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来最近有些心烦意乱。
一切都要从市场部新来的小姑娘说起。
在他从泰国度假回来的第一天，他就在电梯里注意到这个女孩。年轻，生涩，拘谨，扎着马尾辫，穿着简单的衬衣和牛仔裤，朴素而清新。起初他以为是其他公司的人，这栋写字楼里还有一家广告公司，平时还有不少模特在这里出入，后来这个女孩出了电梯径直走进他的公司，在考勤机上打了卡，他才知道这是公司新来的员工。
是啊，公司几百号人，平时人员流动又大，他一个老板哪认得过来？公司采用流程化管理，每个部门都有专门的负责人，他这几年几乎没有参与公司的具体事务，有些员工来了半年他还不认识。但这个女孩他肯定是新来的，她的形象这么特别，如果之前见过肯定有印象。
本来，一切都很平常，公司来了一位女员工，长得年轻漂亮，仅此而已。但到了晚上，事情忽然就不对劲了。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不停闪现那个女孩的身影，温婉如玉，含苞待放，越想越可人，越想越娇柔，可模样却越想越模糊，他恨不能马上回公司，把她的脸看个仔细。王金来的老婆在旁边平稳地打着呼噜，他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五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年轻小伙子一样？
第二天，他就打听到了，这个小姑娘叫李婷，是市场部刚招的大学毕业生。噢，怪不得这么清纯。
最初的几天，王金来的心里是坦然的。他认为凭着自己丰富的人生阅历，这团火很快就会下去。他这等身份地位，什么漂亮女人没见过？他和老婆的感情很好，年轻时因为生意固然到风月场所参加过一些应酬，但他始终把握着分寸，知轻知重，这么多年他的家庭平平淡淡也过来了。
可是没过多久，他就开始怀疑自己的修为了。
上午，王金来刚走进电梯，门还没关上李婷就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这个点应该是迟到了。王金来看见她心头一惊，但还是强作镇定地摆出威严的模样。李婷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低声叫了声：“王总。”接着便缩在角落了，王金来挺开心，看来是认识我的嘛。他斟酌了一下，说点什么呢？
哪个学校毕业的？没有意义。
多大年纪了？居心不良。
叫什么名字？明知故问。
在哪个部门……
正想着，电梯到了，李婷礼貌地向他点点头便匆匆往外走，错过时机了，王金来有些懊恼，只能亡羊补牢地关心一句：“慢点，别着急。”李婷冲他回眸一笑，唇如樱花，眼似月牙，这一笑让王金来心都化了，那个瞬间，他感觉李婷浑身都散发着光芒。
李婷是怎么吸引住王金来的呢？恐怕连王金来自己也说不清楚。从女人的形体来看，李婷谈不上风姿绰约，相反还有些生涩，束手束脚，肢体僵硬，穿上高跟鞋连路都走不踏实，换句话说：女人味还没出来。可就是这股子生涩劲，让王金来觉得耳目一新。他这把年纪，见多了成熟女人的风韵，最受不了小姑娘的清纯。李婷浑身紧绷绷的，言谈举止，一瞥一笑，都有一种妙不可言的吸引力。
中午他在办公室见了一个供应商，送供应商出门后，他透过玻璃窗看见会议室里市场部和销售部一群人在开会，李婷也在其中，看样子是一个营销活动提案，王金来推门而入，饶有兴致地坐在角落旁听，会议室里立刻肃穆起来，大家开始争相发言讨论这个营销活动方案，简而言之，问题挺多，意见不少，最后结论是这个方案还不太成熟。看到公司员工这么认真负责，王金来很欣慰，虽然说了什么他也没听懂，唯有李婷的羞涩给他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市场部总监宋薇整理了意见，并总结道：“这次的方案是新同事李婷做的，可能经验有些欠缺，对公司的情况了解不深，我们回头再调整一下。”说完又转向王金来，问道：“王总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王金来缓过神来，听到是李婷做的方案，不禁夸奖道：“挺好的，有创意，公司需要这种年轻人的思维。”然后起身回了办公室。