰轰隆隆的汽车马达声响过之后,一队扛枪的日本士兵稀里哗啦地跑了过去……“稀里哗啦”是从老尚嘴里说出来的,胡晋晟深知其意。老尚突然拉住胡晋晟的手悄悄地说:“刚潜进延安的一批军统特务被全部清剿,那批人中大多是从绥远地区过去的,此事震惊重庆高层,委员长大发雷霆,戴老板也拍桌子、瞪眼睛,扬言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内鬼挖出来……哎——胡老弟,你觉得我们当中真的有内鬼吗?”

胡晋晟伸手拍在老尚的脑袋上,一本正经地说:“有……有啊……就在我眼前。”

老尚拉住胡晋晟要讨个说法,走在前边的何汉玉大喊饿得前心贴后心了,胡晋晟和老尚这才正经起来,如故友重逢般地手拉手走进了羊肉馆。

羊肉馆不大,却常常客满为患,开羊肉馆的是重庆人,火辣辣的涮羊肉招揽四面八方的食客,尤其是天寒地冻的季节。老尚是这里的常客,小伙计见老尚身后跟着胡晋晟和何汉玉,要将他们让到二楼包间里,胡晋晟却决定在大堂里吃喝。老尚也不勉强,主随客便,几个人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待酒菜备齐,三个人吃着喝着说的也都是一些闲话,胡晋晟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也许一帮人正在走在赶往来张家口的路上。

三个蒙古人走进羊肉馆,两男一女,女的脸蛋子红扑扑的,看起来很饿,坐下来急切地瞅着身边那个长着鹰钩鼻子的矮个子男人。矮个子男人很爽快地招呼他们坐在离胡晋晟不远的一张桌子旁,小伙计忙着端上了涮锅,笼火、上肉上菜……胡晋晟从咕嘟嘟开着的涮锅子里夹出一片羊肉放进嘴里,那个长着鹰钩鼻子的矮个子男人突然扭过头来,也是在瞬间,胡晋晟将头扭向老尚,却扬起脚踩在了何汉玉的脚上。何汉玉心领神会,佯装去厕所离开了羊肉馆。老尚依旧与胡晋晟杯来杯往地喝酒吃肉,好在胡晋晟和何汉玉来宣化前并没有改变了装束,谁见了他们也不会怀疑是一对生意场上主仆,何况,两个人嘴上都沾了胡子、扣着裘皮帽,在热气腾腾的羊肉馆里迷住旁人的双眼也不是难事。

那个长着鹰钩鼻的矮个子男人背对着胡晋晟与那对蒙古男女神神秘秘地说话,好像在谈生意。老尚吃喝得满头大汗,还不住地喊着老弟喝酒、吃肉,酒足饭饱,他必须掏出烟袋过了足烟瘾才行。胡晋晟与老尚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三个蒙古人也吃完饭起身离开了。胡晋晟也谎称去厕所,随即跟了出来。那对蒙古男女走出羊肉馆向西去了,长着鹰钩鼻子的矮个子男人却去了北边眨眼就不知所踪。掩身在墙角处的何汉玉来到胡晋晟面前,说:“出了羊肉馆,他们还是神神秘秘的,肯定有什么约定。”

胡晋晟说:“肯定有……那个矮个子男人是西川幸助,那对蒙古男女要为他做向导,开始实施潜伏新疆的计划。”

何汉玉疑惑的问:“单枪匹马?”

胡晋晟说:“必须的,潜伏新疆伺机刺探西北运输线的情报,当然不能像剿杀军统特工那样大张旗鼓,我相信西川幸助深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

何汉玉说:“追杀西川幸助?”

胡晋晟说:“不……西川幸助向来老辣、狡诈,我们追着他跑肯定会陷入他挽的圈套,不如跟踪那对蒙古夫妇先摸摸底再说。”

老尚打着饱嗝走了出来,胡晋晟装作刚系完腰带的样子要与老尚道别,却瞒不住老尚。老尚深知规矩,不闻不问,只嘱咐胡晋晟万事小心为妙,说完伸手拍了拍胡晋晟的肩膀,胡晋晟哈哈一笑,抱拳与老尚作别。

