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陷阱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加永冬泩双月征文第四期【门】




“根据相对论,时空穿梭是可行的。但是穿梭到未来比较安全,穿梭到过去存在更大的风险。”光门感应到五个人的到来,在森林掩映的空地上显出隐匿的一道门,接着激活一整栋实验室,右边的光墙上写着“国家重点时空研究所”。物理学家麦哲伦边说边走向前。“扫描完毕。麦哲伦,授权用户,欢迎回来。”光门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的声音,像是真实的人声。

“张长弓、冬冬锵、莉莉陈、林中,特邀用户,欢迎来到国家重点时空研究所。”

“如此炫目!”历史学家冬冬锵沉稳的口吻中也不免带着惊叹的成分。

“哇哦。”文学家张长弓就浮夸了许多。进入大楼后,其实像是置身于一个虚无的空间,但却不是透明的。脚下和身前的物体却总是会及时发光显示出形状,避免走动时撞到。

“我一直以为时空穿梭不可行呢?不是说光速不变限制了吗?”林中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是个化学家还学过相对论啊?”麦哲伦只是反问道,并没有正面回答。林中看着他,这会才认真审视着他的过度隆重。明明是要做一个实验,却穿着过去世纪表示重视或者是正式的西装。他看起来像是过去世纪说的五十多岁,但是不知道实际年龄是多少,这个世纪的人,年纪普遍都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要老上三十岁都很正常。

“也没有,只不过多少有点耳闻。不过,回到过去的时空是一个熵减过程吧,这和趋向混乱的熵增自然进程相违背吧。”倒是热力学的熵增定律多少还是在化学领域。

“这么想也没错。我们今天的穿越方式,并不是用超光速飞行进入未来世界,也不是穿过虫洞去到平行世界。”听说是物理学界已经发展了好几种穿越时空的可行方法。

“那今天是通过什么方式呢?”音乐家莉莉陈一直不开腔直到现在,抚摸着无形体的光组成的有形体的墙壁,仿佛是想通过墙壁纹路的起伏来谱写一篇节奏明朗的交响曲一般。

“反正我也听不懂。”莉莉陈又沉浸回到了无声的音乐世界中去了,还举起手在光墙上打出敲黑白键的姿势。

“只要能保证我们的安全和好奇心就好了。”大概是因为张长弓是一个文学家吧,而且是那种讲求情绪和情感的文学家,只强调朦胧体验的快感,并不在意细节和结果。

“很快你们就知道了。”说完,沉默了几秒,麦哲伦已经带他们穿过了几条看不见的走廊,打开了一道又一道光门后进入了一个大约五十平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五座人形机器座椅。最左边的那一个还带着一个大显示屏,应该是主控台。麦哲伦走向主控台,然后不知道点了什么,四周的墙壁瞬间成为各有功用的界面,显示屏或各种按键或者与外界的连接的各种讯号。

“有两点你们是需要知道的,第一就是我们本次实验是在上级领导的监督下进行的。”莉莉陈和张长弓还没从赞叹中平复下来,到处去摸这摸那。本来冬冬锵仰望着天花板上的一个显示屏,像是投影又像是嵌入的,听到麦哲伦在说话就望向了他。“第二,我们本次实验虽然没有任何危险,但是你们有权知道此次可能发生的意外,比如在时空穿越的来回中,会感到一些身体上的轻微不适。我们这个系统目前还处于试验阶段,所以存在一个问题是,有时候它会随机进行时空跳跃。这也是我们此次试验的最大目的,修复偶尔的不受控制的时空跳跃。当然,你们肯定有自己的目的。”

“我要去感受历史巨大的情绪,写出恢弘的篇章。”

“我要去证实史书上的记载。记载的历史一定是某个时空里某个角落真实发生过的。”冬冬锵此刻才表现出一些情绪来,她是坚定的。不像是张长弓一样跳脱,而且出口就是抽象的文学意象。

“我想历史一定藏着它的旋律,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所以我要去学会如何形容它。再用音乐表达出来。”

“那你呢?”