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的人都有些傻眼了。我们说不行，老板说行，这方案是改还是不改？改吧，跟老板过不去。不改吧，方案没有可行性。宋薇也很意外，一直以来市场部是最吃力不讨好的，常常被销售部门牵制，尤其现在公司的副总裁张强也是销售出身，对市场的工作理解不深，但又事事管制，一个方案往往要改十几遍才能通过，王金来一般不参与，但偶尔参与进来也是大加批判。她知道，市场部是花钱的部门，王金来内心深处对她们认可度不高，导致公司上下谁都可以上来踩两脚。在她来之前，市场部已经换了三任总监了，每一任都撑不过半年，宋薇也是因为房贷的压力，加上刚刚怀孕所以不得不坚持，这次王金来如此爽快地通过了市场部的方案，简直是给她们赐了一把尚方宝剑。虽然以宋薇的经验也认为这个方案存在不足，但王金来的首肯委实难得，况且如果像往常一样改下去，不知又要改到何年何月，又要被其他部门折腾多少次。于是她顺水推舟，把王金来的意见强调了一遍，再询问其他部门的意见，谁也不敢说什么，最后会议决定就按这个方案执行。
李婷的方案总算让市场部扬眉吐气了一番，宋薇干脆趁热打铁，宣布下班后组织一次部门聚餐，借机鼓舞团队士气。部门人员欢呼雀跃，不想动静太大，引起了王金来的注意。一般情况下，这种聚餐王金来是概不参加的，但因为今天有李婷，王金来又觉得意义非凡，他想加入进来，又怕太唐突，于是临时安排行政：今天晚上组织一次全公司的员工聚餐，他要借这个机会和员工们面对面沟通，心对心交流。
王金来一加入，事情就变得复杂化了，他一去，公司高管也自然跟着去，不去不是不给面子嘛。到了餐厅，员工一桌，管理层一桌。一帮高管围着他忙前忙后，没多久就变成了工作汇报，你一言我一语听得王金来头都晕了，遥遥望见李婷在另一张桌上和同事们相谈甚欢，让他心急如焚。后来他索性拉下脸郑重声明：“今天不谈工作。”众人瞬时哑口无言，随后他又挪身到员工桌前，临走时撂下一句：“我还是比较喜欢和员工们待在一起。”
王金来这一离桌，可让高管们慌了手脚。这是什么意思呢？对我们的工作不满意？要听取员工的意见？上一次季度总结大会，王金来就提出要进行人事改革，尤其要打击“占着茅坑不拉屎”、毫无建树的领导干部，要把机会让给有才能的人，“贤者居之”。现在这态势，是要开始有动作了？一桌领导干部相互使着眼色，谁也不敢吱声，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王金来坐在员工桌前，亲切地和员工交谈，偶尔目光一瞥，偷偷看一眼默不作声的李婷。李婷文静啊，坐姿端正，笑不露齿，小家碧玉的娇羞模样，看得王金来心花怒放。他表扬了大家的工作，特别是李婷。他说：“大家都辛苦了，感谢你们的辛勤付出。公司现在越来越强大，离不开你们每一个人的努力。我注意到，最近我们公司有很多新面孔，比如像新来的那个那个……”他故意停顿一下假装思考，显得没那么刻意。“那个李婷。刚来公司没多久，就能自己写方案，很难得！说明我们公司很吸引人才嘛。”夸得李婷脸更红了。王金来语重心长地对李婷说：“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向老员工请教，我们公司都是热心肠，愿意教得很。”这话说出来，味儿不对，太重视了，他赶紧补了一句：“全靠他们，才有公司今天的辉煌。”一番话说完，众人感恩戴德，有人抢话：“应该是我们感谢公司的栽培才对。”王金来开怀大笑，转眼看看李婷，看他的目光似乎更加崇拜和感激。
吃完饭已经很晚了，有几个员工结伴打车回家，李婷也在其中。王金来见状主动提出送他们回家，彰显老板对员工的关怀。这几个员工住得都不远，王金来规划好路线，把他们一个个送回家——当然了，排在最后的，是李婷。
其他人都送走了，车上只有他和李婷。王金来还是那么不紧不慢，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话题，但每一句话都别有心计。他问李婷：“小李长这么漂亮，应该有男朋友吧？”这句话其实是试探，打听对方目前的状态。
李婷腼腆地回答：“还没有。”
“噢。”王金来心里很满意，这就是他要的答案。但他还是颔首道：“没事，还年轻嘛，应该以事业为主，以后有的是机会。”
李婷没说话。王金来又补充道：“公司的小伙子也挺多，有看上的，也可以在里面挑一挑嘛。”这一招叫以退为进，王金来是是老狐狸啊，不能轻易把尾巴露出来。他到今天的身份和地位，没点道行怎么混地出来？
