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
在女神异闻录(Persona5 p5)里,主角发挥的舞台是一座座精神宫殿。宫殿源于boss们强烈的欲望,以致心理扭曲了外在现实的场景。比如把校园当作自己王国的城堡,学生们则是手下的奴隶。反派们作为宫殿的创造者和主人,却意识不到它的存在。作为游戏自然要有简单而明确的冲突,于是宫殿与与我们熟悉的七宗罪类似,主角怪盗们摧毁宫殿便可以修正反派变态的欲望,使其幡然悔悟。《女神异闻录》可以说像《工作细胞》一样游戏化了心理治疗的过程。
当然现实中好像没有这种通过心理医生让人幡然悔悟的例子,就连观音都要准备上三个金箍。但是想象下形形色色的人会产生什么样的宫殿还不失为一个有趣的过程。比如GTA5中一直被心理医生耍的麦克,他如何看待自己的别墅哪?这所豪宅靠出卖自己的兄弟所得,现在住着自己出轨的老婆和离心离德的儿子。回到现实中,更多人本身的愿望就也是房子,比如《毕司机沃斯先生的房子》的主人公,奈保尔基于自己父亲描绘的人物--毕司沃斯先生。
阴影
与p5中的精神宫殿正相反,毕司沃斯穷其一生都在争取一个现实上的房子,期待物理上的房子带来精神上的隔绝庇护,如同作者奈保尔当时的真实状态:"第一次在房子里享受孤独和自由"。精神上的隔绝是很重要的一点,因为毕司沃斯早有遮风挡雨之地。
他的家族从印度来到了加勒比海上的一个殖民小岛。在经历丧父,随母迁居,寄居打工后,他凭借着种姓入赘了图尔斯家族,进入了既是容身之所又是终生梦魇的哈努曼大宅。这一经历不由让人想起林黛玉。在寄人篱下的环境下,毕司沃斯也如同林黛玉一样,带着尖酸刻薄的人格面具来维持自尊。从此,毕司沃斯放弃了“等待世界的甜蜜”,开始了反抗与追寻。
p5里宫殿中充满着阴影--个体不愿承认的一面的人格化象征,毕司沃斯则视图尔斯一家为母鸡、“神”、猴子,而自己为这一宫殿的反抗者。然而他迎来是最惨痛的失败——不只是挑衅引来的一顿老拳,更是图尔斯们将他视为无助轻重的跳梁小丑。在这里有无数像他妻子莎玛这样早已预见并坦然接受命运走向的人,吵架、打孩子种种琐事都有清晰的引申含义和固定的行为模式。一颗螺丝或许能影响火箭,但在漫长时光积累的家族秩序下,毕司沃斯的反抗只能带来短暂又毫无意义的自我满足。
在类似的环境下,林黛玉遇上了贾宝玉、温斯顿遇上了裘莉亚。对比上面的两对,毕司沃斯与莎玛莫名其妙又顺利地被推向婚姻。但是他的婚后生活只有闭塞与窒闷,而无一丝浪漫的慰藉。通过他们并不多的对话就能感受到他们的冷漠和隔阂,但是身体上他们还是很快有了孩子。毕司沃斯明白,不脱离哈努曼大宅,一切也不过就是图尔斯家族阴影的延续。
秘宝
秘宝即是精神宫殿的核心,被收藏保护在最深处,象征着欲望的来源,偷走秘宝就能摧毁宫殿。毕司沃斯的秘宝则不必费心寻找——他用了一个月工资买了一个精美的房子积木玩具送给女儿,可见其欲望的统一。把孩子从哈努曼大宅拉拢出来,不仅仅是一种胜利,也是期待着他们能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然而莎玛似乎也识破了这一点,而且这样贵重的礼物也打破了图尔斯家族的正常礼物秩序。所以积木玩具变成了一堆破烂。
秘宝的摧毁反而加剧了毕司沃斯的欲望,因为他的欲望正是来自于他的孤独。这一孤独在古往今来的读书人身上很常见:自认为鹤立鸡群可又手无缚鸡之力,对身边的人即瞧不上眼又渴望他们的认可和尊重。毕司沃斯更进一步,把对人复杂的感情演化成了恐惧。对人的恐惧更变成了时间上的痛苦——过去和人相处的日子都如同奇迹,当下接触的一切都在摧毁这些奇迹。
于是毕司沃斯以近乎魔怔的状态开始了第一座房子的建设。之所以用魔怔来形容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他这边。这所房子也只能建在一处斜地上,用便宜的雪松搭建,用沥青处理破烂的屋顶。总之不难预见,这所房子将与积木玩具走向共同的结局。
倒掉
房子的倒掉突然而悲壮:风雨交加的夜里,风借雨势雨借风威,将房子重新分解成破烂。这些破烂更是被劳工们付之一炬,彻底归于尘土。房子倒塌时,只有他的儿子阿南德陪着他,书中也是以阿南德的视角来描绘这一夜,没有细致地描写毕司沃斯内心的状态。因此我们只知道他带着愤怒的表情,向印度教中的神祈祷,又咒骂他所遇到的人。这些反应似乎不足为奇,我们听到过rolling stones的Gimme Shelter :
Oh, a storm is threat'ning
My very life today
If I don't get some shelter
Oh yeah, I'm gonna fade away
也看过同样将面对一无所有的李尔王的悲呼:
只管刮呀,狂风! 把你的肺都炸破 吧!
逞 你的 威风 吧! 刮 吧!
你 倾盆大雨, 瀑布般只管泻下来, 把高高的塔尖, 屋脊上的风信鸡, 都淹没在洪水里吧!
你, 发出硫黄焦臭、 流矢般的天火呀!
你, 给劈倒橡树的霹雳做先锋的闪电呀, 来烧焦我这一头白发吧!
还有你, 震天动地的雷霆呀, 给我把这浑圆结实的地球捶它个扁 吧!
给我把“ 造化”的模型捣个粉碎, 把生命的种子一古脑儿都泼翻了吧——
免得再造下那忘恩负义的人!
重要的是毕司沃斯活了下来。哈罗德·布鲁姆说:在文学作品里,如果没有被淹死,那就是受洗成功。大难不死的毕司沃斯短暂的屈服了,曾给他一顿好打的连襟用同样的手把他抱进了幸灾乐祸的哈努曼大宅。图尔斯打好了如意算盘:曾经输得一塌糊涂、如今一无所有的毕司沃斯在将来会习惯在弱者的位置,永远地融入图尔斯家族。经历了刺激的毕司沃斯面对这一事实反而放下了之前的恐惧和愤怒,他甚至感受到了哈努曼大宅中的温暖,获得了难得的平静。
这也让毕司沃斯认识到,尽管他从没有把哈努曼大宅当成家,但哈努曼大宅确实能给他依靠,至少让他不必为了妻子儿女的生计发愁,自己在没有什么的同时也不必背负什么。这让已经31岁已是四个孩子的他重新有了青春的自由。在进入哈努曼大宅前,他等待的世界的甜蜜还没有抛弃他。老天在带走他一切的同时给了他重新生活,过真正的生活的机会。就这样他偶然来到了西班牙港——他的重生地和埋葬地,开始了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