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已死

“局里头有一种势,谁也无法阻挡;局里又有一个头,谁也无法超越。”

在这敞亮整洁的办公室里,一个年轻人正埋头读着一封信,时不时痛心地摇头。

读完最后一句,听高局长没有讲话,他先把头迅速抬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接着深吸一口表示惊疑的空气,眼神凝重,小声说:“高局,难道有人要阻碍势头?破坏事业?”

紧接着气血上涌,怒骂:“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

高局长端坐位子,微微点头,说:“小王,你再看一下前面的三条罪状,觉得对吗?”

“局长,我昨晚了解到这件事时,气愤得睡不着觉,可是又怕打扰到您,就想着今早向您汇报,结果刚到单位门口正好碰到您叫我过来了,呵呵。”

局长仍是微微点头。

小王眼睛冒火,说:“局长,不是我想爆粗口,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了,这三点建议简直就是放狗屁!第一,一言堂。那是孔子说的君为臣纲,什么人物都要插进来放屁,还能干事?这是一元化领导!第二,好大喜功。那是‘志于道,据与德’,是敢想敢干有魄力。钱是欠下了,我们的孔子学院也建起来了。第三就更可笑了,背信弃义。说您擅自撤职副局、建自己的雕像却不建孔子的。难道对待腐败干部不去依法办理,反而讲究仁义吗?难道您一手干起的事业还不能建自己的雕像吗?这恰恰说明我们孔子学院在您的带领下是批判性地继承先贤文化的!”

高局长说:“这封信的动机还是很好的,不过考虑得太片面了。有些同志,特别是年轻人,看问题总是缺少辩证法。研究问题,一定要从全局的角度去看,你说是吧?”

说完,便让小王走了。

小王失魂落魄地走到自己的办公室,从局长那一声询问中体会到另外的含义似乎仍悬在他的头顶,甚而直插进他热乎乎的心脏。“难道高局长以为是自己写的信吗?”

孙主任正靠着窗子喝茶,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于是他赶快收起悲哀的神色,轻快地道:“还没进办公室,高局就找我有一些事,您可别算我迟到了,哈哈。”

孙主任放下杯子,说:“没有的事,这算什么迟到呢,你别多想。”

小王表示高兴,道是是是,不多想,不多想。

可是他坐在位子上,脑海里却牛反刍似的消化着高局长那句挥之不去的询问。“局长这么大人物,怎么会说‘你说是吧?’询问我的想法呢。他如果觉得不是我写的,应该是直接打个结论说‘对吧?!’”

中国语言的丰富折磨着他,他感觉孙主任说:“没水了,小王,叫一桶水!”和以往的“没水了,小王 ,叫一桶水来。”竟截然不同。

恍惚中,大家下班吃中饭去了。他再没见到一个别的同事被局长喊过去谈话,心中隐隐发冷,难道局长认定了是他写的。他压抑住,只当在胡思乱想。

秋风飒飒,小王骑着单车回家。路上,这想法突然又冒出来,心脏都要停住了,汗却不停的流下来。

好容易骑到了家,吃了饭,躺在床上,折磨中睡不着午觉。为了证明自己的平静,他翻出《论语》看。可看了好一会儿,明明每一个字都是认识的,每一句话都是理解的,脑子里就是一片茫然。

“难道局长真的认定是我写的?”

恍惚间,他读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心里电光似的一闪,激动地道:“我用行动——”

可是,实践证明,孔子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了。

毕竟,孔子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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