李婷只是脸红地低下头，说：“暂时不考虑这个问题。”王金来明白，李婷只是不方便表态，刚进公司就张罗找男朋友，让人怎么看？
但这句话还是让王金来听得很舒服。暂时不考虑，就是谁都有机会咯？王金来不禁笑了起来，但他马上意识到不妥，立刻恢复严肃的神色。
这段路程还是太短，没多久李婷就到家了。临下车前，李婷细声细语地表示感谢：“谢谢王总。”末了又加一句：“您路上小心。”这一句轻声的叮咛让王金来心里一愣，啧啧，到底是有家教的好姑娘啊。
回到家里，王金来又是一夜未眠，但心里美滋滋的。她为什么要叮嘱我“路上小心”呢？难道仅仅是礼貌使然？在车上的时候，他还有些晕乎乎的，现在在家里，头脑越来越清醒，越琢磨这句话越不简单。对了，她下车后好像还回头冲他笑了一下，她为什么要回头呢？是依依不舍吗？想到这里，他终于绷不住笑出声来，身边熟睡的老婆翻了个身，他才冷静下来。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王金来精神抖擞地来到公司，整个人还沉浸在昨晚的甜蜜中，路过李婷身边时，李婷还抬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
可是他在办公室刚坐下不久，就发生了一件让他不愉快的事。公司副总裁兼销售总监张强给他发了一份外出申请单，要到上海去出差一星期，跟他们的客户签订新一年度的合作协议书。这很正常，历年来的大客户都是由张强负责接洽的，为什么会让王金来感到不快呢？原来外出申请单上还有一个陪同人员，上面写着：李婷。张强给出的理由是，客户希望了解公司明年在市场方面的推广和投入，需要市场部的同事协助介绍，而宋薇由于怀孕不便外出，于是选了李婷。
王金来不高兴了，他靠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张强这个人他是清楚的，人很忠诚，业务能力也很强，是公司里跟着他干了最长时间的骨干了。从最初他们还是一个小公司开始，张强就跟在他身边鞍前马后，打点一切事物。后来公司壮大了，王金来就把张强任命为销售总监，这是公司最核心的部门，后来还把他提上副总裁，他不在的时候，一般的文件都由张强签字。张强兢兢业业，干得也确实不错。可就是有一点不好，张强这个人心有点花，说白了就是好女色，平时跟客户出去吃饭，都要到一些会所和夜场转转。搞业务的嘛，不会玩怎么谈得了生意？不但如此，张强之前还有跟女下属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的前科，为那事张强的老婆还到公司闹过一次，还是王金来把他老婆安抚下来的。不过这件事王金来只是口头批评教育了一下，毕竟张强是多年的骨干，而且他认为那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搞破鞋嘛，一个巴掌拍不响。
可是轮到李婷身上，王金来就不这么想了。一个星期啊，张强那花言巧语的，肯定三两下就把小姑娘糊弄地晕头转向。他明白有的女孩本质上是好的，就是被坏人给骗了，这一骗，可就坏得一发不可收拾了。王金来心里有些着急，他得阻止这种事发生。可是有什么办法拒绝呢？人家是以正常的工作流程来申请的，也确实是为了公事出差，这件事往哪儿说都合情合理，无可厚非。他不签也不行，申请单只是个流程，只要是为了公司利益，员工完全可以先斩后奏，况且张强还是副总裁。
出差日期就是明天，不能再拖了，他必须当机立断，说不定前台现在已经订好机票了。
王金来把张强叫到办公室，说：“你这两天准备一下，公司决定把你调到厦门分部，负责开拓厦门的业务。”
三句话，言简意赅，说完了。
可就这短短的三句话可把张强给吓傻了。怎么可能？我没听错吧？厦门分布？办公环境不足八十平米、员工不到十人的厦门分部？公司的市场范围主要在华东和华中地区，厦门分部是前两年张强出于战略布局考虑，为了应对市场变化而向王金来申请设立的，整个经营体系还完全没有打开，是公司目前的沙漠区。
张强很为难，他支支吾吾地说：“王总……那个，上海那边还等着我去签合同呢？”他是想给王金来一些心理暗示，证明他在这里有一席之地，这里不能没有他。
王金来毫不犹豫回绝了，语气几乎是无情的：“那边我会安排。”