“我又没法在别的时空做实验,随便看看吧。”林中无奈道。

经过短暂的熟悉后,所有人坐上了时空机器椅。

“在正式开始前,我再重述一遍,人工智能设备的量子系统会读取我们的意识,然后创造在人类创造的各个真实时空的形象。”

“人类创造的真实时空?那我们还算是去到一个真实的时空吗?”冬冬锵格外在乎真实,毕竟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真实”。

“看你怎么看了。如果以认知世界的方式而言,反正都是亲身体验,那么他就是真实的时空。如果要说因为它不在当下,我们没办法完全掌握,那么它就是模拟的。”

“那么各位觉得当下的时空就是真实的吗?还是也只是另一个时空的我们投射到当下时空的?”文学家开口,就知道有没有。还是那句话,他并不在乎真不真实或者符不符合道理,只要顺心了,就是对的。

“那么我们是不是也算是站在上帝视角去体验那些时空了?”想要抓住历史旋律的莉莉陈俨然要张开双手,以拥抱世界的姿态进入别的时空了。

“天花板上那个屏幕是连接到上级监督的讯号吗?为什么感觉它没有在工作呢?”林中显然不是和他们在一个频道上。

“我们开始吧。”张长弓打断了林中的问话。他也不好意思拖着不让大家“入定”。

“我们先从一个真实但是相对陌生的时空开始吧,也就是说同样的这个时间地球上处理中国的某一个角落。那么从美国开始好了,作为地球上如今唯二的两个超级大国,也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控制时间参量的不变,而只改变空间的坐标。这是做一个参照实验?还是用阶梯法进入最终的实验呢?”

“林教授果然也是科学界中的人,还是能快速理解我的意图。”

“我不听我不听。我只想要快速地进入充满激情和情感的时空。”张长弓的个人特质还是外现的。

麦哲伦操控着机器座椅,神色严肃到甚至有点慌张的地步。其他人只是好奇地尝试着观察者着屋内的其他陈设,真正观察到这一变化的只有林中。没道理啊,不成功就不成功,也没必要这么忐忑。或许是因为准备了许久,终于要见真章了,紧张还是正常的,就像我有时候期待自己的实验结果一样。林中有过一丝怀疑,但是因为同为科学家的同情心而说服了自己。

“因技术不成熟带来的时空跳跃也是因果相关的。如果真的再错乱一点,就会相关性越来越少地跳跃。”麦哲伦发现了林中在观察他,于是一边解释道。

“莉莉,你想不想弹钢琴,如果录制了背景音,也能够增强相关性。例如和平的环境用舒缓的音乐,战争年代用激昂的调子一样。”

“你有钢琴吗?”

“在我们仓库应该有。”

“仓库?那运过来都得大半天了。”

“我指的是虚拟仓库。”麦哲伦一边说,一边搜索,紧接着一台虚拟的钢琴缓缓出现在莉莉陈面前,然后他又将钢琴和座椅调到一个合适的高度。

“虚拟的?”所有人又都惊讶不已。

“你弹一下就知道了。”麦哲伦不无骄傲地说。

“好真实的触感。”一阵活泼轻松的曲调传来,欢乐浪漫的气氛中同时具有力量的平衡,平静中隐隐约约带有一丝内心的动荡,微不可闻。“贝多芬第四交响曲,可以配合美好的年代。”

“你可以再弹一首给社会动荡和战争纷乱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边开始进入穿越的过程,不用特地准备,这排‘星河’时空椅会慢慢将我们带入异时空,而我们会慢慢进入休眠状态。它会同时监测我们的生理数据。”说到这里时,麦哲伦把生理数据的实时更新关掉了。“甚至在必要的时候会为我们输入营养素。”钢琴声以短—短—短—长节奏动机开场,像是紧张严峻的叩问,音乐声渐弱......

再听见声响的时候,又回到了贝多芬第四交响曲。但很快耳边就充满了嘈杂的人声。

原来我们已经来到了2101年也就是现在的美国。林中望了望其他人,都在努力适应新的空间。白色圆顶的国会大楼就在百米开外的国会山高坡上,沿着中轴线而来的广场和道路挤满了人,像是有什么集会。

“莉莉陈呢?”林中发现她不在周围。

“是不是坐标出错了,穿到别的地方去了?”

“应该不是。是因为她刚才在弹钢琴,所以活跃的大脑阻止了快速进入时空隧道,我们在原地等她就好。”麦哲伦掌握着实验的进程。

“钢琴可以在这里拿出来吗?”张长弓问了一个看似无厘头但却十分关键的问题。

“不行。我们现在属于这个空间。第一空间的物品除非是随身携带,否则无法实体化。”麦哲伦说完这句话,就有一群人挥舞着旗子向他们奔去,虽然下意识躲闪,但却来不及。奇怪的是,竟然没有被撞上,他们三人面面相觑,看看自己的手,看看别人。

“我们也不是实体?”