胡晋晟和何汉玉跟踪那对蒙古夫妇没费什么周折,陈家庄客栈聚集着的多是一帮一帮的商贩和脚夫,也有闲散的房客。胡晋晟让何汉玉留在客栈外边,自己走了进来。老板见一身富商打扮的胡晋晟不敢慢待,为他安排了一间上好的客房。客栈的规模不大,一溜平房包围着一个大院子,房楣上写着客房的号数,胡晋晟跟着伙计走进东肆号。住在客栈里的人多是拉着骆驼跑西藏和新疆的商人,好容易有了喘气的机会便吃肉喝酒、行拳猜令轻松得赛过神仙,吵吵嚷嚷地乱叫乱嚷。胡晋晟走进客房前,拿眼在院子里扫视了一遍,走在前边的小伙计拿着钥匙打开了客房的门。

胡晋晟打发走了小伙计,打开后窗,一颗小石子飞了进来,恰好被胡晋晟接在了手里,知道是何汉玉发出的信号,事情应该是很妥当的。那对蒙古夫妇就住在胡晋晟隔壁东叁号,胡晋晟走进客栈前,那个蒙古女人端着洗脸盆走出房间泼水,可胡晋晟必须等到那帮喝酒吃肉的人安然入睡后才能行动。

夜一点点深了,风也愈加嚣张,胡晋晟耐着性子等到从客栈外边传来一声声犬吠,才从床上蹦了下来,悄悄离开房间。那帮吃肉喝酒的人熄灯睡觉了,只有伙计们的房子里还亮着油灯光,胡晋晟压着步子来到东叁号门前,扬起手敲响了房门,那个蒙古男人打着哈欠问:“谁?”

胡晋晟说:“警察!”

屋里乱过一阵后,房门被颤颤悠悠地打开了,胡晋晟从腰里拔出手枪,用枪口逼着蒙古男人的额头,向后扬起一只脚将房门关闭了,说:“刚才与你们在羊肉馆里吃饭的日本人要干什么?”

蒙古男人硬挺着闭口不言,蜷缩在床上的蒙古女人抖着嘴唇说:“我们也是中国人,蒙古族的……来张家口本来是走亲戚,遇到了那个矮个子男人,他自称是蒙古人,却从出生后就生活在张家口,让我们做向导带他去青海的塔尔寺朝佛……就这些……真的!”

蒙古女人说罢摊开手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胡晋晟心里说:“这就对了……”又叮嘱那对蒙古夫妻不要声张,话还没说完,屋门突然被人推开。胡晋晟还没转过身来,乌黑的枪口对准了他的太阳穴,屋门外呼啦啦地围上了一群人,蒙古男人慌忙跑过去抱住了颤栗不止的蒙古女人。

胡晋晟干脆将枪收起来,说:“好汉报上名来,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胡晋晟身后的人笑着说:“胡兄,对不住了,戴老板的命令不敢违抗,跟我回重庆吧。”

胡晋晟回过头来轻轻一笑,说:“柳敬澜……老弟何必如此郑重,早想去重庆拜会,只是公务缠身难以成行呀!”

柳敬澜哈哈一笑,说:“我才来张家口特意请胡兄的大驾,走吧。”

有人进来收缴了胡晋晟的枪,胡晋晟乖乖地举起手来,柳敬澜颇为得意。此次奉命来张家口可谓一路顺风,由于自己至今还藏而不漏的那点前科,成日诚惶诚恐,极力效忠戴老板就是效忠党国,可戴老板给他露脸的机会不多,即便遇到了也难显身手。此次来张家口是柳敬澜毛遂自荐,戴老板见那小子一片忠心才点了头,他随即带领行动组来张家口秘密逮捕胡晋晟。有情报显示,胡晋晟就是藏在军统中的赤匪,潜入延安的军统特务还没稳住脚跟就被清剿,紧接着一份情报让戴老板大飙雷霆之怒——一个在哈尔滨被抓捕的共党分子供认,他多次接收胡晋晟的秘密情报,破坏了军统针对东北地区共产党地下组织的剿杀计划,那胡晋晟向延安透露军统特务潜伏名单就毫无悬念了……临别前,柳敬澜见缝插针地去见到戴老板,戴笠的回答不算不干脆——杀,轻而易举;抓,能钓出一连串大鱼……柳敬澜深知戴老板的意图,带人潜入张家口后来到宣化直奔老尚的货栈。那时候,老尚刚与胡晋晟分手回到客栈,他不知道柳敬澜此行的目的,可与柳敬澜闲聊时说起了陈振轩顺利脱身的细节,胡晋晟当然功不可没。老尚信奉规矩不想透露胡晋晟的下落,柳敬澜只好拿出戴老板的密令,老尚才说出胡晋晟往陈家庄客栈那边去了,具体做什么他也不知道……柳敬澜带人要离开了,老尚又拉住了柳敬澜言明,军统绥远站早掌握了日本间谍即将秘密西行的阴谋,很多情报都在胡晋晟的掌控之中,秘捕他会打乱剿杀日本间谍的计划。柳敬澜又拿起那份密令让老尚仔细看看,密令上说得很清楚,密捕胡晋晟之后,他将取而代之!

