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说《夺冠》有败笔,那败笔只出在陈忠和这条线。
片中陈忠和是一条虚线,借着他年青时的视角写郎平的蛰伏,写时代对个人话语权的湮没,写首次日本夺冠时中国民众的兴奋百态,却没写他在女排低谷期的力挽狂澜。
从1981到2018,《夺冠》暗藏国家女排三帅的更迭史,片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袁伟民领导下的老女排和郎平带领的新女排,隐去陈忠和带来的女排“黄金一代”。
其实陈忠和也是宝藏男孩。
甘当绿叶
陈忠和是福建龙海人,爱泡工夫茶,尤喜铁观音。
品茶,一苦二甜三回味。
这一习惯在黄渤坐在电视机前看中巴大战时显露出来,经历过女排的大起大落,此刻与其说饮茶,不如说是回味女排一路走来的跌宕起伏。
跌宕起伏,是陈忠和人生经历的代名词。
陈忠和在小学时便和排球结下不解之缘。因为身子灵活、反应快,一眼便被体育教练相中。
19岁时成为福建男排主力,此后一路打进78年全国男排联赛冠军。
可惜,陈忠和身高只有177cm。
要知道,2004年在雅典奥运会被笑称“参赛队伍中最矮的中国女排”,平均身高是181cm,何况陈忠和还是在男排。
1979年,陈忠和正准备改当裁判,国家女排提出想招他当陪打教练,官方说法是借调45天。
当时中国女排还没冲出亚洲,目标是日韩,急需身高和竞争对手差不多的陪练。片中在和江苏男排对打时说过,陈忠和的身高对标日本的江上由美。
正是败也身高,成也身高。
片中介绍陈忠和出场时,有和吴刚饰演的袁伟民教练有段扭捏的对话,透露陈忠心从男排转到女排的不甘不愿,袁伟民对个人抗议的不屑一顾,毕竟“服从命令”才是80年代的主旋律。
现实恰恰相反。陈忠和说他打排球最向往国家队,能够从福建省男排转到国家女排,他很快就应承下这个邀请。
做陪打,任务的关键是模仿动作和分析竞争对手战术。
平时彭昱畅饰演的陪打更像陪聊,这个角色真正的精髓在女排和江苏男排对打的针对性集训。
江苏男排作为上届全国冠军,抽调了部分队员和陈忠和当女排的陪打,晚上一起看苏联、古巴女排的录像,分析对方的战术和特点;白天,他们就扮成假苏联队、古巴队和女排切磋较量。
实际上,陈忠和模仿古巴、苏联、日本队员的动作惟妙惟肖,分析战术也头头是道,这种个人色彩在片中只有几个镜头,让步给了老女排集体的刻苦努力。
1981年日本女排世界杯随行名单上没有陈忠和。
不光是不能前往的失落,女排首次获奖后,论功行赏都没有他的名字,甚至耽误了职称的评定。
片中郎平指责他,没有野心当主教练,难道一辈子当陪打吗?
这还真是陈忠和的性子:不争。
1986年老女排“五连冠”后,他回到福建当女排教练,从袁伟民学的艺又反哺给女排,拿了第六届广州全运会冠军。
此后到2001年当主教练,这期间陈忠和蛰伏了15年。
有两次调任当中国女排助理教练。
第一次是协助主教练胡进。88年首尔奥运会,中国女排丢掉冠军光环,拿了铜牌。于是89年胡进上马,同年陈忠和也升任国家女排的助理教练。
不过一直到92年,国家女排始终一蹶不振,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上,史无前例地跌至第七。随着胡进“下课”,陈忠和也铩羽而归,重回福建。
第二次是受郎平举荐,95年再度出任女排的助理教练,协助主教练郎平。98年郎平因病退役,胡进重又上马。
00年悉尼奥运会,中国女排0-3输给俄罗斯队,拿了第五。胡进下课,陈忠和终于扶正,担任中国女排主教练。
临危受命
在体坛,像主教练干不好,助理教练顶上去这种事情,是几乎没有的。
悉尼奥运会女排失利后,女排教练亟需重组。当时是竞选制,除了陈忠和外,两任主教练胡进,上海“金牌教头”张立明和坐式排球国手冠军李丽萍都是候选人。
英雄不问出身是假的,陪打出身的陈忠和并不被看好。
只有曾经的队友郎平和赖亚文支持他,“他在队伍里那么长时间,为什么不让他试一下当主力?”