“还需要最后一道程序,像是打开最后一道门。”

“所以现在像是一个旁观者,虽然来到了这个时空,他们却不知道我们在这里,我们也做不了任何能影响到他们的事情?”林中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状态。

“是这样的。”

“可是这触感又如此的真实,这阳光和微风,这人群的歌声和欢呼声......”欢呼声自国会山那头远远地传来,渐强,直到眼前这一波时,震耳欲聋。

“我终于找到你们了。”莉莉陈在欢呼声中呐喊,其实她就在几步路之外,视线却被人群阻隔。

“我们可以打开最后一道门吗?”

“不可以。时空管理局严禁打开那道门。如果在别的时空死去,本来的时空也会是意识死亡,慢慢身体也会死亡。”麦哲伦看见莉莉陈走近提高了声调,“我再强调一遍,如果我们不小心走散了,你们可以查看地理坐标和年份。若是想要回到第一时空,就长按智能通讯器上的绿色键。”他一边激活附在身体表面称为“皮肤”的通讯器,“我这里也可以控制你们的终端。”

“你为什么这么迟才来?”莉莉陈看起来比其他人要疲惫一点。

“不知道。我仿佛感觉有什么东西要抓住我一样,还有一阵刺痛感,可是又回想着钢琴声。”莉莉陈自己都是不知所以然。

麦哲伦本来要说点什么,人群却突然爆出了震天的呐喊,“哇~~~”“啊~~”“wu~~”,这会他们才注意到原来四周原来有几个巨大的空气投射成像面,美国总统奥特登出现在画面中。她开始了演讲,奥特登掌握了语言的节奏,总是在适当的词汇后停顿,让幽默在听众中化作笑声,或者给他们足够的时间鼓掌。

“美国是一个自由、民主、尊重多样性和人权的国度。”讲到这里,仿生昆虫摄像头飞到了人群上方,从投射画面中可以看出衣服的颜色或旗帜的标志不同划分了群体。彩虹旗与十字架,黑人与白人中产,亚洲群体中的亚群体:中文、韩文、日文与辨认不出的某些文字,白色帽子与黑色头巾……农场主虽然继续在坚持,但是大科技厂主站在总统身后。所以大主教也有一席之地的同时,也会说素食主义者得到了同样的尊重。

最后,肯定还看到了蒙古人类似面孔穿着图腾样式的原始风格服饰的人,他们似乎进行着某种祈祷或是庆贺的仪式,有人吹着悠长隐约有些悲怆的曲调,在林中听来更像是一曲哀歌。

他们突然脚下不稳,又响起了短——短——短——长的钢琴节奏。等波动落稳,他们已经在一片疏林中。林中隐约传来用无法辨别的语言唱诵的歌调,他们只知道自己来到了1807年的切罗基部落。却不知道此刻切罗基的萨满祭司正带领着族人围绕着圣火跳着萨满舞,大声祷告,大新月节正当时,但是切尔基人却高兴不起来。天还没亮,祷告结束后,部落的女人带着老人和孩子离开了,一时间行走的哭泣声回荡在林中,留在原地的男人默默无语。森林的另一头,还有一些族人,但是他们身上有丘疹和和脓包,甚至有人是高热和晕厥,他们大概不知道这是什么,也许是祖灵对他们的惩罚。他们走近时,快要熄灭的火堆旁边那几个老得走不动的族人,慢慢站起来,却发出了强有力的呼唤,开始跳舞。他们不知道这是属于切罗基人的“鬼舞”,呼唤祖灵和死去战士的灵魂归来战斗。白人在天刚亮的时候来了。西班牙枪队骑着马到林外,然后闯进悲凉的氛围中。切罗基恶人虽然勇猛,但是火枪和卡宾枪的火力更猛,弓箭和长矛只能伤到一些人,几百个切罗基人很快就所剩不多。酋长刺下后来进入森林的骑马指挥者,刚要往他的脖颈砍上一刀就被一枪打死,然后自己被砍下头颅。剩下一些受伤未死的人被绑到西洋杉树上,割开了动脉,染红了切罗基人的神树,慢慢死去。西班牙人发现了疏林另一头的人群,他们早已没有了反抗之力,很快就被消灭了。

“他们得了天花,快走。”杀完所有人,欧洲白人就带上战利品消失不见了。

“美国人现在肯定不会承认至少不会乐意谈论这段历史。”当冬冬锵真的看见历史发生在眼前了,还是没有来得及有反应,还好她只是在同一个空间的“另一个空间”。

“也许也就我们看到的这么多呢,眼见为实。”张长弓还真是彻底的体验派。

“如果每一段都要自己体验过才是真的,那你不知道的事情就不存在了?”

