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高手薛宝钗,抱朴守拙,明哲保身

《红楼梦》第四十二回,薛宝钗对如何画园子一番高论,着实让人打心底佩服其才华。对惜春绘画水平的认知及指导,更是到位:“藕丫头虽会画,不过是几笔写意。如今画这园子,非离了肚子里头有几幅丘壑的才能成画。这园子却是像画儿一般,山石树木,楼阁房屋,远近疏密,也不多,也不少,恰恰的是这样。你就照样儿往纸上一画,是必不能讨好的。这要看纸的地步远近,该多该少,分主分宾,该添的要添,该减的要减,该藏的要藏,该露的要露。这一起了稿子,再端详斟酌,方成一幅图样。”薛宝钗从宏观上点出作画要旨:绘画之前,需要对整体进行布局把握,疏密,详略要得当,突出重点,做到胸有成竹。

对楼台亭阁如何画,用什么工具,技法薛宝钗一样了熟于心:“这些楼台房舍,是必要用界划的。一点不留神,栏杆也歪了,柱子也塌了,门窗也倒竖过来,阶矶也离了缝。”

对人物如何进行细节刻画的见解,更是一针见血:“插入人物也要有疏密,有高低。衣折裙带,手指足步,最是要紧,一笔不细,不是肿了手就是跏了腿,染脸撕发倒是小事。”

绘画用纸,对宝玉这个门外汉更是嗤之以鼻,薛宝钗冷笑道:“我说你不中用!那雪浪纸写字画写意画儿,或是会山水的画南宗山水,托墨,禁得皴搜。拿了画这个,又不托色,又难滃,画也不好,纸也可惜。”

薛宝钗不但讲明了作画技巧,用纸,更是给出问题解决办法:“我教你一个法子。原先盖这园子,就有一张细致图样,虽是匠人描的,那地步方向是不错的。你和太太要了出来,也比着那纸大小,和凤丫头要一块重绢,叫相公矾了,叫他照着这图样删补着立了稿子,添了人物就是了。”

惜春的绘画水平,在贾府应该是得到认可的,有专职老师教授,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不然,贾母也不会指名道姓让她画园子。但从惜春言语,可以看出,她与薛宝钗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说其小儿科也不为过,惜春道:“我何曾有这些画器?不过随手写字的笔画画罢了。就是颜色,只有赭石,广花,藤黄,胭脂这四样。再有,不过是两支着色笔就完了。”

薛宝钗真心是喜爱绘画,并且有长期作画的经历,从下面言辞可以看出,宝钗道:“你不该早说。这些东西我却还有,只是你也用不着,给你也白放着。如今我且替你收着,等你用着这个时候我送你些,也只可留着画扇子,若画这大幅的也就可惜了的。今儿替你开个单子,照着单子和老太太要去。”

在对作画所用颜料及工具的罗列,可以看出薛宝钗的专业程度及水准,宝钗说道:头号排笔四支,二号排笔四支,三号排笔四支……一共罗列出了几十种,最后说到还需生姜二两,酱半斤。

在绘画才能方面,林黛玉也难望其项背,只落个打趣的份,黛玉道:“铁锅一口,锅铲一个。”宝钗道:“这作什么?”黛玉笑道:“你要生姜和酱这些作料,我替你要铁锅来,好炒颜色吃的。”众人都笑起来。宝钗笑道:“你哪里知道。那粗色碟子保不住不上火烤,不拿姜汁子和酱预先抹在底子上烤过了,一经了火是要炸的。”

与薛宝钗才能不相衬的是其居室布置。第四十回,贾母带众人走进宝钗的“蘅芜苑”,只见“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一个如此喜欢绘画的人,在居室布置上,竟无一幅字画,案上摆放的也只是一个土定瓶,薛宝钗的刻意守拙,也可以说是一种心机。

古时讲“女子无才便是德”,相夫教子,针黹女红才是一个女子的标准妇道。如“琴棋书画”方便的喜好太外露,就有不事正业之嫌。

薛宝钗深谙此道,故意隐忍,不刻意显露真实个性。从哥哥薛蟠经商回来所带礼物,也可以看出,未到贾府之前,诗书绘画在薛宝钗生活中所占位置,不然薛蟠也不会想起购买笔,墨,砚,纸:“开了锁看时,却是些绸缎、绫锦、洋货等家常应用之物。独有宝钗她的那个箱子里,除了笔、墨、砚、各色笺纸……。”

薛宝钗寄居贾府,一切都不似在自己家中,行为举止,都不能随性而为。另外,不外露绘画才能,或许还与入宫“选秀”为奴一事有关,早先进京,“选秀”是一个事由。可以想象,薛家为了培养薛宝钗绘画才能,是请了高师的,否则,薛宝钗也不会有这么深的造诣。绘画才能外露,势必让人联想到“科班出身”,为“选秀”刻意努力过。薛宝钗在贾府抱朴守拙,实为明哲保身之举。

注:文中提到作画所需颜料及工具:头号排笔四支,二号排笔四支,三号排笔四支,大染四支,中染四支,小染四支,大南蟹爪十支,小蟹爪十支,须眉十支,大著色二十支,小著色二十支,开面十支,柳条二十支,箭头朱四两,南赭四两,石黄四两,石青四两,石绿四两,管黄四两,广花八两,蛤粉四匣,胭脂十片,大赤飞金二百帖,青金二百帖,广匀胶四两,净矾四两。顶细绢箩四个,粗绢箩四个,担笔四支,大小乳钵四个,大粗碗二十个,五寸粗碟十个,三寸粗白碟二十个,风炉两个,沙锅大小四个,新瓷罐二口,新水桶四只,一尺长白布口袋四条,浮炭二十斤,柳木炭一斤,三屉木箱一个,实地纱一丈,生姜二两,酱半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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