柳敬澜,四川遂宁人,军校五期政治科毕业,特务处洪公祠特训班“一期”出身,抗战后效力重庆军统。各地军统站相互配合或抽调人手完成剿杀任务是常事,胡晋晟与柳敬澜多次在北平和天津携手刺杀日本特高课特工,也暗杀过日伪高官,合作时情同手足,离别后又念念不忘,可一旦撕破脸皮又是誓死拼杀的对手!

房子里的对峙持续时间很短,先是惊动了客栈里的房客和伙计,胡晋晟顺从地跟着柳敬澜离开房间后,客栈外边突然想起了密集的枪声。柳敬澜还没摸出头绪,被西川幸助带来的日本特务便包围了客栈。

事情也不蹊跷,胡晋晟在羊肉馆里一眼认出了西川幸助,西川幸助也认出了胡晋晟。与胡晋晟争斗多年,西川幸助深知其底细,那胡晋晟肯定与他“不谋而合”——强强相遇,打遭遇战可以势均力敌,可将战场设在宣化街头,吃亏的肯定是他胡晋晟,暗中跟踪伺机放黑枪才是正经!如此一来,不如将计就计,身单势孤毕竟有被伤的危险……西川幸助权衡利弊,离开羊肉馆甩开胡晋晟后不久,又折身返来回来,悄悄尾随着胡晋晟与何汉玉来到陈家庄客栈,见胡晋晟走进了客栈便深知其意,心中不免有些懊恼,不过,胡晋晟发现他的行踪也没什么,随机应变才能让战机发生意料之中的转变,能剿杀对手才大快人心之事!西川幸助就近找到驻扎在宣化的一个联队,通过联队长的电话联络他的手下兄弟,在最短的时间内包围了客栈,却不知道有人先他一步用手枪戳在了胡晋晟的脑袋上。

柳敬澜也深知陷入了乱局,西川幸助封锁了客栈的出入口,他的人借助房角和树木为掩体伺机反击效力甚小,正当柳敬澜决定挟持着胡晋晟孤注一掷时,最令他得意的两个兄弟头部中弹倒地身亡。西川幸助稳扎稳打,决定瓮中捉鳖,可墙外不时传来激战的枪声。胡晋晟被柳敬澜挟持着退到东肆号门前,亏门前有一棵一搂粗的大槐树遮挡着才能躲避飞来的子弹。胡晋晟动了动被柳敬澜用胳膊勒疼了的脖子,说:“想全身而退吗?”

柳敬澜呸了一声说:“你挽的套儿对吧?”

胡晋晟说:“我?我联合日本人杀你,就是有那个贼心也没时间啊。”

柳敬澜又呸了一声说:“少废话,如何全身而退?”

胡晋晟还没说话,从客栈外又飞来一连串的子弹,又有几个人兄弟倒地。柳敬澜放开胡晋晟借助粗槐树作掩护举起了手枪,将一个要越上房的日本特务击倒。客栈的大门被柳敬澜手下封锁得很死,西川幸助的人只能借助房屋进入客栈。

胡晋晟回身将房门踹开,还没跑进屋,又被柳敬澜枪口逼住了太阳穴。胡晋晟没动,柳敬澜却有些把持不住了,见守住客栈大门的兄弟们一个个倒在了地上,拽着胡晋晟跑进屋,随后将屋门关闭了。客房的后窗还开着,柳敬澜和胡晋晟还没站稳,又一颗石子飞进来落在了胡晋晟的脚下。