话说完了，可是张强还不想走，他不能接受啊。好不容易打下来江山，又要去镇守边疆，换成谁心里也不舒服。王金来看出了张强的怨念，他站起身，走到张强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蔼地说：“张强啊，你的能力大家是清楚的，这次把你调去厦门，就是希望你帮公司开拓南方的市场。你也知道厦门分部成立两年了，一直没什么起色。现在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公司面临着新一轮的挑战，要想度过这一难关，就得靠我们的应变能力。南方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市场，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肯定能把厦门分公司做起来。其他方面你不用担心，我绝不会亏待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可说的。张强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走了。其实，公司的人事改革他是有准备的，但他认为肯定不会拿他这个老臣开刀。他在公司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他还特意挑了这个时间去上海见客户，以示对公司有贡献，结果还没成行，就先被一道金牌拦了下来。他想了半天，归根结底还是老板变了，变得六亲不认了。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真是恒古不变真理。想起人事改革的方案还是他主动和王金来提的，他更懊恼了，真是玩火自焚。人呐，没事好好呆着就行了，操这份闲心干嘛？
李婷的危机解除了，王金来也就安心了。下午刚好要去一趟工厂谈产品，他想到上次李婷的方案有一个包装设计上的小建议，就趁机把李婷也带上。
工厂在郊区，王金来带着李婷一通转悠，路上向她详细讲述了公司的发展史，大意就是他们如何从一个只有十几个员工的小作坊壮大到今天的地步。这段历程讲完，连王金来自己都感动了。是啊，商海沉浮，多少人挤进这个行业，想混口饭吃尚不可得，而他已经成为号令千军的统帅。在华中地区，三甲不敢说，前五名总是有的嘛。
到了工厂，一些简单的工作三两下就交代完了。可王金来意不在此，他主要是想向李婷展示一下他雄厚的财力和人力，还有感受他亲民和指点江山的人格魅力。王金来让厂长胡明义安排一下，要搞一个员工座谈会，就是让员工面对面地跟他提意见，聊一聊对工厂的看法。这个会议是不允许管理者参加的，等于是一次微服私访。
胡明义立刻下发紧急通知，所有基层员工放下手上的活计，到工厂的大会议室集中。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几百号人挤进了大会议室。王金来很开心，他像国家领导人一样问候了到场员工：“同志们辛苦了，感谢大家为公司做出的贡献和努力。”说完自己哈哈一乐，带头鼓掌。他简要说明了会议目的，鼓励大家踊跃发言。
会议效果出人意料，工厂的工人嘛，文化水平较低，平时牢骚就不少，加上没有管理者在场，更是百无禁忌。很快，就有一位大妈发言了，意见主要针对于考勤制度。她的意见是工厂的考勤制度太不人性化了，迟到一次要扣半天的工资，这让大家还怎么过，尤其是有些员工平时还得送小孩上学，来回路上堵一下车，时间就耽搁了。王金来点点头：“嗯，你的意见我记下了，这个问题我会重视。”
这个头一开，大家就更积极了。马上又有人反映工厂损件扣款严重的问题，一个零件破损，就要扣整条流水线的工资，有些老员工一个月下来才拿几百块钱；也有人反映食堂伙食差，菜里少油……总之，怨声载道，王金来照盘全收。
意见提出来了，就该找责任人了。有一位大妈越说越激动：“我就想问问工厂的制度是谁定？如果是公司定的，再苛刻我们也接受。如果是厂长定的，该不该问厂长的责任？”
王金来笑哈哈地说：“工厂这边，向来是厂长直接负责，公司那边不会制定工厂的规章制度，毕竟情况不了解嘛——不过你们放心，你们提的意见我一定会跟他好好谈谈。”
说曹操，曹操就到，刚好这时厂长胡明义进来给王金来和李婷倒点茶水，还端了盘水果。王金来立马指着胡明义的鼻子调侃：“你呀你呀，不得人心啊。”说完自己摇头大笑。胡明义开始还有点不明就里，一扭头，发现在场的工人满脸怨气。他才明白，自己是遭人投诉了。
