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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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常想,如果我生活在父母的那个年代,会怎样?会比他们强些,还是不如他们?现在看来,我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是比他们要强得多了。但是如果我生活在他们的那个年代,我未必如他们。生活的艰苦,磨练了他们坚硬的脊梁;多么糟糕的岁月,也不会轻易打倒他们!这些正是我不及他们的地方。


他的背影和她的眼泪

“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

这是朱自清先生父亲的背影,我也确乎经历过一次那样的背影。

在我十二三的年纪,夏日的午后,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雨,田野里到处都是新鲜的嫩绿。父亲兑好了农药,要去田地里喷洒。因那地块附近没有水源,父亲背的药壶里面的分量又远不够,所以还要在肩上担上一担净水。

我紧紧地跟在他后面,那时父亲还健壮,这些重量压在他的肩上,丝毫不影响他的脚程,所以我在后面跟得很急。

到了,那田又并不在平地。要走到那田地,需要攀上一个很陡立的土坡。这在平时是不难的,但是现在却刚刚下过一场大雨,那坡面泥泞得很,况且父亲还背负了那样的重担。

但是,父亲竟没有犹豫,直接走了上去,不料一下子陷入了泥泞,黄的粘的泥巴纠缠着父亲的鞋子,仿佛膏药一般,怎么也甩不掉。父亲有些急,索性甩掉了鞋子,光着脚板,向上艰难地前行。

我在他的后面焦急着,看不到他的表情是在怎样地用力。只有那背影在一点一点地向上,很慢,却很稳,没有丝毫的慌乱。父亲是行伍出身,脊背笔直,即便此刻,他肩负了上百斤的重担,艰难地向上前行,他的脊背仍没有一点弯曲。行到中途的时候,他打了一个滑,身子猛烈地摇晃了一下。我迅速地紧张着,担心他会从那上面摔下来。他双手用力握住扁担,以阻止水桶乱晃导致失衡,右腿向前弓着,左腿绷直,用力地踩着地面。那手上和脚上的筋脉一下子爆起来,清晰地刺着我的眼睛。他挺立了几秒钟,在这几秒钟,他宛如一块磐石,坚硬不可动摇。

多年以后,当我回忆起他那笔直的背影时,我从那背影中读懂了力量,读懂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责任,以及面对苦难时的隐忍和执着。

高中毕业那年,我病了一场。因为治疗方法不科学,竟拖成了大病,同时又引发了其他的病变。每日翻看那张消费明细时都胆战心惊,一日就要花去数百元,病情却不见好转,反而日重一日了。母亲常常躲过我去偷偷地抹眼泪,我知道她心疼的不是钱。

一日夜里发高烧,母亲急忙喊来值班医生。医生似乎有些不耐烦,随手丢过一支体温计,便坐在空床上打着哈欠。我把体温计递给他时,他随便看了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四十点二度。母亲一听急了,慌里慌张地问医生该怎么办。医生没有看她,只是对旁边的护士说取冰袋,就走了。

不一会儿,冰袋取来了,里面装的是酒精块儿。护士把它塞在我的头下,顿时感觉清凉了许多,头不再那样晕了。可是高烧依然持续不退,两个小时后,酒精块儿已经全部融化,并且渐渐有了温度。

好容易熬到天亮,主治医生来了,用听诊器听了听,面色有些凝重,开了单子让我去拍光片。我预感到事情可能有些糟。果然,旧病没有治好,又添新病,母亲急得直掉眼泪。

于是又加了很多种药,每天要挂十几个吊瓶,消费明细上面的数字一下子翻了一番。父母是本分农民,以几亩薄田维生,赶上天灾,颗粒不收。因了我的病,父亲把能求的人都求了个遍。凑够一些钱了,起个大早,赶到省里,为我交住院费。他要当天赶回去,病房里不允许太多人陪护,住店是住不起的。

然而屋漏偏逢连阴雨,一日傍晚,母亲在医院门口的电话亭给父亲打电话,要父亲再筹一些钱。不知道什么时候,兜里的六百元钱被贼偷去了。她在回病房的路上才发觉的,回到病房的时候,她的眼神很异常,飘忽不定。我实在没有想到发生了这样的变故,是怎样狠心的人能下去手偷一个母亲为她的孩子治病的钱呢?!