胡晋晟明白,刚才墙外的激战是何汉玉在搅局,围住客栈外边的日本特务被何汉玉的子弹打得一时有些晕,随着何汉玉跑跑转转,也留下的疏漏。事不宜迟,胡晋晟趁柳敬澜的目光还锁定在屋门上时,猛然一蹲身,没等柳敬澜反应过来倏然站起身来,起身的同时扬起拳砸在柳敬澜的脑袋上。柳敬澜很闷地啊了一声倒在了地上,胡晋晟从柳敬澜手里夺过枪,随即一跃而起,借着后窗跳了出来。候在窗下的何汉玉拉起胡晋晟就跑,才被何汉玉引开的日本特务又包围了过来,胡晋晟反拉着何汉玉跨过一道小街,一头扎进了弯曲的小胡同。


4、解危困临危受命


地下室里阴暗、潮湿,一盏油灯闪着豆粒般大小的的灯光,柳敬澜那张脸苍白如纸,还在流血的胸部上被枪击出一个大洞,形似一张血淋淋的大嘴,时刻都有吞噬他生命的危险。街上的风呜呜地响叫着,对密不透的地下室来说无济于事,可此起彼伏的枪声预示着西川幸助将宣化变成了一个插翅难逃的铁瓮!

老尚将他们领进地下室后又离开了,他必须随时应付突然闯进来的日本人。守在柳敬澜身边的何汉玉不知所措地盯着胡晋晟不说话,胡晋晟从怀里出一把匕首,放在油灯上烧烤着心中也怀有一丝畏惧,不是惧怕醒来后的柳敬澜继续与他对峙,也不惧怕西川幸助突然带人闯进来与他拼个你死我活,是他如何用手中的匕首挖出穿进柳敬澜胸部的那颗子弹。胡晋晟与柳敬澜合作时,不少次经历过如此惊险的场面,柳敬澜也曾拿着匕首在敌人围困的情况下为他取下身上的子弹,可取子弹的过程中时刻都充满危险,一刀下去很可能将伤者送回老家!

地下室的门被人推开了,老尚拿着一瓶烧酒和一条毛巾走了进来,让胡晋晟速战速决,街上的枪声和脚步声越来越来杂乱,陈家庄客栈一战肯定惊动了日本宪兵……胡晋晟也看得出老尚处在两难境地。老尚知道柳敬澜来张家口的真实目的,何汉玉与胡晋晟一起将胸部中枪的柳敬澜弄到货栈,也做到了仁至义尽了。何汉玉与老尚深有同感,用眼色一次次提醒胡晋晟——千万不要做那个因蛇起怜悯之心的东郭先生。

何汉玉对自己忠心耿耿令胡晋晟感动不已,可老尚能圆滑地应付各路日本人,面对身中枪伤的柳敬澜却无可奈何,最要命的是老尚自小儿见血就晕,何况又在没有任何医疗条件下为柳敬澜从胸中取出穿得那么深的子弹……何汉玉血气方刚,难免意气用事,拉起胡晋晟要离开地下室,胡晋晟却甩开何汉玉的手扬起手中的匕首,匕首触及到伤口的瞬间,柳敬澜张开嘴啊地大叫一声,老尚颤抖着手慌忙将毛巾塞进柳敬澜的嘴里。

从客栈的后窗脱身后,胡晋晟拉着何汉玉钻进弯弯曲曲的小胡同本来可以轻松脱身了,突然从客栈那边传来一声爆炸声,忙着收住脚。何汉玉不知道胡晋晟要干什么,见他转身往回跑去也忙着跟了过来。当何汉玉追上胡晋晟后,也看见了被日本特务们包围了的柳敬澜。柳敬澜被胡晋晟的拳头击倒在地后,他从重庆带来的兄弟也悉数殉国,西川幸助听不到反击的枪声带人冲进了客栈,将柳敬澜藏身的那间客房死死地包围了。对手将对手包围在死角后,往往要留活口的以获取更多的信息,却常常给对手提供脱身的机会,事后西川幸助叫苦不迭,可他听到一声巨响只顾躲避了,用手雷为自己脱身制造机会的柳敬澜早从后窗跳了出来。

