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原:我的第一本世界名著

很遗憾,我的第一本世界名著不是四大名著中的任何一本,也不是老子庄子孔子的经典论著。我的第一本世界名著是《简·爱》。

从见到它到如今已有二十多年了。我至今仍记得初次见面时它的模样:墨绿的版本,简洁的设计,封面上无图无画,只有一个书名、作者和译者的名字。

它不是我买的,也不是别人送的,而是姥娘捡的。二十多年前,挨着北街的那条省道,是经过小镇的唯一一条走大车、客车的通道。车多,小偷也多。小偷偷了背包,翻个底朝天,把认为值钱的东西一扫而光,剩下的便随意扔在路旁的草坡上。那个草坡,也是姥娘下地干活的必经之道。

“不知道对你们学习有没有用?”某一天,姥娘放下书念叨道。姥娘自然不知道“简·爱”是个啥,小学生的我当然也不认识夏洛蒂•勃朗特。书便在空闲的桌子上蒙尘。

初一的假期,在转悠够了家附近的小路、砖垛、海子之后,我先后看了《荷塘月色》和这本捡来的《简·爱》。

朱自清淡淡的忧伤和美丽的月下荷塘迷醉了我。我惊讶、惊喜又惊叹。怎么有人能把月与荷写得这么好,怎么就能用文字随便组合便能散发出这样诗意的忧伤!怎么就能这么不动声色地带着人走又带着人回?!写荷,这简直是绝篇。朱自清之后,谁再写荷谁就是自讨没趣。《简·爱》?呵,跟个砖头似的,一个心理描写就好几页,有必要吗?

初二课间,一位同学突然提起了名著,正好说到《简·爱》。她仰着头对着大家大声说:“世界名著也就那样。《简·爱》就是写了一个叫简·爱的女的,爱上了她做家庭教师的那一家的那个男的。那个男的说他老婆死了要娶简·爱,结果在婚礼上才知道他老婆没死,而是个疯子,被他关在家里的顶楼上。简·爱没办法离开了。最后这个疯子被烧死了,男的也残疾了。哎呀写的啥呀,简直就是神经病。”

我想起桌子角落里的墨绿,的确,挺厚的一本,就是讲了这么个故事。不过,世界名著就只是这样?这世界名著的门槛未免也太低了些。

初二的假期,我拍掉它的灰尘。至今说起来,我不得不承认的是,农村孩子物质条件的缺乏和有限的娱乐,是令我多次探索《简·爱》的直接原因。

幼小的简,在舅妈的虐待下恐惧、无助。后来在寄宿学校收获友谊,可海伦最后死在她的身边。可幸的是,无论什么都挡不住孩童的成长。简长大了,她有能力靠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养活自己,行走世间。在桑菲尔德庄园外,那座骂骂咧咧的大山借她的肩膀注入纯洁的力量;在桑菲尔德庄园里,窗外不时弥散着专属于他的雪茄味;秋天的傍晚,果园里诱人的大自然和沟通心灵的谈话……

母亲在窗外喊:都半夜了,咋还不睡?

我跳起来拉灭电灯钻进被窝在黑夜里睁着眼,脑子里都是桑菲尔德的情景:我仿佛看到费尔法克斯太太戴着一副老花镜坐在火炉旁织毛衣,仿佛看到罗切斯特隐在窗帘后看玩耍的简与阿黛拉,仿佛看到果园里大自然赋予的奇美景色,仿佛闻到了果子成熟时甜甜的香气。我第一次不舍得往下翻,不舍得把这个故事看完——即使我早已知道结局。

高中时,重读《简·爱》,关注点自然落到了简与罗切斯特的爱情上。看简如何爱上罗切斯特,一次又一次抑制自己的情感。看罗切斯特如何慢慢说出初次见面,简带给他的奇特感受。看他们相识,相爱,分开,重逢。同时也梦想着自己的罗切斯特,他长什么样,在哪里,我们会以何种方式相遇。后来读舒婷的“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就想到简爱那段经典的剖白:“我们是平等的,如果我能再好看一点,我也会让你对我难舍难分……”

大学里自然也读。年龄大了些,到底看东西不一样了。不需要谁的指导,我自然而然地重读着书中的经典段落。语言、动作、神情、心理,景物,情节的发展与照应,一一都从文字后面走到台前。不需要谁的指导,我自然理解了这本书的价值所在:女性独立价值的彰显与追求——在某一特定的时代背景下,女性追求平等、自由、独立的觉醒意识。

从厚到薄,再由薄到厚,我真切理解了《简·爱》为世界名著的原因。

姥娘给的这本《简·爱》,如一颗小小的种子,在我的心田埋藏许久,最终生了根,发了芽,开了花,结了果。

小遗憾是,这本书早已丢失。我循着记忆在网上搜了很久,最终也没找到这个版本。后来自然也买过其他的版本。从初识到如今,读过不知多少遍,但记忆里,安静的夜晚,看简一个人走在初秋的干草堆里,孤独又对未来充满信心的感觉,是再没有体会过了。

其实,很庆幸姥娘当初捡的不是《水浒》或者《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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