“那当然了。”

“统计学或者概率是准确的。也许不像有些讲的那么夸张。按照你的逻辑的话,那没看见的也许还更多。”林中似乎也不太同意了。

张长弓突然不说话了。

“啊!”冬冬锵好像被什么刺到一样的反应她也不说话,换了几秒。“我也有一种要被束缚住四肢的感觉。”

他们还没来得及深究,整片时空就被另一个时空扩散侵袭,像是洪水吃掉陆地一般。

竟然是吃人的1942年秋季。火车带他们来到了这里。贝尔赛克灭绝营。虽然这个名号与相距不远的奥斯维辛灭绝营相比,显得没那么臭名昭著,但是火车下来的人都挤进了封闭的屋子里。一种叫Zyklon B的氰化氢金属桶被纳粹军人从屋顶的管道掷入室中,氰化氢在释放,犹太人在尖叫。历史的过度真实让冬冬锵也抱头半蹲尖叫。二十分钟过后,一点声响都没有了。打开门,所有人都已半蹲的姿势互相挤压着死去,粉色的皮肤,红色和绿色的斑点,有人口吐白沫,有人口流血。

“在五大灭绝营中,不止有犹太人,还有吉普赛人,还有共产党员和同性恋。但是世人所熟知的只有犹太人被屠杀。”时空加速跳跃。他们并没有太多时间在灭绝营中绝望,但他们显然渐渐习惯时空的快速跳跃,因此还能在等待稳定的间隙讨论。

“因为战后犹太人建立了自己的国度,然后精英重新站上了欧洲和美国的社会舞台前或者背后。而吉普赛人还是像几千年来一样没有身份没有国家地在亚欧大陆流浪。”冬冬锵似乎恢复了一些理智,接了林中的话头。

“后来成千上万巴勒斯坦阿拉伯人在炮火中丧生,数以百万计的人在战争中流离失所,过上了过去犹太人尝过的生活。耶路撒冷是一座神圣的死亡之城。”他们又沉默了。因为转眼变成了1998年五月的印度尼西亚。印度尼西亚人正割下印尼华人的头颅,插在竹杠上游街。印尼军方维持着对华人的抢劫和妇女强奸的秩序,许多华人在街上被当场烧死或者枪杀,更多的人被烧死在无法逃生的商场里。持续不断的时空转换多少让他们有些眩晕,再加上不断地目睹屠杀,已经是一种接近呕吐的恶心感,就连号称“体验”第一的张长弓这时候大概也从所有政府支持的大屠杀中知道人类的本性中就藏着破坏的恶欲。他们就那样看着超商大楼在大火中燃烧。

“这是什么因果律或是相关性?”莉莉陈一副我累了的表情看着大火疲惫地说道。

“我想应该还是有很强的相关性的,例如人性的恶,或者大屠杀。”麦哲伦脸上表情也不好,虽然可以借这一系列的遭遇来解释,但其实有一点心虚的意味。“我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跳跃如此频繁的时空转换。”

“原因是什么呢?”林中也看着大火。

“我想,应该是今天人多,意识波动比较强,影响了量子世界的稳定性。”五人一齐看着大火。

一把火烧回了1994年卢旺达的雨季,即便是雨季也洗刷不了胡图人对图西族和温和派的屠杀。胡图族士兵、民兵、平民的枪支、弯刀和削尖的木棒之下,尸横遍野。今日又有多少女人灭绝式强奸,胡图人正在为数十万的目标而泄欲。就好像此刻的雅加达街头,几个印尼人正脱下了一个华裔女子的底裤,轮番泄欲之后,插入了旗杆,说以免脏了印尼男人的阴茎。卢旺达的女人也在哭泣,无处可逃。死亡的尖叫和呐喊同样响彻1915年的安纳托利亚。“这又是哪里?”土耳其人!亚美尼亚大屠杀!美索不达米亚的亚速人!希腊人!