她怕我知道上火,于病情不利,就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面哭。她是十分谨慎的人,我的记忆里,她只丢过这一次,但这一次对她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啊!我的病情不见好转,父亲求人家借来的钱却丢了,她该是怎样的心疼!我后来每每回忆这件事的时候,往往能很清晰地想象到她在回病房的路上,突然意识到为孩子治病的钱被偷了,她的眼神该是怎样的慌张无助!一想到这些,眼泪就止不住,仿佛她就站在那里,慌张地望着四外,却不能发现一丁点儿线索。她那无助的眼神让人心疼,仿佛一个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住院月余,病情一点儿不见起色。我们对这家大医院彻底失去了信心,便决定转院。说来也怪,转院不到一周,我的病竟渐渐好转。母亲的脸上开始有了光彩,整日扶着我在医院后面的花园里转来转去。父亲知道了消息,也很高兴,杀了那只老母鸡,求人炖了,用饭盒带了来。那味道并不好,我却吃得很香,也吃了很多。

因为年轻,尽管病了这么久,形容并无大改。母亲却消瘦了许多,怎么会不瘦呢?她每顿只用一个馒头充饥!难怪千百年来,人们无时不在歌颂着母爱的无私!母亲的伟大之处正在于她是最苦难的一个,并且她心甘情愿地承受着一切苦难。


他的故事和她的岁月

父亲给我讲过很多故事,故事的内容大抵都忘却,只记得那些故事都带有很浓的神话色彩,非常有吸引力。

我那时很吃惊,父亲平时讲话很不流畅,往往一句话要断开三四个小分句才能说明白,有时情急,闹得脸红脖子粗。就是这样的父亲,讲起故事来竟流利得很,逻辑也很清晰,故事节奏把握也到位,并常常照顾我们的情绪,还要时不时卖一下关子。

八岁那年的一个冬日,母亲去姥姥家,父亲在家照看我和姐姐。放学了,我们趴在炕上做作业,父亲在一旁拾掇几只死鸡仔。那年家里养了很多小鸡,有时会死掉几只,不是什么疾病,扔掉了可惜,母亲就拾掇出来,炸给我们吃。现在大约不会有人吃的,但那时却是我们的美味。那时节在农村,一年到头桌子上也见不到多少荤腥,所以一有鸡仔死掉,母亲紧锁眉头愁容满面,我们却很开心。

做完作业又没有电视看,无聊得紧。我和姐姐便交换故事,我讲一个她讲一个,几乎都是课本上学来的,毫无新意。这样讲了几个就都觉得没趣。正不知所谓的当儿,父亲开口了,他一边拾掇着手上的鸡仔一边说,我给你们讲一个吧。我和姐姐一起说好啊好啊,我们没想到他会主动给我们讲故事,便都向他靠拢,围在他身边,眼睛盯着他。

他叫我们坐好了,便开始讲故事了。内容全忘了,只记得很长,大约足足讲了半个钟头,让我们彻底过了瘾。之前听故事总是担心故事讲不长,心里想着别完别完,结果就完了。这一次彻底满足了,可惜我的记性不好,他讲故事时的语气及我们听故事时的表情全都不记得,只记得那夜我和他挨得很近,他那双粗糙的手拾掇那样一只瘦小的鸡仔,很滑稽也很吃力。还有那夜窗外呼呼的北风,屋内昏黄的灯光,我们瞪得溜圆的眼睛……

他给我讲的故事我已然不记得了,但是他的故事我却不会忘。

早年他一个人为了维持家计四处闯荡,很经历了一些艰险,仅我知道的就有很多次,还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他从不向我说这些。

为了给我和姐姐凑学费,他学人家承包水田,吃了很多辛苦。那时我还小,看着他四处张罗的身影,不明白他在忙些什么。一次,天快黑了,他才从田里回来,一瘸一拐,十分蹒跚地走着。到了家里才知道,原来他的脚被泥水里的钉子扎了,扎得很深,快要穿透了,就是这样,他硬撑到这时。承包水田并没有使日子好些,他又琢磨别的手段,因见别人去了几趟内蒙贩牛回来挣了许多钱,他也心活了,想要试一试。母亲不放心他去,别人都是成帮结伙,出了事都有照应。而他只有一个,母亲百般劝说,他却下定决心,只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踏上了北上的车。他的果断和力量是我所望尘莫及的。

一去十几天,母亲每天都提心吊胆着,后来终于回来了,才松了一口气。吃的辛苦自不必说,所遭遇的风险也是我这一辈子也不会遇到的。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误住了黑店,差点遭了劫。还遭遇了一伙检疫的,没有钱交,他们生生地拉走了一头牛。

