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简短两句诗却暗藏深意。入世与出世,真真与假假,是是与非非,时常会干扰世人心智。

      知会是禅意,看破是禅意,放下亦是禅意。若能打破执着,禅意自然缓缓明。世间本无永恒,有的只是一个人的执念罢了。

      我乃山间一修行之人,常年游于山水之间。以此清修,知禅,会禅,意禅。行人常说我以疯疯癫癫之态,饮酒求醉。是一位胡话连篇,行为怪异的江湖术士。时常清醒,时常混沌,就连偶尔恢复意识时,也会望着手中一株棠梨花发呆。

数十年前,山间有一寺院,年幼的我寄宿在寺中,院内有十里竹林。我常在此品茶识书,专研剑术。偶尔向住持请教修身之术。闲时留在寺内打杂,或者下山挑水,生活十分惬意。

    十岁那年,我十分喜爱画竹,时常在那片竹林里提笔研墨,那时还是儒士模样。

    那日清闲的午后,天边下起了小雨,在丝丝细雨的渲染下,竹叶如清洗般鲜嫩,我照常将宣纸铺好,挽起衣袖提笔间,听见一阵敲门声,我忙去开门,门开后,我望了望四下无人,只听见断断续续的婴儿哭声,寻着哭声在台阶上中心,有一包裹精心的女婴,不同于常的是,眉间有一花印,不知印的是何花。但手中却握紧着一株棠梨花,我将她抱起,关上院门,慢步到大堂抱给住持。她襟中有一手绢,想来应是她父母留下的,这里面记录着她的身世,倒不如说是她本该背负的仇恨,这是俗世里的一段恩仇。既然她已来此,就应淡去俗世戾气,安稳度日。手绢之事我从未向她提及,而那手绢一直被留藏至今。

        这名女婴后来起名清棠,自小与我一起长大。我唤她棠儿,她自小喜欢跟着我,无论何时何地,总是会甜甜的唤我哥哥。像她名字一样,她十分深爱棠梨花。她总说棠梨花的白,是充满诗意的。那年秋时,她开心的告诉我,她的棠梨花林开花了,邀我同去,那里有漫天飘落的花瓣,有盛开的欢愉的棠梨花在枝丫上,她开心的伸出手在飞舞的花雨里起舞,裙摆飘逸,玲琅般的笑声回荡在林里,她向我挥手。我永远记得那时的场景,她向我挥手,挥之不去。

    此后我们相伴度过无数日月,从幼稚走向成熟,从懵懵懂懂变得落落大方。

习字时,她在旁研墨,舞剑时,她在旁抚琴;

春日里,她烫酒煮茶,夏日里,她取冰摇扇,

秋日里,她清扫落叶,冬日里,她挑灯温粥。

      直到那一日的到来,那是她十八岁生辰,有一家丁模样的男子登门拜访住持,寻找一位早年丢失的女童,之后又多次前来,我便猜到大概是那手帕上的过去不可避免了。

      关于她的身世,那手帕曾言,她乃山下孟员外之女,其母身份卑微是府中的二夫人,受到大夫人的迫害蒙冤致死,死前曾用血迹写下此帕,家丁将手帕放置在她襁褓中,仅仅这些还未结束,随后她母亲一家都接连死去,只她一人,而她是家丁用计替换极力护下的,不只如此,她还被大夫人指认不是亲生血脉。而发生的这一切孟员外都被蒙在鼓里。可见大夫人手段的高明。手帕上她的母亲最后写到“若是有人提及,勿要复仇,冤冤相报何时了,望吾儿欢喜一世,勿忧,勿念。

      那男子想来便是救她的恩人吧,终于这一天还是来了,自那男子来过后,她便郁郁寡欢,我试着跟她交流,问她是否想知自己身世,她说她不愿。大概她不愿我知晓,我便提示道,人世间爱恨情仇生别离,都有规律可寻,冤冤相报,一报还一报,最后毁掉的还是活着的人的人生。她听了之后若有所思,我也不愿多提及。放弃仇恨很难,只要能让活着的人过得快乐便是比复仇更有意义,我不愿将她置身于危险之中。更愿她像她母亲所言的那样,欢喜似少年郎。

      沉思了一会她突然问我,若我前去,你会陪我同去吗?

      不会。我答道。 为何? 我不愿再清理世间俗事,也不愿打破此时平静的生活,更不愿你将自己活成复仇的工具。

      她楞了一下后说想回房休息。

      午后,在茶盘上就看到了她写的一封信,她说她走了,她无法忘记本该履行的责任,始终无法做到笑里抿恩仇,她想遵从内心,为死去亲人报仇,而后尽是好好让我照顾自己托付话。

      我看完楞住信纸掉落在地上,她不会武功,此去一趟倒不如说前去送死,想到这,便立刻飞奔到山下,也许换作之前我会想很多,然而这一刻唯愿她一切安好。途中赶路匆忙,本该闷热此刻却异常寒冷,当终于快赶到时,我看到门开着,而她却平躺在门外,嘴角尽是血。我一步一步向她走去,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窒息,越来越疯狂,我抱着她冰冷的身体,将她拥入怀中,跪倒在府门。

    不一会,便忍痛站起将剑抹好拔出,抱她平躺着路边,即刻冲入府,亲手执剑杀死了那个害死她的女人。我望着剑上滑落的鲜血,心中愤恨也久久不能平息,她从未有过坏心思,也从未招惹是非,为何竞落到如今这副模样。即便我已将害她之人除去,可一切都晚了,最终我还是只能抱着她冰冷的尸体一步一步的回到属于我们的地方。亲手将她葬在她种起棠梨花林。

    这些年我时常在想,若是当时她问我愿不愿陪同她,我若答应,凭我一身剑术,怎能不护她周全呢。为何要将凡尘俗理看的那么重,以至于此生再不会相见。

      近些日子里我梦到她的次数越来越多,梦里她总是缓缓向我走来,手里依旧拿着一株棠梨花,笑容很甜。她时而伸出手轻轻抚着枝头开的正艳的棠梨花,有时又会望着满天飞舞的棠梨花瓣,期许些什么,而后随风舞动起裙摆,任凭落花飘落在发梢,如同花间飞雪跃起的仙子。

    今夜的月亮格外圆,若是她在,我们会像从前一样在灯火阑珊下彻夜长谈。她会为我煮茶洗杯,在我旁边研墨,还不忘抱怨我习字用墨太多。

    依旧还是那片棠梨花林,依旧还是大风时节,依旧还是那个我,只是再也不见了她的翩翩起舞。

    世间最冷漠的莫不是而今棠梨花开了,你却早已不在。

    后来 ,世人常说曾偶遇一修行之人,这人原本避世离世。不知为何,如今却执剑,走遍各处行侠仗义。

他常备一壶酒,白日里将酒壶举过头顶欢饮,举止怪异,疯癫至极。黑夜里却时常一人抚琴,嘴里念叨着些什么。

    而他最是奇怪的举动,便是见到女童,必手赠棠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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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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