2001年,陈忠和担任中国女排主教练。媒体还报道“陈忠和是一匹黑马杀出来,笑到最后”。
改革少不了人和钱。
片中郎平畅谈“大国家队”计划,体育局长最后问了一句:需要多少钱?很现实。
陈忠和上任后,开始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他上任后只留下了吴咏梅一名老队员,招入冯坤、杨昊、刘亚男、赵蕊蕊、周苏红、张静等一批年轻队员。舆论对他放弃当打之年的老将十分不满,即便到他退任,他的用人策略还是饱受诟病。
当时组队还遇到很多困难:赞助费从21万美金降到6.5万美金,服装减半。队伍在郴州训练,条件也差。
在严苛程度上,陈忠和与袁伟民一脉相承。
每周训练56小时,无论女排队员名气多大,该怎么训练就怎么训练。名气很大的孙玥、李艳、王一梅、周苏红都曾被他训哭过。这些都只为一个目的:夺冠。
效果显而易见。01年中国女排很快在女排世界大冠军杯上夺冠,外媒说这是中国女排时隔15年后再次获得世界冠军。
这15年,也是陈忠和韬光养晦的日子啊。
黄金一代
陈忠和任教的8年,报道得最多的是两场战: 02年让球风波和04年雅典奥运会惊天大逆转。
02年让球风波差点让陈忠和“下课”,还被评为“全国十大悲情人物”。
当年世界女排锦标赛的赛制略有调整,12强的复赛分成三个小组,每组四队,前两名直接晋级八强,第三名的三个队比较胜场和积分,确定两只队伍进前八。
也就是说,复赛时遇到哪一队可以在赛前就可以确定,而不是像以前是赛后抽签随机决定,意味着可以通过操纵胜场和积分来选择对手。
中国队晋级复赛的小组赛中,四战全胜,如果再胜一场,拿了第一,就会在复赛中遇到美国、荷兰和德国队;拿第二,复赛同组的就是保加利亚、波多黎、韩国队,更好打。相权衡下,小组赛故意0-3输给欧洲二流末的希腊队。
进入复赛后也遇到同样的情况。拿了第一,就会遇到意大利队;拿第二,就会遇到曾在小组赛中赢过的巴西队,所以又选择性地0-3输给了韩国队。
这结果一出,国内外舆论哗然,纷纷指责中国队故意放水,甚至威胁要上告国际排联。
这是否是战术已经不重要了,后来遇到夺冠的意大利,中国队止步第四。
这种战术不是陈忠和一言堂,主要是五人教练组的决定,但陈忠和一人把炮火扛了下来。
“当时太想要金牌、太想要成绩了,所以才畏畏缩缩地选择对手”“作为一支年轻的队伍,就应该敢冲敢拼,一场一场去打,不要考虑比赛的结果”。
体坛给了陈忠和第二次机会。
痛定思痛后,中国女排拿了03年世界女排大奖赛冠军,世界杯更是以11连胜夺得头魁,从“十大悲情人物”变成“感动中国十大人物”。
04年雅典奥运上演的惊天大逆转直到今日,人们依旧津津乐道。
但奥运前夕发生的变动让陈忠和猝不及防。
当时签了责任状,中国女排在雅典奥运会力争前三。万万没想到,队伍中实力最强的大将赵蕊蕊在训练时胫腓骨断掉了,军心动摇,陈忠和向排管中心汇报这一突发情况,哭了。
决赛时和俄国斯对战,中国队0-2失势在先。陈忠和不急不躁,“你们就当你们输掉了,放手去打,豁出去打,一球一球地把分数咬回来”。
惊天逆转,最终以3-2险胜俄罗斯,时隔17年再度捧回奥运奖杯。
08年北京奥运会败北,输给了郎平领导的美国队,屈居第三,这也导致陈忠和未能续约当女排教练。
他领导的女排,被称作“黄金一代”。
大禹精神
片中北京中美大战结束后,郎平和陈忠和相见,他说“这下终于能回家,和家人团聚了”。
家人,是陈忠和的缺憾和愧疚。
哥哥因车祸早早离世,陈忠和是家里唯一顶梁柱。91年第一任妻子王莉莉在厦门出差,又因交通意外丧生,留下年仅3岁的女儿陈珑。
但仅办完丧事3天,他就不得不赶回北京,随女排出征日本。再回龙海已隔8个月了。一见到他,面生的女儿反倒躲到外婆身后,眼神充满恐惧。
生活并没有放过陈忠和。
96年陈忠和母亲瘫痪在床,00年父亲突发脑溢血身亡,这对于常驻在北京,或者随女排出征各地的他来说,就算接到不幸的消息,也没法立刻抽身离开。
他的家人大部分时候,只能在电视或报纸上看到他。
大禹精神,是三过家门而不入。
陈忠和在福建执教期间,也鲜少有时间回龙海探亲,几乎都把时间献给了女排。
在电视面前,陈忠和总是有着蒙娜丽莎的微笑。
黄渤这一选角极佳,因为平和的性情、有点小龅牙,最重要的是遇到什么事情都会一笑置之。
家庭的难,训练的苦,担子的重,在他的微笑中都消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