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以为,朱家小娘子就是个好运从南广一路乞讨顺利到建康求助的小娘子,顶多可能知道山河地形图所在,后来相处几天后,他又以为朱家小娘子是个聪明的山河地形图知情人,现在,他却觉得他可能需要重新了解一下这个朱家小娘子。
工乃贱籍,那是指的一般的手艺人,但是能随便就画出设计图的人却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而能画出他从来就没有见过的设计图的人,绝对是稀有的人才,虽然他见过人力翻车,却没有见过他们刚做出来的这种筒车,再想到南广朱家的山河地形图,他觉得应该让人去趟南广郡。
朱家,让他很好奇啊,就算是被付之一炬,应该也能留下一些东西吧?!当然,他积极地帮小娘子做事,也是看在这东西于他有用的份上。
刘将军心里想什么张俨萝是不知道的,就算是知道了大概也不会理会,她正忙着让庄户们多开几个沟渠把水引到田地里。
看着河水被源源不断地引到了高处田里,她终于是松了口气,只要再多立几个筒车,也就能抽出挑水灌溉的劳力去田里插秧了,希望今年能有个好收成。
在张俨萝的水车立起来之后,建康城里各家反应倒是差不多。
皇家,王爷收到侍卫的报告,就回了一句:“并无甚稀罕,应是侍卫们怜她而立,无事,继续盯着。”
谢留收到消息,拨弄着手里的竹筒:“哦,继续盯着,小娘子毕竟是朱家人,会点朱家手艺不稀奇。”
朱家家主:“有甚稀奇?继续盯着吧。吾只需知道有谁接触她就行。”
某世家家主:“知道了。”不咸不淡,不知打算,也许是因为其他事情无暇他顾。
庄子上的筒车除了让刘侍卫长写信派人去跑趟南广以外没有激起任何的水花,而张俨萝在所有的筒车投入使用后就再次成了咸鱼一只,每天除了吃和睡,也就是早晚一次巡视自己的田产一圈。
庄户们忙着插秧,庄户的孩子们没了人管着也就放飞了,整天无忧无虑四处玩耍,完全不管天气依然寒凉。寒食节快过了,清明节快来了,山野里浆果野菜也陆续可以吃了,孩子们也就满山遍野挖野菜摘浆果,笑声充斥着庄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而张俨萝则一个人提着锄头和铲子寻了个背山望水的地方开始挖坑立坟,刘宽见到她一个人出门就跟了过来:“为什么不找我们帮忙?人多也快些。立坟的话是不是应该先找庙里的和尚给做做道场看看风水?”
张俨萝一锄一锄地挖着土,有些气喘地回答:“不用帮忙,立坟讲究个心诚,我想一个人做这些就可以。和尚也免了,我觉得只要是在我的庄子上,有我陪着,阿父阿母、祖父祖母应该只会高兴的。若祖上的上好风水坟地有用也不至于家中仅余我一人在世,就这样吧。”
于是,刘宽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帮着把张俨萝挖出来的土往边上挪远一些,然后看着张俨萝从带的包袱里取出几样东西放入不同的坟坑里,再帮忙盖上土。
张俨萝找了几块木板立在坟前,写上了朱家各人的名讳权作墓碑,再各烧了几柱香,在坟前静立了一会儿,心底默默念着:“抱歉,我不是朱家人。给你们立了几个衣冠冢,放了几件你们的随身物,烧几柱香,就当是替她尽孝了。以后有机会我会请她来给你们烧香的,你们别怪她,她也是身不由己,你们若是在天有灵,就保佑她一切顺利吧。”一时又想起自己独自一人,就算是想有个亲人都不知道是谁,守孝都找不到名字,感慨着也不知道是她更幸运一些还是朱明莲更幸运一些。
刘宽看着她脸色凝重,在坟前静立良久,没有说话。直到天将黑才说道:“天黑了,回去吧。”
张俨萝这才从沉思中回神,随着刘宽回了院子。
清明节这天,除了扫墓、祭祖先,另外一项主要的活动就是踏青——寒食节吃多了冷食,人们总想出去走走暖暖身子。
身为被监视的人,张俨萝只在自家庄子上祭拜了朱氏亲人,然后就迎来了不速之客。
当时她正接过庄子上一个名叫二丫的小女孩给她的浆果,然后就远远看到几匹马从远处沿着不大宽敞的路跑进了她的庄子。
马近了,最前面的马背上驼着一个眼熟的人。
谢留到得跟前,下得马来,身披大氅,手持马鞭,微笑着拱手一礼非常礼貌:“见过朱小娘子。”形态风流潇洒,与正在轻拂的春风相得益彰。
张俨萝看着不请自来的谢留,再看看他身后跟着下马的一二三四五个一看就是世家子的小郎君,安抚了一下吓得躲到她身后抱着她大腿的小丫头,问:“谢郎君何来?”
