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4日星期日下午,峨眉山,多云。
01
溯黑龙江而上,路至清音阁下便拐进了幽深晦暗的白云峡。
起初还是些宽阔平整的山路,与流水相伴,沿途也多有些结着青青苔色的摩崖石刻,讲着帝王名士与峨眉山的渊源。而后,峡愈发地逼仄起来,路便与那条叫做江的溪流纠缠不清了,反正路断的地方有桥,桥过了之后自还有路。
如嫌上桥麻烦,也尽可以挽起裤腿,选个地方踏石而过,因为那路,原就有个名字叫做二十四道脚不干。
如此走了二里有余,白云峡突收了口子,俄而间便倾崖交错,危岩对峙,壁立如削,直落江底,人只能沿着山腰处悬着的栈道上逶迤而行,其中最窄处便是一线天了。
过一线天,峡谷渐开,再一里,就便到了美猴王的世界了,那里是一个野生的生态猴区。
峨眉山上的猴子以不怕人著称,依我看应是人更要怕猴一些。入园时,管理员反复交代种种禁忌,入园后,当你好奇地去寻找猴子时,看到的依旧是满山遍野站着的统一着装的管理员,人人手里一根长木棍子,人人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就仿佛我们上了哪个大王的山寨。
如此阵势,起先让人觉得好笑,不过看到猴子们快如闪电的进攻后,就不再这么想了。我身后的一个女孩子,大概是渴了,大大咧咧地掏出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还没送到嘴边,就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下来的猴子,呲牙咧嘴尖叫着给抢走了。周围人都是一惊,可怜的女孩子更是大张着嘴巴,手还依旧僵硬地保持着拿水的姿态,她或在疑惑,水去哪了。
而那个小强盗呢,早就被孙悟空一样抡着棍子飞奔过来的女管理员,追打着上了树梢。“孙悟空”爬不上树,因而那里还是它的天地,它可以安心地坐在那里,欣赏着它的战利品,时不时也熟练地小酌一口,显然它已经成功地进化出了喝瓶装矿泉水的本领。
经此一劫,我就不再幻想《人猿泰山》里那样的,人与动物相敬如宾的和谐画面了,每次端起相机时也都要紧张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矿泉水被抢了就抢了吧,相机被抢了,那我是不是就得爬树去追猴子呀?
这样的发问,让我紧张得脊背发凉,过后来看那些数码照片,多是虚焦的,竟也没拍清楚几只猴子。
这里猴子们呢,倒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满不在乎,依旧旁若无人地四处溜达。只是人溜达的空间是二维的,只有木栈的环道,它们溜达的空间是三维的,路上、栏杆上、山上、树上它们都可以自由地溜达。也不知在这个世界里,是人在看着猴子取乐,还是猴子在看着人取乐,
据说这里的猴子也是坐班的,早上九点,与管理员一道,拖家带口地来上班。既然坐班混饭吃,就总得有个眉眼高低,大家平常走路相安无事,只碰到腰包鼓鼓的,脾气好好的,如果再眉清目秀的,笑眼眯眯的,它们就会在不同角度上注意到。当然,它们不是来给你算命的,这里它们的江湖。
或者说,这里是它们和管理员共有的江湖,游客不过是这江湖里的一道菜。当你不小心漏出兜里的饼干时,江湖上的血雨腥风就要在你身上上演了,只是你只是它们的舞台,它们的成败,与你无关。
人家本就是这里的原住民,留下点儿就算您的心意了,要得也不多,两块就成。
02
生态猴区去往洪椿坪的山路,有如猴区内委婉迂回的环行带上滋长出的盲肠。
那是一条通往峡谷更深处的栈道,路口这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路口那边,漫无人踪,一片死寂。路口处站着两个管理员装束的女孩子,引导游人行走的路线。我问她们洪椿坪怎么走,她们让了一步,显出身后栏杆的缺口。
我看着缺口外无人的死寂,犹豫着停下脚步,她们的职责是督导游人不要滞留,因而尴尬地等待着我拿出主意。我于是没话找话地问她们,洪春坪远吗?年轻些的女孩子满不在乎地说,“不远”,另一个年长些的怕误人子弟,马上责怪着指正,“啷个不远?你长在那个坪子上,你不嫌远,我们都嫌远”。我更犹豫了,再问得具体些,要走多长时间,年长些的说,“少说也得十多里路呦,我看你得爬个个把钟头”。
这时间已经将近下午两点,其后还要赶回成都,还要在成都客运站下班前买到第二天去往九寨沟的车票。如此往返两个小时,是让人不得不顾及的时间成本,去,不亚于在与时间豪赌,不去,便意味着在峨眉又留下些遗憾。
年轻些的女孩子见我犹豫,便安慰着说,“也没啥子好景色,就是蒋介石去过,才出了名”。我心虚地问,“去那里的人多吗”?她说,“少得很”,她说去那里的人,多是要自己爬金顶的。
思忖再三,还是想让自己加入到这场豪赌中来,两个女孩子见我心思已定,便侧身让出栅栏缺口,一条路,连带着未知、远方、忧虑与憧憬一道浮现在了眼前。
与她们擦身而过时,我向她们报以紧张中仓促挤出来的微笑,那是即将开始远行,流连于尘世间的最后一瞥。她们也笑着予我鼓励,而后年轻一些的女孩子很是认真地跟我说,“最好手里随时握着块石头”,当然我们都知道那是派什么用场的。
出了猴区,就不再见到一只猴子了,可见猴子现身的数量是和游人们的渴望成正比的。峰回路转后,是一个青山环抱的山谷,四外草木连天,植被丰茂,那条黑龙江在谷底里不息地奔流着,只多半时间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而脚下的这条路,蜿蜒在山谷的一侧,如黑色的长蛇般,时隐时现在葱茏无尽层层叠叠的绿意中。
走在这条不见人迹的山路上,虽美景连连,但依旧让人倍感孤寂。不知怎的,心中莫名地浮现出一首汉乐府的古诗来,虽读之不祥,却不自主地反复吟咏。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其奈公何!”