贩牛赚了点钱,过了几个月,他又坐不住,只身去了内蒙。之后的两年里,他大约去了四五次,我那时只觉得他挺能折腾,没觉得有什么本事。后来贩牛不行了,日子又紧张了,我和姐姐的学费却越来越多,逼得他没办法,他卷了行李只身去了黑龙江下煤矿,在地狱里讨生活。时年,他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有一次煤矿塌方,他差点被埋在里面。他后来和母亲说得轻描淡写,母亲吓得半死,从此不让他再出去。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事情我渐渐地忘记了,直到我自己也成家了,他也老了,当他那瘦弱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动时,我便常常会想起他独自一人走南闯北的那些事情,这些事情,我是做不来的。

我刚刚上小学那年,父母就扔下我,到三十里外一个村子承包水田去。对于他们承包了多少水田,以及水田的种植,并收获后能得多少钱,我一概不清楚。我单知道,放学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只有一间空荡荡的屋子。我平生第一次体会了凄凉,尽管当时是热闹的夏季。

有一次,母亲回来了,说,等秋天来了,收获了水稻,他们就回来了,还说稻穗是金黄色的,沉甸甸的。从此,我便每天都盼望着秋天的到来。秋天来了,他们就回来了。那种寂寞的空旷,让我心生孤独和恐惧。我的敏感大约是从那时养成的。

终于有一天,我发现院墙外面,杨树的叶子开始变黄,并且向地面飘落,我知道秋天来了,他们快回来了。于是,我又整日地盼望着,哪一天放学回来,看到堆得高高的、金黄的稻子。

这样,又过了一些日子。一天放学回来,推开院门,我就看见了那金黄的稻子,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很高很高,稻穗沉甸甸的,风吹过,刷拉拉地响,散发着稻米的香甜。

收获了,然而我们并没有吃上一顿白米饭。米价跌了,父亲把米全卖了,一盘算,将够投入的本钱,一整年的辛苦全都白搭。母亲终日低着头,不肯多说话,她实在有些累了!

我们这里种水田,是要抽取地下水的,使用柴油机做动力,接上水泵。往往要挖一个四米见方,三米多深的坑,把柴油机和水泵放下去,据说这样子容易上水。坑的一面是倾斜的,挖有阶梯,供人上下。

有一天,快黑的时候,下起了雨,母亲穿着靴子下去要检查一下机器,没想到雨就下大了,当她要返上来的时候,那台阶被雨水冲得十分腻滑,刚踩上去就滑下来,眼看着天黑了,母亲急得脱了靴子,想光着脚或许能增大摩擦力,可是依然不行,她已经摔得满身泥水了。她大声喊着,可是田里干活的人都回家去了,天已经黑严实了,雨却越下越大,胡乱地砸在她的身上。

她不得不放弃努力,努力是毫无意义的,在这种条件下,她明智地选择了保存体力,来抵抗这一夜的大雨。她就是这样背靠着泥墙壁一直站到天明。大约十几个小时,蹲一会儿也不可能了,坑里面已经积了很深的水。

我不知道那一夜她是怎么度过的,然而天明的时候,她忙碌的身影又出现在田间。

生活,并没有使他们丧失斗志,他们仍顽强地在泥泞的岁月里挣扎。为了家里的柴米油盐,为了我和姐姐的学费。


他的笑和她的笑

在我家乡的东部,有一个果园,很大一片,里面果类繁多,山楂、小苹果、海棠、香水梨。那时简直是我们梦想的天堂,果实成熟了,若是能躺在那里面吃个饱,简直幸福死了!可这是不能够的,那里面有一个看园子的老头,形容古怪,甚是凶恶。他有一柄火药枪,据说有人吃过那苦头。那人正骑在树上摘果子,“砰”的一声巨响,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已经瘫在地上了。无数的沙粒嵌进肌肉里,疼痛难当。只是听说,也感觉十分恐怖了,便于向往中带了十分恐惧。

一年秋天,果园已经收获过了,只剩下零星的小果挂在树叶深处,若隐若现,招惹附近村民去偷摘。我和同伴们玩耍的时候,就看见有几个从兜里面摸出来一个香水梨啃了,一边啃一边甩着鼻涕。那香味儿诱得我直咽口水,回家便央父亲去摘。父亲先是不肯的,被我磨不过,便带我去了。