“退!退!退出去吧!”当时空又转回雅加达的大火时,林中率先打了退堂鼓。

“我们先退出去休息吧。我们正在转回2101年。”没想到他们落回了日本。

“我们是进入了早已存在的时空,还是量子智能算法从人类历史以及自然法则中已认知到的一切还原或者预测了这些时空?”张长弓还在怀疑所见的真实性,有一种为了维持自己人设或者思想意识而做的努力,也就是说别人知道了他是这样的人也可以模仿说得出来的话。

“文学哲学家不学历史,永远在规则之下。”冬冬锵不就是为了寻找这规则,才进到了这些时空中来。

“科学家才是掌握规则但不会表达的哲学家。历史学家可以离开科学和哲学,但历史本身就是人为记录哲学和科学的进程。读到历史的人,可以质疑历史的人为成份,但我也永远不能否认历史的行进。但跟真实性又不是一个关系。”张长弓永远强调真实性的反面,似乎不合他心意的存在都是虚假的。

“当然了,如果发问者想要完全抛弃现下人类的游戏规则,那就可以耍无赖。不读历史的人反而更相信历史,相信一切绝对发生过,按照自己的认知强烈地进入自己的体验。”冬冬锵顺着他的话,却表达了对面的意思。

“历史虚无主义和绝对历史主义都是陷阱。”莉莉陈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抓住了时空的韵律,或者是站在中间选啊?当然了,摆出理性而辩证的姿态也得不出结果。结果大概率不是双方都满意,而是哪边都讨不到支持。

至少这量子世界的时空也不支持,它已经开始乱码般地跳跃到一些因果性更差的时空去了。

前一秒李氏王朝俯首称臣纳贡,下一秒南韩人说中国盗取韩国的文化。偶然间闪过白色的岛屿,绿色和蓝色像马赛克从白色中一样魔怔地跳出来。

“你们的争吵可能加剧量子系统的闪退,我们还是主动退出吧。”麦哲伦始终掌控着全局。

“这算是实验失败了吗?”林中似乎是更关心科学的问题。

“其实是成功了一半。至少我们知道了什么因素会导致时空失控。”也是,麦哲伦看起来也并没有失望的表情。

“我还好,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最多就像是坐完过山车一样。”

“现在还有过山车吗?”

“很少。”

“不都往太空旅行了,很少有人做这些简单的娱乐。”

“张长弓为什么还没醒过来?”林中发现了问题。

“他已经有一些不良反应了。缺氧、呼吸急促,导致他有些眩晕。但是没关系,他现在在传送通道里,等我们待会用同样的频率进入,就可以再路上遇到他。他在那里不会有身体不适。还有一种可能是他已经在第一时空进入了睡眠。”麦哲伦检测了他的生理数据,基本没有波动,证实了最后一种可能。

“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体验。”麦哲伦像是突然换了一个口吻,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显得更加有信心。

“什么样的?”莉莉陈问道。

“我们可以待在一个城市,加速时间流动,观察城市的变化。”

“你的意思是在时间维度体验时空穿越?”林中反问。

“对的,因为我们刚刚这一次旅程让我发现了一些问题,而且我已经基本修复了。所以现在如果是单维度控制,完全没有问题了。时间单向轴承上同时改变空间位置,问题也不大。”

“那不是走马观花。那么从北京开始好了。”他们进入空间隧道之后,令人意外的是张长弓还是在他们的行列之中。

“北京......刚才是在日本结束的。那么就1937年7月7日。北平。宛平县。”这个年份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久远了,虽然偶有耳闻所发生的事情,其实也渐渐被遗忘。除了以之为专业的历史学家冬冬锵。特别还是专攻的领域。但是她看起来过于平静了一些。

“我们有一个士兵在演习中失踪了,我们要进城搜查。”驻丰台日军河边旅团第一联队第三大队第八中队清水节郎在宛平城下叫嚣。

“恕难从命!”国民党驻军第二十九军第三十七师二一九团团长吉星文严词拒绝。

“如果是你们的话,你们现在会直接就干起来,还是同样像卢沟桥的狮子一样沉默?”麦哲伦问了一个看似不可能实践的假设。

“看得我太气了。我们可以下去吗?”冬冬锵像是要自己去实践历史一般。林中所认识的冬冬锵平常话并不多,但一开口就一定是讲到重点的,然而却不会太有尖锐性。

“这会改变历史的进程吧。”莉莉陈在这场旁观中有一种更加旁观的姿态。

“我感觉其实并不会。因为这个事件在整个抗日战争中是极小的一个环节。不论今天发生什么,日本也不会改变全面侵华的国策。而中国人就算不是因为此事而全面团结抗争,也会有别的事情触发。或者根本说中国人就不会将自己的山河拱手让人。当然了,国民党腰杆也直不起来。但是就不要下去了,太危险,说不定挂掉的是我们自己呢。”