我并不期待我的远方,远方于我只是一个符号,我只是乐于将脚下的这段距离走完,如果有时间,我愿意走向更远的地方。为什么?其实我自己也搞不明白,或许是内心涌动的冲动使然,是它使得我快意于我的行走,是它使得我欲罢不能于我的行走。
这是不是有些疯狂,如果我也死在这条一个人的路上,后来人看了又会说些什么呢?“其奈公何!其奈公何”!
过了万渡桥,就上山了,那山是天池峰,爬那山必经的一道险坡便是“蛇倒退”。那条连蛇都畏惧的山路据说有3200步石阶,要做九十三个转折。起先还有些心气去数数那些转折,渐渐地,心气也就被数字积累起的喘息给淹没掉了,感觉自己就像希腊神话中的西绪福斯,毫无指望地做着无休止地重复,重复,重复。
如此行走,累,自不用说,要命的是水也喝完了,本以为还留有一瓶,但遍翻背包也找不见它,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得不靠咽唾沫来止渴。好不容易看到一家小店,迫不及待地塞给人家一块钱,老板顺手将空瓶子接在了引山泉的竹管子上。
要知道一块钱只能换来这些,何苦不自己趴到溪边捧口水喝呢,这么长的一路,害得我差点虚脱。
03
那路也有走完的时候,过“洞天首步”牌楼,再咬牙蹬上几折山路,青山掩映、古木扶疏的洪椿坪就便到了。
坪是平地的意思,但平原里都是平地,不稀罕个“坪”字,因而但凡有个“坪”字的地方,多是不平的。这个洪椿坪,就在峨眉天池峰的山腰上,这里海拔是1120米,因坪上长有三株千年的古洪椿树而得名。
庄子说,“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他老人家说的大椿是不是就是这种树,我不知道。不过这里的洪椿树还小呢,专家测定树龄是1200年,喔,那也得把时间的触须伸进到唐朝了吧!
洪春坪上有座千佛禅院,它传说中的始建年代,是比不上这里实实在在的古树的,据说是宋人所建。不过与峨眉山其它古寺一样,这里也数次毁于大火,现存的建筑是乾隆五十五年重建后的遗存,也自那个时间起,这寺就叫做了洪春坪。
寺的山门两侧挑着一幅黑木金字的楹联,据说便是乾隆御笔所赐。
椿寿八千年老树低头闻佛法,
坪登数百丈众生合掌悟禅机。
进到寺中的第一重院落,有一座照壁,巨大的白底幅面上,写着“洪春晓雨”四个字。这是峨眉十景之一,寓意有如王维的那句,“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由于地势的限制,禅寺的规模并不大。只别看它地盘小,名气却不小,它是峨眉的八大寺之一,从清朝的康熙、乾隆皇帝,到民国政府的林森主席都给这里题写过匾额、题刻。1936年,在出席过峨眉军官训练团开学典礼之后,那位时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的蒋介石先生,就曾携夫人宋美龄来此小住,那自也是因为这里,气候宜人的缘故。
寺中有一对双百字联,我最喜欢,是川人冯庆樾,1924年游览峨眉后,为洪椿坪所撰写的。上联写景,下联说史,细细读来,真可谓字字珠玑,感同身受。
峨眉画不成,且到洪椿,看四壁苍茫:莹然天池荫屋, 泠然清音当门,悠然象岭飞霞,皎然龙溪溅雪;群峰森剑笏,长林曲径,分外幽深。许多古柏寒松,斜枝偃蹇;许多奇花异草,锦绣斑斓。客若来游,总宜放开眼界,领略些晓雨润玉,夕阳灿金,晴烟铺绵,夜月舒练;
临济宗无恙,重提公案,数几个老辈:远哉宝掌驻锡,卓哉绣头结茅,智哉楚山建院,奇哉德心咒泉;千众静安居,净业慧因,毕生精进。有时机锋棒喝,蔓语抛除;有时说法传经,蒲团参究。真空了悟,何尝障碍神通,才感化白犬衔书,青猿洗钵,野鸟念佛,修蛇应斋。
洪春坪有此佳联在前,后生吾辈自当无语。
更何况我来去匆匆,没敢太多耽搁,只草草歇了歇,草草地转了转,没有很好地享受这里湿人衣裳的小雨滋润,便在时间不停地催促下,败兵一样地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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