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贩卖

刘同刚将早餐放在办公桌上,背包还没来得及放下,电话就响了,“刘工啊,赶紧进来吧,机器又坏了。”

话筒一拿起来就听到车间组长的抱怨声,

“好,好,我马上进来。”

放下话筒,在同一办公室的车间主管的目光下拿起了进入车间必须的工衣,离开了办公室。

从车间出来,刘同颓然坐在座位上,看看时间,再看看还没动过的早餐,没有一丝胃口,将早餐扔进了垃圾桶,心想这早餐钱又白出了,这才启动电脑,继续工作。

普通办公室一样的每人一个格子,刘同的这3平方不到的空间内各种东西占据了每一个角落,正面显示器和笔记本,左侧座机和背包,右侧是放满了的文件夹,然后就是散乱在各个角落的报告,清单和写满数据的纸,显示器后面的空间放了几块成品或半成品的电路板,桌底下也有几个箱子放了一些平时用不到的东西。

晚上下班到家已经过了8点,放下在附近小餐馆打包的快餐,清理了门口通过门缝塞进来的广告。刘同和妻子住在旧城区中,一房一厅,刚够两个人住下,这种旧城区都是一栋栋楼房紧密排列,没有统一的物业管理,外人很容易进来,所以广告之类的东西经常乱塞进来,盗窃之类的案件也时有发生。

自己一个人吃过晚饭,刘同看了看手机,已经9点过5分了,想着妻子没这么早可以回家了,起身将外卖盒打包好,和家里的垃圾装一起拿到楼下垃圾桶去,刚走到门口还没打开门,看到地上又多了张名片。

“这么晚还有人发广告啊。”

“微笑贩卖,这是什么?”看着名片上写的四个字,刘同将它放进垃圾袋中,拿到楼下去了。

回到家,无所事事地躺了一会,看看时间,便去洗澡准备睡觉了。

坐在角落的刘同,听着灵堂内播放的哀乐和家属的抽噎声,感叹着这命运的无常,死者是他的同乡,小时候经常一起玩耍嬉闹,长大后就未曾见面,不过知道在同一个城市一直没遇见过,也没想过特地去会面,这次是看到同乡会联系群中的消息,想着小时候的回忆,便来悼念以慰死者。

在等待仪式开始,刘同受不了这哀乐带来的低沉气氛,来到外面拿出香烟打发打发时间,来到门外借着屋檐挡住太阳保留下的一点阴影,隔开毒辣的阳光,也得以暂时隔开阴郁的气氛,在他刚将香烟放进嘴里,旁边伸出一只拿着打火机的手,帮他将烟点着了,刘同连忙道谢,“谢谢啊。”

“好久不见啦。”那人回应道。

刘同仔细看了一眼,原来也是同乡的发小,名叫陈致,和死者刘东一样大家一起长大的,只是多年不见,各人外貌都变化不小,对方不先打招呼的话他都认不出来,只是不知道怎么认出他了。

“是好久不见啦,近来可好。”

“也就这样吧,前两天刚收到消息,怎么突然就走了呢,哎。”

两人在堂外默默地抽着烟,堂内依稀传来声音,夏季猛烈的阳光烘烤着树木,即便在阴影下气温依然很高,让人一下子就开始冒汗,就在刘同在犹豫是回到灵堂内还是继续在这里烤着的时候,旁边的陈致说道:“还记得小时候吗?“

刘同又一次来到小巷内,这小巷在刘同住的那片区的最偏远角落,房子后面就是一个荒废的山坡。刘同在一间外表看来破旧的门店前站住,推门而入,关门前里面幽暗处透出粉紫色的光。

每周至少一次刘同都会到这里来,一般在周末,也时也会在工作日的晚上过来,妻子很忙碌,他的行踪她都不管的,身边没有什么朋友,同事下班后就不会有联系,他到哪里都不会有人知道,自从上次捡到那张写着“微笑贩卖”奇怪名字的卡片,就鬼使神差的进了这家店。

