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鸟

『很多年前随笔写下的,没有修改,因为想保留之前幼稚的样子。』

天堂鸟


六明是个孤独的孩子,和母亲住在一个古旧的南方小镇。他的家是一栋维多利亚样式的小楼。他的母亲就在客厅里开了个婚纱店。

        六明放学后总是喜欢呆在家里。他看见那些新娘提着婚纱裙摆小心翼翼从那狭窄的试衣间转出来,很当心地不让门夹住曳在地上的裙角。现在想起来,六明也一定不记得她们的样子了吧。只记得罩在婚纱后头的那双幸福的目光。

        而我,就是那个打小就喜欢赖在六明屁股后面的白芙,一个笑嘻嘻吃着棒棒糖看着六明被唐妈妈骂,然后死乞白赖做鬼脸给他看的鬼丫头。

        “鬼丫头,看你下次还笑话我,不把你的糖全扔了才怪!”

        “哼!六明哥,你要是敢我就不是白芙!”

“哈哈,这可是你说的哈,不叫白芙也好,就叫黑芙!黑芙豆奶,好喝不得了!”

        那时,唐妈妈栽了很多天堂鸟,一大丛一大丛的,盛开的极其好看。

假如没有假如


而我和六明,在小巷里奔跑着。有风吹过,那时的天空,是很深的蔚蓝色……

        六明只见过一次父亲,那时候是夏日的中午。他们吃了饭。六明的母亲忙碌了好久,一桌子都是很好吃的菜。只是最后那块双层的蛋糕有点忧郁。六明看见母亲一刀切下去,黑色,浓郁的汁,缓缓的像眼泪那样流了下来。

        那天晚上,唐妈妈在给一件婚纱的袖口缝蕾丝,她的面前立着一个木头模特,它穿着件吊带的婚纱,肩上披着蕾丝和珍珠的丝巾。父亲还是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六明很不明白,妈妈,为什么没有哭呢。

        记得没事的时候,我就跑到唐妈妈那里,每次都是很亲热的叫着:“阿姨好”“阿姨今天好漂亮啊!”那时,我不明白,为什么六明老是趴在桌子上盯着木头模特看。所以,我就盯着他。他的睫毛好长好长,一闪一闪的。后来,我竟然妒忌了,想要用剪子剪了它。可是,我还是会心疼,悄悄地把剪子放回远处。可他没有丝毫察觉,只是起身心不在焉的走过去,撩起那丝巾,用它先裹住头,然后把它拉到自己的眼睛下面。好像,他的皮肤能感受到一种很精致神奇的温暖。

        他的母亲在背后叹了口气,头抬起来,眼睛里充满了哀怨:“不要玩这种女人的东西,真没出息!”六明就默默地把丝巾挂回去。然后他就拉着我的手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出来的时候,阳光很暖。照在他的面颊上,不知为什么。我侧脸去看他时,总觉得那双眼睛里含满了难以明状的伤悲。

“白芙,你快过来啊。”

“嗯。”

六明哥那天把我带到了一片天堂鸟丛。旁边,是一棵很大的紫花藤,大片大片的紫色,还有白色的蝴蝶。

“白芙,你知道么?我有一个梦想,我想当一名婚纱设计师。”

“嗯。”我对着他笑,看他把装有自己心愿的木匣子埋在了紫花藤老根附近。黄昏之后,我们才回家。时间怎么就过得那么快呢?

那一年,我十二,他十四岁。

        六明大学毕业后,去了东部,听说他学了设计。而我,则随着爸妈搬去了海南省。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二十六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按照他的遗愿,我送他的骨灰回A安葬。葬礼结束后,突然觉得自己被伤悲包裹住了全身。我漫无目的地走着,A城的青石巷里,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不知道走了多久,抬头便看见了一间咖啡店。门口的小花园有踏脚的石头,几个啤酒桶,里面开着薰衣草和蝴蝶花。浅蓝色的大门上,挂着一面牌子,用近乎有点幼稚的字体,写着:“六明的咖啡屋”,我心里大惊,忘了自己被雨淋透了。

其实,我不敢开门可是我还是双手颤抖着进去了。我忘了当时自己的心情。进去了之后,我发现有个男子,在暗暗的灯光下,煮着一壶咖啡豆。有浓郁的香味……

他的背后,有一幅天堂鸟的画悬挂在那里。是烟灰色的背景,上面有两支花。它们从叶腋当中抽出来鸟身一样的花梗,那花冠是艳橘色的,里面有缀着些宝蓝色的蕊,一支高一些,另一支矮一些。它们互相依靠着,如此孤独无助地缠绵着,却是温良寂寞着。而旁边挂着的,正是我和六明的合照。

“六明,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几乎失控地跑向那男子。

“不好意思,您认错了,您说的……恐怕是我的老板吧,他今天没来店里呢。”

        “哦。”

        “要不,您在这里等会儿他。”

        “嗯。好吧……”

        可是好久,他都没来。

“女士,喝杯咖啡吧……”

“嗯,对了,你老板一直在店里么?”

“不是,老板还有家婚纱设计所呢。”

“那你把地址给我,我自己去找吧。”


我决定,去找他。给他一个惊喜。不曾想,他的设计所出事了。我见到的他,只是一具尸体了。那天,不知什么人,在设计所附近安装了炸弹,也没死几个市民,可偏偏六明就是其中一个。原来,那天是三名越狱的人为了报复社会所为,我的六明哥,便成了牺牲品。我回到了他的咖啡屋,有个女人在收拾六明的东西,而她,竟然与我有几分的相像。女人告诉我,她说“我知道,六明接受我是因为我长得像一个叫白芙的女子,我也知道啊。可是我还是和他在一起了,因为,我爱他……”

        那天我带走了那幅天堂鸟的画。我最后还是相信了,六明哥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难过,只是有点遗憾——我还没告诉他我回来了,他就离开了。

我告别了A城,回到了那个古旧的南方小镇,到达车站的时候,有人在放孙燕姿的《遇见》。可是,我再也不会遇见了……

        我去看了六明的母亲,她已经无比的衰老了,好像很早就预料了一样,她没有向我追问六明的事,这让我很安慰。

        晚上的时候,唐妈妈送给了我一件婚纱,全身都有压成褶脚的竖线,V字领优雅地垂下来,刚刚好触到前身那排古典的纽扣。她说:“这是我做的最后一个婚纱了,本来打算他们结婚用的,现在送你吧。”

她帮我把婚纱穿上,合上拉链时,那双枯萎的双手触到我的肌肤,好凉。我走进六明的房间,那双床显得十分渺小,孤独。我坐了下来,以为自己这样可以感受到他的灵魂。在静默当中,我好像听见了天堂鸟的叹息。我回头看见了院子里的天堂鸟。他们披着绚丽的外衣,但是修长的脖子里藏着旷世的悲伤。

天堂鸟走远了


        几只天堂鸟走远了,再停下来,在等另外一只,它看上去特别的脆弱,伤感,好像是那最后的,守望着寂寞的精灵。

我又一次想起了那双眼睛——六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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