守在客栈外边的日本特务们咔咔地拉动枪栓准备生擒柳敬澜,却没有想到,胡晋晟和何汉玉又从他们背后戳了一刀。两个人往客栈这边跑着就达成了默契——兵分两路,事成后在老尚的客栈里合会……待何汉玉开枪引开那帮日本特务后,胡晋晟跑过去拉起柳敬澜的瞬间,一颗子弹戳进他的胸部。胡晋晟背着柳敬澜成功脱身后,老尚一直在货栈的大门前望风,见到被胡晋晟背在肩上奄奄一息的柳敬澜,二话不说,将他们带到地下室,何汉玉落后一步,却还是将西川幸助的人丢在了货栈外边。

胡晋晟成功地从柳敬澜的胸部取出了子弹,老尚还藏着一点云南白药为了柳敬澜减缓了预后的苦痛,何汉玉很配合地从柳敬澜的衬衫上撕下一条为他包扎好了伤口,柳敬澜又昏睡了过去。老尚要为他们弄点吃的,胡晋晟见老尚离开后,让何汉玉守着柳敬澜,他去一趟厕所,何汉玉却拉住了胡晋晟说:“头儿,应该让柳敬澜去死知道吧?”

胡晋晟苦笑笑说道:“兄弟啊,救命之恩理当报答,也希望他醒来之后能与我化干戈为玉帛,毕竟曾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何汉玉摇摇头,说:“我看,那只是你一厢情愿……我还是跟着你走吧头儿,等柳敬澜醒过来,我也会变成赤匪!”

胡晋晟惊讶何汉玉怎么知道柳敬澜此行的目的,何汉玉又说:“你和柳敬澜在客栈里对话的时候,我就在窗外……这些年来,军统为了清理内奸,没少弄出冤假错案,有借机渔利的也有假公济私泄愤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只要被嫌疑了就摊上一堆择不清的乱麻。”

胡晋晟看了一眼紧闭双眼的柳敬澜笑笑没说话,趁何汉玉低头整理衣襟的功夫,又扬起了拳头砸在何汉玉的脑袋上,何汉玉很沉闷地啊了一声倒在了地上。胡晋晟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地下室,顺着梯子爬上来,绕到后院。厕所在南墙角处,围墙也不是很高,胡晋晟走进厕所轻易地越过围墙落脚在街上,恰好一队日本宪兵冲了过来。胡晋晟手疾眼快地跑过小街,掩身在一条向西的小胡同里。

西川幸助下血本要缉拿胡晋晟,除了他手下的特务,还有一群群日本宪兵,一队队人马将宣化包围得水泄不通,却也是密中有疏。胡晋晟借助胡同、房角和街边的树木作掩护,亦步亦趋地向前跑来,目标却很明确。当他来到一座荒败的小院落前,推了推栅栏门才松了一口气。

小院的主人是一个六十多岁的拾荒老汉,姓尤,人们都管他叫尤二,鳏夫,外人只知道他是从山东逃荒来到宣化的流浪汉,租赁一座小院靠拾荒为生,天天背着破筐行走在街上,是一个连狗见了都躲避着的脏兮兮的老头儿……尤二却是一个老地下交通员了,张家口沦陷前就隐蔽在宣化。胡晋晟每次来宣化除了去老尚的货栈歇歇脚,还必须躲避着老尚和手下的兄弟来这里与尤二会面,这是他与上级组织唯一的联络通道。刚入夏的时候,胡晋晟身边的几个兄弟突然失踪了,还是史弘与他酒后一次谈话中道出了实情,那几个军统特务顺利地潜伏进延安,有人还贴近了共产党的首脑机关。胡晋晟通过尤二将情报送到上级领导手里,延安方面依据胡晋晟提供的人物特征和身份背景,剥竹笋般地将一个个潜伏在延安的特务挖了出来,也难怪戴笠大发雷霆之怒,跟着吃瓜捞当然还有史弘。史弘酒后嘴敞不知道祸从口出,却无意向胡晋晟泄露了情报,只是延安锄奸的消息在胡晋晟来张家口后才从重庆传到绥远,否则,胡晋晟的对手就是史弘。

胡晋晟翻过木栅栏门,惊动了房子里的尤二,两个人门里门外地对了暗号,尤二打开屋门走出来将胡晋晟领到地窖里后就离开了。为了能让胡晋晟迅速地向上级传递情报,延安锄奸之前,上级组织就在尤二家的地窖里放置了电台。胡晋晟点亮油灯,打开电台希望与上级迅速取得联系,可近凌晨时分才听到对方的信号。胡晋晟随即与上级汇报了情况,上级指示,日军侵华战争爆发之后,大批援华军用物资都是经西北国际运输线运往前线的,中国共产党和八路军方面也得到了大量援助,希望胡晋晟为了抗日大业坚守危境,继续追缴觊觎西北新运输线的日本间谍!胡晋晟无话可说,针对一个潜伏在军统多年的共产党员来说,临危受命理当义无反顾!