“你就是读了太多胜利者书写的历史。”张长弓无论如何都要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

“什么叫胜利者书写的历史?国民党是不是把东三省丢了?是不是逃离了南京,才某种程度导致了南京大屠杀?从不是胜利者的国民党自己和日本人是不是也是无论如何都能知道这些结果?”冬冬锵也有的是观点。

“应该让历史过去。”讲不过就开始含糊应付,最后任性甚至耍赖起来确实是张长弓的特点。

“我们可以去南京看一看。按照你体验派的想法,你去看了就存在了,过不去了。”

“可是目前所处的这个世界只是量子创造的世界。说不准确定性。”

“那你就自我矛盾了。还是按照你的想法,体验了不就是确定了。”冬冬锵深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但林中发觉他们有些不对,有些过于平静,也不是过于平静。就是说如此尖锐地争辩,情绪应该更激动一点。他刚想说出来。时空就沿着轴向来到了1949年的北京。中国人赶走日本人,建立了新国度。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模式。像是我们第一次那种因果时空跳跃。”麦哲伦渐渐引导着其他四人进入状态。

“还来啊?”张长弓像是程序性表达他不喜欢的事物的反感。

“不一样。第一次是不受控制的。这一次我们是有意识的联想和选择。”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站立的这个时空,可以将我们导向本质相近的另一个时空,然后我们可以选择进入与否?”林中还是对这些问题比较感兴趣。

时空墙不再是吞噬性地出现,而是像古早的赌博转盘一样转过无数时空,最后定格在天青色的氛围里。“皮肤”提示他们来到了960年。东京。

“黄袍加身,建立国家,但根基不稳,割据分裂。倒也是很符合。”冬冬锵甚无激情地说道。

“然后开始集权,但也是某种程度的开明。国学开始复兴,文化昌盛,科技发展,社会稳定,人口增长。”林中也不能说挑着好话说,而应该说还是愿意相信美好的一面。

“有人说宋朝只能算是唐朝的遗风,但是宋朝其实爬得比唐朝高了一些。”

“那么宋朝大概会是关联到唐朝了吧?”

“试试就知道了啊。反正我也不期待。”张长弓也不是什么时候都爱这么唱反调寻求存在感。

公元725年。长安。长安满月的街头,人头攒动。获准出宫的仕女、囊中不饱的文吏、才华横溢的落魄诗人、胡人、艺妓甚至还有乔装打扮的天上人,吐蕃的喇嘛和光头和尚打了照面,领头的团保和武侯骑在马上,西域的商人牵着骆驼走过,抢夺游人的吃食。仕女图无需再私藏,如是美人即在眼前。

“你们说,唐朝是什么颜色?”似乎唐三彩立马要闪着新制的亮丽的颜色。绿色的铜釉,赭黄的铁色,锰紫色,钴蓝色,锑浅黄,千年前没有这些金属的名号,但是千年前这些金属已经存在,鲜艳,然后衰变。被认为时间长河中最鼎盛的时代也衰变了,最后时间本身也衰变。

“红色。各种红色。”林中眼中甚至冒出了光芒。

“侍女的绯红色。”

“我却想到了吐蕃的朱红色。”冬冬锵将更广阔的疆域拉入历史,不对,拉入眼前。

“因为吐蕃的和尚吗?”

“是因为有一种‘万国趋河洛’的景象。不是归顺,不是朝贡,而是文人墨客侠士混子都趋之若鹜的吸引力。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时自然而然的交流扩展得很广。我的思绪甚至飞到了君士坦丁堡。那些更加遥远的异域的神秘的黄红色。只是后来君士坦丁堡不再容得下亚美尼亚人。”

“君士坦丁堡我们是不看了。”麦哲伦转动时空转盘,“但我们可以去到离那里不是太远的地方。跨过黑海,去基辅。”

“1259年。”冬冬锵抢先在系统之前报出了年份,“蒙古帝国的疆土。”

“蒙古帝国或者元朝是中国历史的一部分吗?还是我们只是被奴役的中原人?”张长弓的怀疑虽然会迟到但是必到。

“中原文明有没有因此中断?蒙古族是不是成为旁系或者被吸纳?如果第一个答案是否定的,第二个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蒙古的历史就是中原历史的一部分。”冬冬锵虽然像是系统一样快速反应,但是所提的观点确是独到而深刻的。

“听说他们互相不同意对方的观点很长一段时间了,当时我们邀请张长弓时,他并没有答应。可是知道了冬冬锵要参加这次的实验,他却立马改变主意了。”林中由此想到了一些事情,冬冬锵邀请他来参加这个实验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可是后来得知,张长弓竟然要参加,反倒变得犹豫。他想起张长弓总是一个说爱的人,但却不知道怎么去爱。可是又总不能扼杀他的热情?他爱嘲笑一切写作主题,总说只有爱才值得书写,乐于宣扬爱的主义。

“不管他们争论如何,总是可以测试一下,是不是效果相近?”麦哲伦突然笑了一下,把林中拉回来了。

“啊!”

