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读书笔记32

唯美文学的兴起

魏晋时代的浪漫文学,到了南北朝与隋的二百年间,不仅没有遇着发展的任何阻碍,并且在这时期中,无论学术思想的政治的以及外来文学的环境,都使得魏晋以来的神秘玄虚的浪漫文学,再走入绝对自由发展的机运,而形成中国文学史上未曾有过的唯美文学的极盛潮流。文学到了这时候,才真的达到自觉的独立新阶段。一般人对于文学本身的意义与价值,认识得更为清楚,同时文学对于艺术上的技巧问题也讨论得更精密更细致了。这种现象在文学本身的发展上,自然是一种显明进步。

虽说自隋、唐以后,一般正统派的人们,开口就责备这个时代的文学的堕落淫靡,用力地加以排击,这只是从功利的实用的文学思想上立论,想从艺术至上主义回到艺术功用主义的路上去,这一种转变,是君主集权坚强有力和儒家思想恢复了威权以后所必有的现象。关于这些理论的是非,现在无法在这里讨论,不过有一点,我们必得注意,就是这二百年来的文学遗产,成为唐代文学的丰富的基础。在这些遗产里,许多新的形式新的格律,都出现了,正等待着后人的完成发扬,因此,造成了唐代诗歌的独盛。

我们现在万不能囿于古人道统的偏见,把这个时代看作是中国文学史上的黑暗期,这个时代的文学发展实在是自由的光明的,而又是艺术的。任何作家都把文学当作一件艺术品,在那里专心专意地创作,他们避开一切理论教训歌颂宣传的功利倾向,只承认美是文学上最高的意义。四六骈文,抒情的辞赋,美丽的小品文,艳绮的情诗,都成为这时代独有的产品。不用说,这些作品,我们并不能承认就是文学中的模范,它们有一个不可掩饰的重大的弊病,就是缺少社会的人生的意义与基础。然而就其文学本身的发展上看来,它是进化的,艺术的,它有它不可磨灭的创造精神。

唯美文学能在这时期顺利的发展,自必有其原因,要明了这些原因必得注意下列这些事件:

一 君主贵族对于文学的爱好与提倡

南朝四代的君主,在政治上虽没有多大的建树,但在文学上,却都有很好的成绩。有的是爱好奖励,有的能创作批评,造成了一时文学极盛的空气。宋文帝的立儒、玄、文、史四馆,明帝的分儒、道、文、史、阴阳五科,在这里都暗示着文学的地位趋于独立,已经能同它种重要的学科并列了。至于当代宗室,如南平王休铄、建平王弘、庐陵王爱真、江夏王义恭等,都以奖励文学,招集文士著称,成为推动文学的重要力扯。齐高帝及其诸子鄱阳王锵、江夏王锋、豫章王嶷,都以文学著名,竟陵王门下的八友,更是一时的俊彦。梁武帝父子,都是南朝时代的天才诗人,在中国历史上,只有曹家父子和南唐的中主、后主差可比拟。至于陈后主、隋炀帝诸人都有优美的文学成绩,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在这两百年浓厚的文学空气中,君主臣僚的提倡与效法,竞艳争奇,图名夺宠,文学的发展,是必然要离开社会人生的基础,而走到唯美的路上去的。

二 儒学衰微与清谈浮虚的风向的继续

魏晋时代,儒家在思想界失去了信仰与指导人心的力最,风靡一时的是老庄的哲学,因此造成当日极盛的自然主义。南北朝时代,佛教独盛,道家的思想相辅而行,儒学更是消沉寂寞,无论在人生的伦理以及艺术的思潮上,都失去了指导的力量。当时的义疏之学,虽为后代的经师所称道,然而这些章句训诘的学问,在思想的运动上,是没有多大意义的。就是当日的义疏之学,也染了那种玄谈骈俪的风气。

三 文学观念的明晰

我国古人对于文学的观念很不明晰,先秦时代,所谓文学,即指一般的学术而言,两汉有文学、文章之分,界限略严。魏晋以来,论文者日多,体制渐备。文笔之称,始于当时,然对于文学观念的认识清楚,文笔分辨的严密以及对于纯文学的重视,则有待于南朝。《文心雕龙.总术篇》云:

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

又梁元帝《金楼子.立言篇》云:

至于不便为诗如阎纂,善为章奏如伯松,若此之流,泛谓之笔。吟咏凤谣流连哀思者谓之文。……笔,退则非谓成篇,进则不云取义,神其巧惠,笔端而已。至如文者,维须绮縠纷披,宫徵靡曼,唇吻酋会,情灵摇荡

从体制言,则文者为韵文,笔者为散文。从性质言,则文者为纯文学,笔者为杂文学。故当日于文笔之外,复有“辞笔”、“诗笔” 之称,辞诗二语,为纯文学的最好代表。到这时候,于是文学文章合而为一,而其性质定义亦极分明,与经史哲学独立存在,文学一语,再不含有学术六艺的广泛意义了。观宋文帝时代儒、玄、史、文四馆的并立,明帝时代儒道、文史阴阳五科的分设,都是文学独立发展的重要事实。

文学观念的明晰以及对纯文学的重视,是当代文坛上的重要现象。在这种现象中,作家自然是日求其制作的精美,研究家是日求其讨论的细密了。或言体制,或叙源流,神思风骨之论,情采体性之篇,无不分辨精微,立论工巧。在这种环境之下,文学日趋于唯美的发展,实在是一种自然的趋势。

四 声律说的兴起

中国文学的特质,是孤立与单音。因其孤立,宜于讲对偶,因为单音,宜于讲音律。字句的对偶,在王褒、张衡、王粲、陆机诸人的诗赋里试用日繁,演成六朝骈俪极盛之风。至于音律,古人亦颇注意,如司马相如所谓“一宫一商”,陆机所谓“音声之迭代” 都是明证。不过这些都是说的自然音调的和谐,还没有达到人为的声律的限制。周、秦古音,大约只有所谓长言的平声,与短言的入声,迄于魏晋,声韵之学渐兴。魏晋时候,声韵的研究,确有进步,已有清、浊、宫、羽的分别了。大概那时候只以宫商之类分韵,还没有四声之名。宋齐以来,佛经转读之风日盛。盖读经不仅诵其字句,必须传其美丽的有轻重节秦的声音。

中国语音既不适宜于佛经的转读与歌赞,欲达到此种目的则必须参照梵语的拼音,而求汉语适应的转变,于是二字反切之学因以兴起。反切盛行,声音分辨乃趋于精密与正确,因此四声得于此时成立。可知魏晋虽有人从事声韵的研究,而至齐梁大为兴盛者,实受有佛经转读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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