离开地窖,胡晋晟打算尽快离开,尤二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悄声告诉胡晋晟,有一个人一直在他家周围转圈。胡晋晟让尤二回屋,压着脚步走到栅栏门前,趁那人还在四处张望,悄悄打开栅栏门,手中的枪在那个人准备回头的时候放在了他的后脑勺上。那人啊地一声举起手来却呵呵地笑着说:“头儿,你让我好找!”

胡晋晟收起枪,也笑着说:“何汉玉?你怎么知道是我?”

何汉玉说:“跟了你怎么多年,我能闻出你身上的气味!”

胡晋晟说:“瞎掰!你是不是老早就跟踪我?”

何汉玉摇摇头说:“跟踪?没有……今儿是碰巧……不过,老尚对你每次来宣化总是神神秘秘地失踪早有了怀疑,只是没有证据罢了,再说老尚和你的交情还是很不错的……至于我无所谓,只要能跟在你身边就行。”

胡晋晟笑笑没说话,当年,他将何汉玉拉到身边的时候,何汉玉还是一个跟着黑帮玩的小混混,是他救了何汉玉一命,又拉他委身在军统才稳住了脚,再生之恩换来的是何汉玉的耿耿忠心,却还是疑惑地问:“柳敬澜醒了?”

何汉玉转过身来,点点头说:“你的拳头砸在我脑袋上就晕了过去,待我醒来悄悄离开地下室,老尚端着一盘面条走了进来。柳敬澜恰好醒了,我借着门缝听他对老尚说,马上联系史弘……头儿啊头儿,你真成了东郭先生!”

胡晋晟说:“人不怕恶狼!”

何汉玉无奈地笑笑说:“可狼开始行动了,你我很快就成为史弘缉拿的对象……头儿,你真是赤匪?”

胡晋晟笑笑没有说话,见一对日本宪兵从前边跑了过来,忙着拉起何汉玉又扎进了一条深深的小胡同里。


5、 出境门孤注一掷


转眼又到了一九四四年,过了正月十五,大小商号开始招揽驼夫、组织货源准备长途跋涉了,卖骆驼的商贩和招揽驼夫的掌柜聚集在大境门前,吵吵嚷嚷,骆驼进进出出,操着各种口音的生意人将大境门折腾得热热闹闹的。有的驼队出了大境门,要走正沟、过天洼、平定堡……一直到恰克图,行程两千多公里,年轻的驼夫年前跟老婆入了洞房,再回到家儿子早降临人间了;也有的驼队去张掖或西宁,路途不是很远,往返时间却也需要三五个月,从张家口运去绸缎、茶、烟、糖,换回皮毛和盐碱等土特产,张家口也成了名符其实的繁华商埠。

这日,西川幸助一身脚夫打扮,来到大境门,与那些等着雇佣的准驼夫们蹲在一起。过罢春节,张家口的气候还是很糟糕的,大太阳明晃晃的,寒风却呜呜地刮个不休。与西川幸助蹲在一起的都是一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蹲累了站起身来,顶着一阵呼呼刮过来的寒风仿佛不由自主地拉开了衣襟,胸前丰满的肌肉若隐若现,引得那些招揽驼夫的掌柜走过来,问明了家乡问年龄,再把好多该提前说下的话说完,一群人就跟着掌柜的离开了。西川幸助个子不高,祖上却有尚武的遗风,自小就跟随父亲里练柔道、习剑术,雄健的体魄是保证他从东瀛踏进中国后一路顺风的基础。看到一个个年轻的驼夫跟着掌柜的走了,西川幸助也站起身来,拉住一个要转身离开的掌柜。掌柜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面皮白净、带着一副黑边眼睛,被西川幸助死死地攥住一只手后,嘴上的小胡子颤颤巍巍地说不出话来。西川幸助笑着松开掌柜的手,温和地说:“去年,家中遭了难,父亲暴亡,老婆也患了重病,家里只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母亲照顾嗷嗷待哺的儿子……我不怕路途遥远和艰险,只求能挣到钱帮补家用!”