“啊?”在众人的猝不及防中麦哲伦打开了最后一道门。其实也不是门,像是一层薄膜撕裂一般。麦哲伦附身抓起一把沙子,然后扬掉了。“真实的沙子。”众人还处于紧张和兴奋的状态中,张长弓反而一步不动。莉莉陈跳着紧随麦哲伦,林中和冬冬锵走在她身后。基辅人群看到了他们一行五人,从呆滞到惊哗再到噤声,只有短短几十秒。黄色的皮肤竟然是一种武器。到了一定的距离以后,每走近一步,基辅人就退后一步。他们五人也被眼前的震惊的人们所震惊到了,但他们没有久留,很快就回到了旁观的状态。

“从时间的维度上说,王朝更迭,从未安定过。”莉莉陈不一定理解冬冬锵的话,但是这或许是她想要的韵律。

“文明是人类社会的假象,是历史的陷阱。”无论如何,张长弓总要回到虚假。

“我想大家也累了。所以我们可以看看最后一种模式,真正加速时间的流动,看看会留下什么痕迹。”麦哲伦快速拉动1636年到1912年,只剩下一道细长的黑影。而接着出现了短暂的黑白色,然后是红色。时间停到了1970年。回到了北京。

“这个时空,我没有胆量放你们下去。因为我们其中任何一个身份,都有可能将我们杀死。但是......”

“如果是你,进入随意的这样一个黑暗年代,你愿意做出一些改变吗?为了苟活而委曲求全,还是宁死不屈?”冬冬锵渐渐地变成了五人中最激进的一个人。

“怎么改?”林中也不是说对这个问题没有期待。

“首先我们要有一个有绝对保证的时空穿越器。”

“你已经修复了一些问题了吗?”莉莉陈仿佛一路都沉浸在自己的曲调中。

“基本上已经修复了偶尔跳跃的问题,而且在我的控制之内。但还可以更好。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是,目前的系统难以精确地进入临近的时空,例如回到2099年,或者去到2103年。”麦哲伦大概此次实验中第一次坦诚回答问题。但是坦诚有时候是危险的。

“诶,为什么我们一直在回到过去,没有去向未来?”莉莉陈是跳脱的,有时候却踩到了点上。

“因为去向未来目前比较有用途。”不知道为何麦哲伦脸上有一种志在必得的意味。

“是因为第一时空周边的能量波动太大了所以导致难以进入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第一时空的物质总量和意识活动都远比其他时空都更庞大,所以挤压了周边的时空,导致了顺畅性不足。但是目前理论上来看,是有方法可以解决的。”

“这么快就找到方法了?我们真没白来。”莉莉陈其实并没有抓到时空的起伏,但是她对自己的作用感到高兴。

“需要你们的帮忙。”

“怎么帮怎么帮?”莉莉陈兴奋了起来。

“我需要你们成为量子系统的载体。只要人工智能同时拥有算法和人的意识,就能够真正连通人与时空。”

“啊?什么?你在说什么?”莉莉陈从兴奋到懵逼再到恐惧只有几秒,林中早已站得远远的,并且在搜寻有无称手的武器,或是有什么方法可以逃离当下的时空。

“你早就试过控制我们的意识了吧?”林中有点气急败坏了,因为目前没有什么方法。

“是,你太聪明了,所以你才更适合做载体。”

“那你为什么没有成功,不然你会找我们商量。”

“我不得不承认你们特别是你的意识特别顽强。可是正是因为顽强,所以你们一旦接入系统,那系统将可以带任何人到任何时空。”

意识抵抗。“想!”林中朝着莉莉陈大喊。

“想?想什么?”她还完全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

“想逃离这个时空!”

我们开始在意识中反抗,时空墙只出现一些波动,却没有跳跃 ,林中发现了问题。

“没有时空跳跃?你们回不去的。”麦哲伦开始幸灾乐祸。“因为本来也只是偶尔跳跃,意识能够影响时空,但却并不是我说得那么明显。”

“那上一次那么频繁跳跃?你!”