座谈会开完后，王金来在办公室批评了胡明义一顿，并把工人们的意见转述给他，督促他迅速调整，加以改正，胡明义只能点头哈腰，虚心接受。王金来载着李婷心满意足地离开工厂，胡明义却不痛快了。今天一大早，他就听说张强被调到厦门分部的消息，他和张强当年一块进的公司，也是元老级的人物了，两人的交情一直不错，说什么他也不敢相信王金来会动张强。公司的人事改革他也有所耳闻，但他一直以为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往资历上说，他们最老，往贡献上说，他们最高。张强就不用说了，业务骨干，胡明义虽然愣头愣脑，抓生产可是一把好手。
要说胡明义的为人和工作能力，那确实没得挑。打他接手工厂以来，制定了一系列严厉的措施，有效地控制成本，提高了生产效率，彻底扭转了工厂懒散的风气。他为人也勤奋，身先士卒起早贪黑，只是在人事管理上过于呆板不够圆滑，导致民怨很大。
整体而言，胡明义确实是厂长的不二人选，对公司的贡献也是有目共睹的，可待遇方面呢，至今都是胡明义心中的一根刺，他堂堂一个厂长，要是赶上生产旺季的时候，工资还不如车间的熟手工人。当初王金来委任他做厂长的时候，就没有提到待遇方面的事，其实也是想试一试他的能力，如果不合格就撤下来，重新再招一个人顶上，但胡明义牢牢把握住了机会，从上任开始就表现出色，用自己的能力把厂长这个位置保下来了，只是工资待遇的事他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这些年有好几家工厂想挖他去当厂长，待遇是这里的两三倍，他犹犹豫豫，还是回绝了。他是乡下人，骨子里有底层劳动人民的忠诚，憨厚老实，没知识没背景，全靠王金来的赏识才爬到这个位置，他不能辜负也不敢辜负王金来的信任。
可自从他老婆生孩子以后，日子就过得有点拮据了。现在的孩子娇贵，吃的穿的用的都要最好的，偶尔生病去一趟医院随随便便就是两三百，将来孩子再大点，上幼儿园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前两天夜里睡觉时，他老婆还主动提出，等孩子断奶了，她就去找工作挣钱。这句话让胡明义听了很不是滋味，一个大男人，连家都养不起，还有什么出息？他原本已经计划等这一季度的生产任务完成，就去找王金来谈一谈待遇的事，不说翻个两倍三倍，能多出个他老婆的工资就行。万没想到他还没开口，王金来倒先逼他走。
夜里，胡明义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决定豁出去赌一把，主动提辞职，他要跟王金来当面谈，愿意留他，就给句痛快话，也把自己的待遇提上去，不愿意留他，他也早日另谋高就。
一大早，王金来精神抖擞来到公司，经过市场部办公区时再次和李婷对视一笑，李婷看他的眼神也不像刚来时那么拘谨，反而多了几份温柔。昨天他们从工厂回来，一起吃了个晚饭，王金来特意选了现在女孩子最喜欢的西餐，李婷果然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连刀叉都用得不太熟练，甚至以为西餐里只有牛排，在尝到鹅肝后，简直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脸上满是孩子般的童真。吃完饭后王金来还是把她送回家了，女孩子嘛，不能操之过急，还是得循序渐进，从内心深处打动她，否则就没有乐趣了。他相信李婷对他也是有感觉的，最近几次见面，李婷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温柔，暧昧，含情脉脉。越是这样，王金来越是按兵不动，这叫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只有这样，女孩子才会对你死心塌地，爱得深沉。
王金来在办公室坐下没多久，前台小刘就送来了胡明义的辞职报告。王金来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胡明义，我才刚说你两句你就跟我闹脾气，我还不能说你了？妄我辛辛苦苦地栽培你，把负责生产的公司基石都交给你打理，居然为这么点小事给我递辞职报告，是想要挟我吗？更让王金来愤怒的是，这份报告的“离职原因”一栏上赫然着“为了照顾家庭”六个大字。怎么，当厂长还照顾不了家庭了？我是不让你回家了还是不给你发工资了？你别忘了，你和你老婆还是当初在我的工厂里上班认识的？忘恩负义！