“最近精神不错啊,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坐在刘同座位后面的同事说。

“哪有,只是最近感觉事情都顺利了不少,压力没那么大了。“

“以前见你都是皱着眉头的,现在都舒展开了,笑容满面啊,看着都年轻了不少。“

刘同的确觉得这段时间各种事情都一帆风顺,整个人神清气足,感觉压力轻了不少。

刘同的部门每周的例会,每个人都需要做总结,经理也会问一些问题。

第一周,

经理:最近做得不错,还有几个问题要关注一下。

刘:好的,我去跟进一下。

第二周,

经理:这几个问题还在。

刘:上周没时间,我这两天会去处理的。

第三周,

经理:怎么这些问题还没解决,还越来越严重。

刘:我看过了,是车间的问题,操作有问题,我这周去培训一下,应该就好了。

第四周,

经理:你上次培训的效果怎么样?

刘:好像没什么用,我再仔细看看,可能是供应商的问题,我找一下他们。

刘同觉得这段时间压力越来越大,同事开始表现出不满,他们要求他做的越来越多,他面对问题感到无能为力,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出路。

开始觉得上班比以前更加痛苦,见到同事都觉得大家马上会催着他去干活,看到领导也恨不得立刻转身离开,怕领导追问工作处理得怎样。同事开始找不到他,上班时间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往往都是找急了打电话才出现。

他现在唯一能得到一丝解脱的地方就是那个山坡边上的屋子,去那里的频率越来越高,只有从那里才能得到安慰。妻子经常晚上回来也见不到他人,半夜三更刘同才从外面回来,问去了哪里也不回答,而且看得出身体相当疲惫,双眼布满血丝,脸色发青整个人黑沉沉毫无生机,偏偏嘴角却是带着笑容,一股得到解放的笑意。

同事的嘴脸越发狰狞,妻子不体谅自己,她晚归的时候自己从来都不去质问她,自己偶尔晚上出去一下就被问东问西,两人言语上的冲突越来越频密。

在一片昏暗中,脚下有水流过,冷入骨髓。

看不清周围的环境,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突然前方传来一阵轰鸣声,伴随着地面的震动,无数的水流向他挤压而来,他想转身离开,却发现下半身无法动弹,如铁被浇铸在地上,无力地感受着那水墙冲击自己,头被水向后扯着,快要与身体脱离。双手无助地挥着,在那无处不在的水压面前渐渐失去了动力。

突然惊醒,猛地抬头,自己仍坐在办公桌前,精神仿佛都抽空,一不注意睡了过去,刚刚那无力的绝望感还留在脑海中,起身到洗手间去洗了下脸,看着镜子里自己脸上滴下的水珠,冷水刺激着神经……

刘同想起了十几年前,一个日常的下午,只是天空稍显昏暗,但吓不住10岁出头的少年,一行四人漫山遍野的跑,来到河边嬉戏玩水,四人分别是刘同,刘东,陈致和王晓辉,刘同和刘东是远方亲戚,感情比较好,陈致是刘东的同学,也和他们两经常一起玩,而王晓辉家今年才搬来,听说父亲是村里人,离家多年带妻子小孩回来定居,最近和年龄相仿的刘同三人玩开了,就经常在一起。

四人在河边玩了一会,远方的天已经暗了下来,吹来的风越来越大,四人吹着凉爽舒服,看到河边堆了一堆有这些小孩一人高的沙子,想来是哪家人建些什么所以从河里挖沙堆放在那里的,比较相熟的三人不知谁提出,“不如埋个人一半到沙里面。”于是三人动手在沙堆中间挖了个坑,将不情不愿的王晓辉强硬的推到里面,那王晓辉本就瘦弱,对方有三人更是执拗不过,被他们将腰部以下埋到了沙堆里,沙异常沉重地压住王晓辉,下半身动弹不得,任他如何哀求都只在旁边一起大笑着。

“放他在这里,我们去那边山上玩去。”