掌柜的见西川幸助说得诚实,甩着被他攥疼了的手满口应承了。西川幸助还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掌柜也是领房人,身后跟着十几个驼夫。驼夫也是来自四面八方,操着各种各样的口音,性格也不一样,见领房人身边站着一个矮小的男人都投给西川幸助轻蔑的眼神。西川幸助不能在意,现在他的名字叫贺天路,河北西雄县人,身板和行动作派,再是甩着艮直的腔调说话,没人怀疑他不是一个跑到张家口谋生的庄稼汉子。

潜伏计划第一步顺利成功,西川幸助却依旧心怀一丝忐忑,依照安木伟久太的授意,他必须单独行动,不能携带枪支、地图和指南针,徒步穿越草地和沙漠,除了应付陌生地带潜伏的危险因素,还有时刻都可能威胁他的对手。张家口火车站和陈家庄客栈两战不能说是两败,可陈振轩顺利脱身,被围困在客栈里的胡晋晟也全身而退,对他未来的潜行注定埋下了难以躲避的伏笔。临行前,松岛治也特意召见西川幸助,在寓所里让夫人做了一顿日本怀石料理,几杯清酒下肚,西川幸助又豪情满怀了。松岛治也必须审查西川幸助的全部潜行计划,西川幸助直言不讳,松岛治也大喊着“いい(好)”又端起了酒杯,可西川幸助喝完最后一杯清酒后只能用四个字安慰自己——见机行事!也难怪,路途遥远,任务艰巨,此去能否圆满,还真的要看自己的运气了。

西川幸助的目的地是新疆,掌柜的宣布了几条路线让驼夫们自由选择,好多人都是从一个地方来的,自然拉帮结伙地走一条路线,他却不能长期跟着驼队行进在茫茫的戈壁滩上遭受不必要的煎熬,遂选择了从张家口到张掖的路线,其中要经过武川、东公旗和乌拉特中旗,还必须穿越乌兰布和大沙漠。好在乌拉特中旗为日占区,只要有帝国军人出没,他就一定能化险为夷。离开张家口前,西川幸助改变了初衷,暗藏武器防身才能保证他顺利西行!

离开张家口,走呼和浩特、过包头,经过巴彦淖尔就进入乌兰布和大沙漠,要抵达张掖还要艰辛数日。茫茫草原、千里戈壁,一队队骆驼摇着驼铃缓慢行进,阵阵驼铃是消磨漫长时光时一点点悦耳的声响,风吹动着天上的大太阳起起落落,人和骆驼留在沙漠上的脚窝瞬间消失了,可慢慢行走的驼队还在向沙漠深处深入……西川幸助跟随的这支驼队只有几十只骆驼,他跟在中间,头戴一顶破毡帽帽,被风吹得东摇西晃,还不时张开嘴将灌进去的沙子吐出来,苦不堪言却激情澎湃!

日落时分,领房人招呼驼夫们歇脚,吩咐人就地用搭起了粗布帐篷。西川幸助钻进帐篷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米、莜面、冷糕和咸菜填补肚皮,干硬的食物填进嘴里艰涩难咽,吃一口咸菜又干渴得难熬,拿起装水的袋子,里面空了,身边的人拿着水袋子咕咚咚地喝足了,看都不看西川幸助忙着将袋子封住口压在了腿下。西川幸助知道一时难以消除彼此的陌生,笑笑起身离开了帐篷。

轮流看守驼队的驼夫们也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边吃喝、说闲话,并没有人理会走出来的西川幸助。茫茫的戈壁滩上闪着一点点灯光,不时传来骆驼的一声声嚎叫,招引的是在不远处窥视驼队的狼群……西川幸助稳住脚,踩住一蓬马莲,遂蹲下身来,拔掉马莲,伸出双手挖出一个小坑,工夫不大,一泓清水便会渗了出来……西川幸助趴下身咕嘟嘟地大喝了一气后,坐在起身来,将手插进沙坑,感受着清水浸泡的惬意,也得意自己的谋划。离开张家口前,西川幸助多次化装成百姓去街上的酒馆、茶楼,与人闲聊,有人家里有商号也有驼队,有的是跟着驼队走过多少年的老者,说起草原和沙漠、土匪和狼群自然是行家也心有余悸,在马莲和醋柳下找水是经验也就成了趣谈……又一阵风刮了过来,如刀割针刺般地落在西川幸助的脸上,西川幸助迅速将袋子灌满水,又一阵狼嚎声从不远处传来,他这才发现离开驼队很远了。西川幸助转身要离开了,背后突然窜出两个黑影,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两个黑洞洞的枪口戳在了西川幸助的后脑勺上。

一个人说:“杀吧——头儿!”