谢郎君身后几双眼睛目光灼灼,谢郎君的回答也似乎情理之中,大意是:清明节一群人踏青,骑马到这里想起来好像朱小娘子似乎就在附近,就过来拜访一下。话里话外还指责了一番张俨萝不辞而别,离开建康也没和相熟的邻居说一声。
张俨萝:“……”神他妈跟邻居说一声,哪里来的相熟?明明就是某人私闯民宅偷吃食,谁要走还要跟小偷说一声的?
于是,张俨萝牵着二丫的小手转身就走:“谢郎君自便吧,我这里没什么好招待,你们要踏青就自己去,只要不在我田地里糟蹋庄稼就行。”话说得随意,完全没有想过要招待一群公子哥。
谢留牵着马跟在张俨萝后面慢慢往里走着,其他人也牵着马跟在了后头。
然后,一群人就遇到了带着小兵兵们操练回来的刘宽。
刘宽盯着公子哥们……手里牵着的马,公子哥们盯着刘宽……身后的侍卫们,一时僵持。
张俨萝跟刘宽介绍了谢留,跟谢留介绍了刘宽,谢留又向他们介绍了身后的几个公子哥。嗯,有他们谢家的,也有王家的、李家的、还有司家的。
然后,张俨萝就跟着刘侍卫长回院子里待着,而不便拜访的谢郎君带着人到河边饮马。
张俨萝回了院子,刘宽在门口说了一句:“小娘子要当心那谢留,他目的不纯。”好歹是一个有点偏才的小娘子,稍微提醒一下好了。
张俨萝:“嗯。”她都知道的。
而谢留一群人此时把马牵到河边自己喝水,人则对着几个大筒车评头论足。
这个人说:“见过龙骨车,没见过这种的筒车。”
那个人说:“不知是哪家能工巧匠所制?”这是打主意让自家庄子也用一用的人。
谢留没有回答,只是细细观察着筒车的结构和运作,把结构和运作原理,还有大概的尺寸记在了心里。
探子只说朱小娘子庄子上立了几个引水车,却并没有说这种筒车是前所未见的,若不是他一时兴起顺拐过来偶遇一次朱小娘子,大约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他见到了刘宽,知道他并不是原本侍卫队的人却并没有指出来。
刘宽也并没有表现出他们其实在建康城朱小娘子院子里曾经见过面。
各自行事罢了,只瞒着朱小娘子而已。
谢留望着远处正在面朝水田背朝天插秧的庄农们,再回身看看身边饮马完商量再去哪里跑跑的世家子弟们,又看了看旁边高高立起的几座筒车,眼中有什么东西闪了闪。
世家富族热热闹闹踏青而农家异常繁忙的清明节过去了,第二天张俨萝把满山跑的孩子都叫了过来,带着无所事事的侍卫长刘宽进了山。
按她的说法就是:“山中说不定有什么猛兽或者蛇什么的,刘卫长正好保护一群弱小。”
是的,弱小,一个小娘子带着五个最大五岁最小三岁的孩子,刘侍卫长任务艰巨。
刘宽:“进山干嘛?”
张俨萝:“抓蜜蜂,想吃蜜。”清明节过了,花开了,叶绿了,蜜蜂出来采蜜了。
刘宽:“……”小娘子爱吃甜的很可以理解一下,小孩子吃甜的好像也正常?
但是为什么是抓蜜蜂而不是采蜂蜜?他耿直地问了出来,然后收获了小娘子白眼一枚,小娘子说得理所当然:“当然是为了以后不用去山里采蜜也能有蜂蜜吃。”
行吧,事情不难,听小娘子的就行。
抓蜜蜂是不难,难的是小孩子们进山之后就对什么都好奇,见到花要采,见到浆果高兴得不顾浆果是不是吊在悬崖上反正就是要摘,小孩子体力不行常常嚷着要歇一会儿,歇着歇着却又滚进了草丛里玩闹,他虎着脸呵斥小孩子们让他们听话一点,却收获了震天响的哭声和小娘子指责的目光,简直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等刘宽带着张俨萝和小萝卜头们回到庄子上时,感觉自己比打了一天的仗还累,结果小娘子还在要求他给做几个蜂房。
刘宽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阴影当中,等把蜂房做好放到盐碱地附近的树下之后,他迫不及待地回了东院躲了起来,反正这两天是不想看到庄子里的那群孩子了。
大人的世界小孩子不懂,小孩子的世界大人又何尝能懂?
张俨萝看着孩子们小心翼翼观察着刚做好的蜂房,看着刚捉来的蜂王带着它们的子民忙碌地装饰它们的新家,再看着不远处盛开的野花,心里寻思着,慢慢来,都会变好的。
是啊,现在庄子什么都没有,庄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粮食少产,甚至房屋都四面漏风,但是至少人还活着,还有希望。
她不能保证能马上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至少能保证不会过多盘剥他们,以后的日子会好的,慢慢来吧。
可是,退休的日子又往后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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