“晓辉,我们等一下回来救你啊。”说着三人就笑着跑开了,剩下王晓辉一人在那里无助地拨弄沙子。

三人刚走没多久就下起了暴雨,就都回了家,忘了还有一个同伴被留在了河边,这时上游雨水早已下了许久,那天暴雨不久洪水跟着来了,从此三人没再见过王晓辉。

自从刘东葬礼回来,遇到了小时候的同伴,回想起来他们与死者三人小时候的秘密,那是个意外,事情发生后虽然三人没有讨论过,但都不再提起,有人问到也是假装不知情,从此三人便不再一起,小孩子对事情能感受到一丝的恐惧,这恐惧令他们潜意识中不敢再与相关的人凑到一起,即使路上遇见也都默契地假装不熟。刘同已经将这件事深埋心里,虽然给小时候的自己造成一定的心理负担,一段时间内被认为到了反叛期,但过了一段时间渐渐走出来,现在过着正常的生活,过去的事已经关到了心里的暗处,没有光照的暗处,将它遗忘了。

直到其中一人因意外而死的葬礼上,被另一个当时的同伴提了出来,突然问起他来。

“那天后你是怎么想的,我很害怕,我们做了什么?你和刘东看到我都不说话了,装做不认识一样。”

“你们有商量过吗,你们背着我自己决定好的吗?一切都装作不知道。”

“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经常想起晓辉,你们可能不知道,他父亲和我父亲是小学同学,他家搬回来后他就经常跟随父亲到我家来玩。”

“我还经常做噩梦呢,你呢?”

“是我们害死了晓辉,是我们杀了他啊。”

“你有忏悔过吗?”

陈致在说着,刘同一直沉默不语,默默地听着,烟在嘴里自行燃烧着,烟三分之一长的烟灰掉了下来,刘同将剩下的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灭了,不管陈致转身走开了。

夜里总有梦魇出现,将他带到阴暗寒冷的地方,没有光,没有人,孤独地面对孤独,白天见到了光,见到了人,在人群中面对孤独。

冰冷的水流过,从脚底传到心里的寒冷。

昨晚,刘同终于在梦中见到了他,自从见到陈致后就知道会来却害怕会来到的那个人,还是那个冰冷的地方,异常寒冷的水中,他脚下是松软的泥沙,脚掌微陷进去,他脚前黝黑的泥沙推开表面的水层慢慢隆起,里面爬出一个黑色的生物,全身都是泥沙,看不清模样。那生物伸出手抓住刘同的裤子衣服爬了上去,一团黑色的头在他耳边,搭在了他肩膀上,他闻到了水汽,泥沙,和腐烂的味道。一只手缓缓抬起抚摸着他的脸,表面粗糙的沙子摩擦着他的脸。刘同不知何时已经无法呼吸了,脑袋一阵阵晕眩,终于失去了意识。

回到现实,重新体验到顺畅的呼吸,沉重的脑袋抵抗着地心引力,一不注意就会被压到地上再也爬不起来,昏昏沉沉中离开了房间,出了门,他需要到那里去,需要那件屋子,里面有他想要的东西,能够戳破脑袋里那个越发膨胀的气球,能够将他从冰冷的水里拖出来。他推开了门,那粉紫色的光芒召唤着他,招手让他一步步进去,不要再出来。

这天,外面下着暴雨,刘同坐在办公室内,看着雨水洒在窗上,外面的世界模糊了,一如那天的雨,他拿出手机放在桌面上,离开了座位。同事找不到他,打他的电话才发现留在了桌子上,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雨下了一整天,愤怒的天用雷在拷问用雨在折磨有罪的人,刘同在屋顶,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体温和意识随着雨水不断流失,他想知道面对着无尽的水的感觉,想去感受真实的黑暗中的无助。

他靠着屋顶的栏杆,持续的暴雨已经在他脚下积了不少的水,手扶住栏杆,外面的世界像一个无底的洞,无论多大多久的雨都无法将它灌满,如果自己从这里跳下去的话是不是也会进入那个无底的世界,从此消失了呢。

屋顶上公司保洁啊姨种了一些蔬菜,菜叶子已经被雨打得失去生机,刘同看到一朵黄花被打得东倒西歪,随时会被这狂暴的雨滴打下枝头,但它就是这样任凭这风吹雨打,左摇右晃下坚持在那里。“为什么不就这样掉下去呢?“刘同看着那朵花,他在等着它的掉落。

脸上的雨水不知被擦过多少次,黄花还在坚持,刘同失去力气跪倒在地上,冰凉麻木的脸有一丝温暖流下,与雨水混合到了一起。

“对不起,晓辉,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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