“你说呢?而且我也已经修复了跳跃的问题。”

林中想起可以通过长按绿色键返回第一空间,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又被欺骗。因为最终的控制权还是在麦哲伦的终端里。他猛地扑向麦哲伦,想要撕下那“皮肤”,始终被仅仅护住。于是他们扭打了起来。

“你们为什么要打架?生活是要用来体验的。哦,对,打架也是一种体验。那么我观看你们打架也是一种体验。”

“打架是真实的。”冬冬锵语句平顺。

“你们疯了吧,这时候还在辩证。”莉莉陈显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们已经被系统控制了,或者说他们现在就是系统。”林中用右手把麦哲伦的脸掰向了左边。

“什么鬼?不管了。”莉莉陈一边啊啊叫一边也加入了抢夺的行列。

林中终于忍不住了,一个又一个拳头落在麦哲伦的脸上。“让我出去!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还~有~我!”莉莉陈扯着麦哲伦的一只手。

“我要离开这个时空!”他再用力捶下去,然后突然被麦哲伦一把推下,身体往后一倒。时空穿越座椅猛地往后一压,反倒把林中往前弹了出去。麦哲伦瞬间也回到了第一时空。

“只要能制出时空机器,我就算死了也无所谓。”

“真的吗?你要是没所求的话,会疯狂到这个地步吗?那就一起死吧。”麦哲伦的惧色开始败露。“我可以放你走。你本来就是闯入者。与这个但是张长弓必须成为我的载体。我女儿若不是听信了他鼓吹的‘为爱奋不顾身’也不会在2095年殉情。”

“那冬冬锵呢?她怎么说也是你多年的好友?”

“我!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的血色涌上了眼睛,“莉莉陈也应该成为载体。她不应该拿我女儿的死来当创作素材。我要回到那时去救她。我不在乎世界会因此改变什么。至少我也能带回她的一些活细胞来克隆一个新的她。”麦哲伦拉开了距离。

“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林中多次察觉他动机不纯,却始终下不了结论。

“不!我原来也只是一心想要为科学奉献。”他嘶喊的那个“不”字,藏着许多愤怒和痛苦。

“你以为政府会允许你做这种违背科学伦理的机器吗?”

“政府当然不会允许。但是我若是真的做出来了,用不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或许不知道,整个世界只有两个超级大国无限接近拥有探索时空穿越的能力。你以为我辛辛苦苦研究这么久的成果会被轻易放弃吗?”

“那你不能要求一个作家为读者自己的理解而做的行为负责。你只是在发泄你自己的仇恨!”

“你知道个屁!”

“他爱写什么是他的自由,可是他不应该在我女儿去找他的时候鼓励她为爱放弃一切!他自己说得那么好听,他自己为什么做不到!他更没有权利替别人决定人生的抉择!而且在事后高高挂起,事不关己,说成年人应该为自己的事情负责!”

“嘭!”林中本来还想继续与他周旋,没想到莉莉陈也醒过来了,不知道掰下了什么朝着他的脑袋一砸。虽然听到了奇怪的声响,但是他也应声倒下。在这个奇怪又紧急的时间点,林中突然想起莉莉陈或许在某一个时间问过他一个关于化合物或者化学反应存不存在韵律的问题。他没有动作地看着她。

“厉害吧。”她挥动手中的头部感应器。林中让莉莉陈去呼救,自己手忙脚乱地尝试唤醒其余二人。物理的拍打俨然已经无效了。胡乱按了许多选项也没有用,强制长按了冬冬锵那座椅的启动键许久,时空椅像是重启一般失去原本的控制,她才痛苦地醒过来。只是再想用同样的方法救下张长弓时就不奏效了。那时空椅仿佛已经有了自主意识,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只剩下“程序已完成”的提示以外,在没有其他选择。其他所有按键都像是失灵一般,按了只是松松的,没有任何作用。

莉莉陈过了许久,才带进几个人。领头一个像是领导模样的人,进门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麦哲伦,又看了看林中。

“没事吧,你们。”

“我们没有什么事。只不过张长弓这个一直显示‘程序已完成’怎么办?快点唤醒他。”

“程序已完成。好......”好?那个人脸上不是愤怒或是惊讶。

他又看了麦哲伦和张长弓一下,然后努力隐藏喜悦。“好,我们会妥善处理这件事情的。”

星河•时空穿越

林中/2022.10.07/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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