几乎只用了一根烟的工夫，王金来就做出了决定：同意离职，让副厂长温世发顶上。工厂有两个副厂长，一个主管生产一个主管采购，主管生产的陈章是胡明义提上来的，他们俩是老乡，胡明义要走，陈章也靠不住，爱留不留，要走不送，王金来无论如何也不会委任他。温世发是王金来自己招的，过去是个部门主管，人虽然油了点，但只要受控制，王金来觉得无所谓。
下午胡明义接到人事电话，叫他到公司去一趟。胡明义准备了一番肺腑之言慷慨赴约。结果到了公司连王金来的面都没见着，人事就开始给他办交接手续了，他的心一下凉了半截。表格填完，胡明义斟酌了半天，还是决定跟王金来打个招呼，主要是想找机会跟他谈谈，毕竟跟了他这么多年，于公于私心里都有些不舍。
他来到王金来办公室，心情复杂，只开口叫了声“王总”，便说不出话来。王金来倒挺坦然，放下手中的文件，大大方方地说：“小胡啊，要走啦？”胡明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只低头叹了口气。他等着王金来打开话匣，跟他探讨内心的想法。没成想王金来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反而鼓励他“以后好好努力，前途还是光明的。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懂。”话虽然说得善解人意，但语气是言不由衷的，给人一看就是冷漠、无情，毫不在乎。
没等胡明义答话，王金来又接着说：“公司的流程你是知道的，该给你的一分都不会少。这两天财务就会帮你结算清楚，有什么事直接找她们就行了。”说完抬抬手上的文件，示意道：“就这样吧。”
这番话把胡明义彻底打懵了，他愣了两三秒，突然怒不可遏。好嘛，原来早就憋着让我走了，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可说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后会有期！胡明义几乎是摔着门走出办公室的。
王金来不在乎——王金来当然不在乎，这个公司是他创立的，他才是掌舵人，只要他还在，公司少了谁都照常运转。
这个想法虽然偏激，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公司已经步入正轨，市场也趋于稳定，只要政策不变动，科技没有跨越式的革新，一切按部就班也能立于不败之地。别说王金来还在，就算真的少了王金来，公司也不见得就能垮掉——过去王金来不参与公司事务，不一样井井有条嘛。
公司一下变动了两名最核心的人员，动静不可谓不小，工厂那一块已经安顿好了，那边也好管，可在公司这边，尤其销售部门，张强的位置空了出来，这可是一大肥缺。王金来注意到，销售部这几个区域经理都已经蠢蠢欲动了。最近一段时间，只要王金来上厕所，就有人跟他偶遇，并顺便汇报工作成果。从报销单来看，他们出差拜访客户的频率也明显增加了，干劲十足。王金来觉得，这个位置空着也好，有效调动了他们的工作积极性。
与此同时，广州那边即将举办一个供应商的展会，王金来想着带李婷一起去，铺垫的时间够长了，也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他已经计划好，出差五天，到时带上采购一起，参观两天就找个理由把采购支回去，剩下几天就是他和李婷的时光了。他先把出差的人员安排为宋薇，他知道宋薇怀孕不方便，然后果不其然宋薇推脱了，并提议由李婷代替，李婷也没有拒绝，看来已经上钩，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又顺理成章。
