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窗闲月

                               

      我知道是深夜了。

      寂静。

      平生第一次过了这样的元宵节。疫情严峻，寂静里让人有一丝丝的不安……

      家里没有安装宽带，我偶尔打开流量了解一下外界的情况。  不是早晨朋友圈里有人在说今天是元宵节，我根本忘了是何日何时，好像与世隔绝了。

      上午我爱人打电话来问有饺子了没，打开冰箱，还有十几个。小儿子在电话中嘱咐：妈妈你们不要随便出去啊！还告诉我哪个抽屉里有一个医用口罩，他冬天放进去的。我翻找，果然有一个。他是我们家中最有防护意识的一个了。在我们这里封路之前，我们谈论疫情，他在家中也还戴着口罩，坐在旁边，少有的安静，眼神里有些忧心忡忡，然后拿他的零花钱一趟趟囤积他的食物。我笑他不用这样，我们在老家也不用呆几天。后来我和大孩子先回到市里，很快就封村封路了，虽然只有几十里地远，他和他爸爸就留在老家了。

        ……

        尽管我想早早睡去，可失眠的感觉像纷扰无序的乱麻缠绕着我，我努力想挣脱，却不起作用。我不敢睁眼看几点，怕平添了更多焦虑……以往失眠的时候，我会赶忙起来喝药，不管这药有多大的副作用，因为天亮了我要工作。

        脑中嗡嗡响的感觉太难受了，我决定起来喝片安定。睁开眼睛，屋内竟是清澈如水的月光，从我没有拉帘子的那扇窗户洒进来。我是那样准确地判断出是月光而不是灯光，因为太澄静了，太柔和了。灯光是没有这种感觉的，或华彩，或刺眼，或昏黄……都带有那么一点点人世的喧嚣和隐隐的疲惫感。

        我下床来，走到窗前，皎皎空中，一轮皓月，安静而祥和。月光里似乎有白莲花般优雅的淡淡香气，我沐浴在月光里，忘记了去喝药……

        我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月亮了？

        小时候在月光里捉迷藏，村里的孩子会都跑出来，月下的树影格外俏丽动人…… 有时晚饭后，坐在板凳上听大人讲牛郎织女的故事，讲嫦娥奔月的故事，我望着月亮，真的觉得月亮里有广寒宫呢，嫦娥衣袂飘飘，还有一棵桂花树，树下的玉兔在不停歇地捣药……

        大孩子呀呀学语时，我还会拉着他念：“月婆婆，卖馍馍，卖不了，往家跑。门槛高，绊倒了，一窝小狗儿都抢了……”孩子跑着，踩着地上绰约的树枝树叶的影子，我们开心地笑着……孩子初上幼儿园，我偶有和他在月光里走一走，会一句一句教他——“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逐渐的，日子彻底开始忙了。大家都在忙，你在这个全社会都忙的大队伍里是不可能停歇下来的。每天疲惫地结束晚自习，开始检查自己孩子的作业，他挑不起眼皮，我对他没有一点耐心，会急，会吼，会扬起巴掌……哪里会有一点心情去看一眼窗外的月光，哪怕这月光已经宽厚仁慈地洒在我和孩子的身上。小儿子出生了，我的身份不仅仅是一群学生的老师，还是“两个儿子的妈妈”，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不要偏离了社会里的角色。你要背负着一份沉甸甸的压力去奔跑，和所有的人一样。

        我们跑着活完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们在为生活而活着的过程中似乎失去了生活的本质。我们觉得活着就是生活，其实不是的。我们的这种忙碌里究竟有多少是必需的有效的付出?没人告诉我答案。在这个快节奏的社会里，你不要管不要问不要停，别人怎样你也怎样就行了。诗与远方是为人世所不屑的。

        忙，日日月月年年岁岁如此。我在不容悠闲的日子里忽略了日出日落，月圆月缺；忽略了草木荣枯，鸟语花香……忽略了很多很多美好的东西……反而是今天，在这样的特殊的不得不关在家里的背景下，我竟有了一点空闲看月亮，这是多么的讽刺啊！

      我不能像李白那样洒脱倜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也不能如苏轼般豪放不羁，“把酒问青天”，甚至大半夜了还兴冲冲地跑去拉着友人赏月。古人对月亮的喜爱，完全可以写出一部“月文化”。现代人却很少有这方面的创作。

      我静静站在窗边，看着月亮慢慢向南移动，默念几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古老而年轻的月亮，亘古不变，看尽了人世间的沧桑与轮回。千百年来，那些月下起舞的诗人，可曾有过我的灵魂?如今我站在窗畔，天下人又有谁如我一样望月而叹呢？

      只有我的花儿吧。

      夜深了，花也还没有睡去。

      窗台上养的植物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大多是多肉，一棵里面的花剑袅袅婷婷。我对它们一般不去管理，其实它们根本不需要什么管理，半月二十天的浇点水就行。我只在寒假之初挨着剪了一遍花剑，这一棵是漏网之鱼。

        那时我还不知道疫情会严峻到如此。待到封村封路之时，这枝花剑也渐渐开了，小小的橘粉色的钟型花，开了一朵又一朵，我终不忍心再剪掉它了。它已经陪伴我过去了好多天。每天站在窗前，看到外面的蓝天，看似清闲却又心神不宁。想自由而无自由时，才知道自由是多么的可贵!我想花儿是懂我的，它开了一朵又一朵，定是恐我太孤独……

        还有两盆长寿花，本是去年夏末在学校走廊上无意遇到，当时都已半枯，因为生性爱花草，心有不忍，就拿回来了。没有想到经历了一个秋天，变得青翠葳蕤，满是生机。初冬时节，花蕾已粒粒可见。十一月份开始绽放，一盆红色，一盆橘色。一团团一簇簇……开到现在，还是热热闹闹、天真无邪的样子。橘色的一盆放在我卧室里，和清雅的墨兰一比，孩子笑说这是老大妈花，俗。但恰有了这份花儿的温暖，才使这段时间不至于太孤单，也不至于太冷寂……

      我喜欢修长叶子的墨兰，我也喜欢开得天真烂漫的长寿花。我喜欢房间里的每一盆植物，大大小小有一百多盆，每天在微微的迷茫中看到那一丛丛绿叶，内心多多少少感到有些慰藉。

      这些时日，我们终日关在家里，不得不“闲”下来，终于生发出了几许对大自然的渴盼与珍惜，还有敬畏（至少我是这样的），难道这是上苍对我们的提醒?提醒我们面壁，提醒我们参悟……

      花儿在月光里沉默着，无言却深情，如同天上的圆月，我不再急着去睡。

      我在皎洁的月光里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奔跑的人……

                                                        2020.0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