另一个人说:“呵呵呵——先验明正身,他孤身一人与我们遭遇在茫茫戈壁滩上自然是老虎嘴里的羔羊!”

西川幸助手里的袋子掉在了地上,站起身两只手乖乖地举起来说:“两位好汉,我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驼夫,无钱无财,杀我何用?”

站在西川幸助身后的人一个是何汉玉,一个是胡晋晟。两个人与西川幸助两次遭遇胜负难定,又杀出一个程咬金。胡晋晟与何汉玉从老尚的客栈里脱身后又回到了张家口,却必须应付史弘的爪牙。伤势稍稍稳定了柳敬澜忙着去了呼和浩特,与史弘沆瀣一气,随即派出人到处查找他们的下落,好在上级组织为胡晋晟提供了一个暂时藏身的地方。戴炳书祖籍上海,父亲是上海滩上的商界名流,二十岁被父亲送到了美国,在休斯顿大学学习建筑,毕业后去了法国接触了共产国际,遂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回国后,戴炳书来张家口名义上为戴家开拓商业,暗中却为共产党工作。戴炳书在张家口有几处宅院,将一所闲宅让胡晋晟和何汉玉居住自然不在话下。胡晋晟隐蔽后却不能死吃烂睡,与何汉玉天天化妆成各色人等,躲避着昔日的弟兄也就是史弘的爪牙,伺机寻找西川幸助的踪迹,可惜,他们几次与西川幸助在酒馆、茶楼里遭遇,却都让西川幸助成功脱身。事后,胡晋晟不得不感叹,西川幸助的确不愧为出色的间谍!

机会还是有的,过完年,胡晋晟和何汉玉也装扮成驼夫的模样去了大境门,混迹在一群驼夫当中。当有一天何汉玉拉住胡晋晟悄悄地说:“那个戴着破毡帽的人怎么像西川幸助?”

胡晋晟没动声色,只是暗中跟踪,理由很充分,西川幸助看似单独行动,周围必定隐藏着保护他的人,张家口毕竟还是日本人的天下。西川幸助混迹在驼夫堆里,也有他昭然若揭的目的,不如等待时机,一举剿杀!何汉玉觉得胡晋晟过于谨慎了,话还没出口,史弘的爪牙也大施化妆术,装扮成酒店的伙计和洋车夫包围了过来,胡晋晟拉起何汉玉就撤,西川幸助也顺理成章地离开了张家口。

何汉玉用枪口逼着西川幸助有些急不可耐,就在他准备扣动扳机的时候,一伙骑马的悍匪呼啸着跑了过来。驼队遭遇土匪是常有的事情,土匪和狼群如出一辙都令驼夫们心惊胆战。呼啸的枪声划破了本来就不平静的夜晚,那些才要入睡的驼夫迷瞪瞪地跑出帐篷希望保住货物和骆驼,却只是现出一副惊慌失措、无所适从的模样。

西川幸助听到群马奔腾的声音猛地一蹲身,趁着胡晋晟侧耳愣神的瞬间,就地一滚,何汉玉扣动了扳机,子弹却只在西川幸助的脚下爆响。西川幸助爬起来的瞬间,胡晋晟也扣动了扳机,子弹却被翻滚在沙丘和沙坑之间的西川幸助躲了过去。胡晋晟与何汉玉连连扣动扳机,子弹追踪着继续向驼队冲去的西川幸助,却都扎进了沙地里,来不及继追击就被那群悍匪呼啦啦地包围了。

带头的挺胸昂头、举着手中的勃朗宁手枪哈哈大笑着说道:“胡兄,恕弟无礼,还是乖乖地束手就擒,留下西川幸助那块肥肉给我吃吧。”

胡晋晟与何汉玉背对背持枪与一群人对峙,柳敬澜带着史弘的爪牙化装成土匪追踪而来也在预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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