由于出差时间较长，临行前，王金来开会复盘了一下最近一段时间的销售情况，结果让他大吃一惊。根据销售管理提供的数据，公司推出的高毛利新品在仓库滞销超过30天，且数量巨大，而另一方面，畅销的低毛利旧品又一直断货，原因是业务员们抢着堆业绩，把已经打开市场的旧产品不停压给经销商，工厂24小时开机也生产不过来，而且给的销售扶持政策尺度都很大，整体核算下来，毛利还是负的。为了冲销量，供应商之间乱价情况也很严重，销售管理部曾经提醒过销售部注意价格管控的问题，但业务员们并不服从。过去，有张强压着他们，价格和库存一旦过线就会被驳回，及时调整，现在群龙无首，大家都抢着当老大，于是造成这样的局面。
更糟糕的事情还有，从销售管理部的报表上看，绕是业务员们把毛利都做成负数了，整体销量也依然下滑不少。王金来仔细盘查了各经销商的备货量，结果发现，他们以往最大的经销商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提货了，而这个经销商恰好是张强上次准备去拜访却没能成行的那一家。王金来这才想起来，张强调岗之后，这件事一直没有安排人跟进。
会议上据其中一个区域经理反馈，他曾主动联系过这家经销商，结果得知对方已经代理另外一个品牌了。这个打击着实不小，要知道这个经销商在长三角根蒂极深，势力颇大，每年的订单占全公司业务的15%—20%，少了这个大头，以后的市场扩张将更加艰难。更可气的是，这家代理的品牌不是别人，恰好是公司最大的竞争对手，两家公司长久以来一直竞争三甲的位置，这次失策将可能对未来的市场争夺战产生不可估量的恶劣影响。
散会后王金来亲自给对方老总通了电话，希望做最后的挽留，对方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对过去几年的合作仍然表示了肯定。至于更换代理品牌的原因，对方解释：主要是出于长期发展的考虑，另一个品牌有完善的市场推广规划，也舍得在这方面投入，品牌有竞争力。王金来心里明白，真正的原因还是自己冷落了对方，市场推广投入、销售扶持政策，他们都能给，这些根本不是问题。续签合作协议的工作本应该提前完成，没有合同期限到了还把客户晾着的道理。过去张强在这方面总是处理得很好，除了时间把握得当，对客户的关照、送礼品、回扣、公关娱乐活动，也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王金来太久没有处理这些琐事，有些细节还真是疏忽了。
下班后，王金来依然在办公室发呆，看到公司现在的境况，他想起了创业初的困难时期，那时候也是有一个女人在背后默默地支持他，帮助他一路走到今天。他有些自我陶醉了，想到李婷，他感觉自己回到年轻时候，浑身充满朝气。
等王金来准备回家的时候，公司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他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往外一看，李婷也刚站起身离开，他不禁笑了。直觉上，他认为李婷是故意等他的。王金来迅速收拾好东西，准备追出去跟她一起吃个饭谈谈心什么的。
王金来走出公司大门后并没有看见李婷，他猜想李婷应该在电梯口等他。电梯在拐角处，他走了两步，隐约听见一对男女在电梯口交谈。那女的嗲声嗲气地向男人撒娇，说着：“你放心啦，就去几天而已啦，我还没去过广州呢，求你了啦……”
王金来转个角，赫然看见李婷和公司的信息技术员小吴手牵着手，王金来霎时愣住了，定在那里不知所措。李婷和小吴赶紧松开了手，两人腼腆地问候道：“王总您好。”王金来只好尴尬点点头。李婷还调皮地向他眨眨眼，表情是幸福和喜悦的，像个跟父亲撒娇的女儿，这让王金来更加无地自容。
在电梯里，小吴关切地跟王金来搭话，都是下属跟领导找话题的那一套，“王总您这么晚才下班啊”，“王总您最近气色不错”，“王总明天见”。王金来脑袋嗡嗡的，有一句没一句地对付，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从李婷向小吴撒娇的姿态来看，他们俩人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了。
王金来开车回家，一路上都恍恍惚惚。在等红绿灯的时候，他看着眼前走过的男男女女，忽然一拍脑门，糊涂啊，年轻人当然应该跟年轻人在一起了！
第二天，王金来取消了去广州的行程，然后通知人事把张强从厦门分部调回来，人事告诉他张强并没有去厦门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