父亲当过兵,身手极好,几下就爬到了树上,用力摇那挂着果子的树枝,我在下面捡拾掉落下来的果子。一面紧张,一面欢喜。突然,我只捡了十几个果子时,那老家伙出现了,厉声呵斥着。父亲急忙爬下树来,一面护着我,一面陪笑说着好话。我看见他的笑很假,很尴尬。那老家伙并不理会,满脸的凶煞,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心里很难过,因为父的尊严受到了打击。他是一个不爱笑的人,这一次被迫笑得这么假,这样尴尬。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央他去做为难的事情。

自从姐姐离开我们后,六年了,母亲没有笑过一次。最近,她会因为我说过一句有意思的话笑上两声,而那笑声和笑容又是那么的尴尬,我知道她是怕扫了我的兴致。

常常,我下班的时候,就从窗子外面看见她正趴在另一侧的窗台上,向外望。那背影深深地刺痛着我。我知道,她又在想姐姐了,她是在马路上的人流中寻找,寻找她的女儿。都已经过去六年了,她依然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依然自己欺骗着自己,总想在人群中突然发现她的女儿的影子。她不对我说这些,她以为我看不出她的心思。其实,我也常常望着她那可怜的背影,默默地在心里流泪。

近来,我的身体又很糟,她愈发没了笑容。她看着我日渐消瘦的脸,很心疼,问这问那,末了,便是无助地叹息。她很希望能有人帮助她,帮她把她的女儿还回她的身边,帮她使她的儿子身体强健。但是,她得不到任何帮助,愁容便布满了脸庞。

这几年,她的睡眠很差,自从姐姐出事后,她更加没了睡眠,常常是两眼望着那黑夜里,一直望到黑夜变黎明。天亮了,她就强打起精神来为我们准备早餐。

常常,我随意说过的一句话,比如什么什么菜好吃,她都会记在心里,待中午或晚上下班回家,桌子上便摆出了我说过的那道菜。她很关心我的饮食,常常见我多吃了一碗,她的眉头就打开了许多;如果吃得少了,便不住地叹气。

一日,在饭桌上,我随口说了一句:天凉了,酸菜烩血肠一定不错。我不过说说而已,她就记在心里了,中午便给我打电话,说中午下班就回啊,酸菜血肠已经炖在锅里了。我很激动,很干脆地说:“回,下班就回。”说完很开心地笑了几声。

她在电话那头也终于笑了。


他们老了

我从没有替他担心过,也从没有替他考虑过。在我心里,他自己可以。早年他四处闯荡,为了家计做了很多事情。虽然算不得大事,但是放在我身上怕是做不来的。他去过三次内蒙买牛,回来卖掉挣些差价;去过两次黑龙江下煤矿,在地狱里讨生活。其间经历过多少苦难与惊险他从未对我说过,我也从没有问过他。只是当他与几个叔叔在一处喝酒时喝多了,会扯上几句,也丝毫不会夸张。我才知道,原来他经历过那么多艰辛。

后来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一切都还顺利。把他们接来城里住,日子一天一天好了,他也不再回忆那些年的苦,我也没有多少心情去问他。来城里之后,他很少要求我为他做什么,自己在一家影城寻了一份打更的工作,每天吃完晚饭就走,第二天八点多钟才回来。加之我单位的事、朋友之间的应酬多,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少了,我从来没有留心过他需要什么,也没有问过他。在我的心里,他还是那个走南闯北经见过一些世面的男人,似乎不会有什么困难,他可以的。

直到有一天,我坐在床上看电视,他从柜里翻出螺丝刀,说一会儿走时带上,他住那的插排坏了,电褥子没法用,晚上很凉。他没有看我,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的心突然酸了一下,本能地从电视剧里走出来问道:“你行吗?”我盯着他看,他看了我一眼,故作轻松地说:“行,好修。”我有些不放心:“好修吗?”他显得更轻松了:“好弄。”我没有再说什么,突然意识到自己开始担心起他了。我瞬间感觉他老了,本能告诉我他老了,该为他担心了,这感觉之前从未有过。借着灯光我仔细看了一下他的白发、皱纹,那一瞬间,我确定他老了——我的确该为他担心了。一些小事也可能成为他的困难,这该有多让人心酸!

母亲已过花甲之年,本就严重失眠的她,因为近两年帮我带孩子,失眠更严重了。我常在半夜去卫生间的时候,隔着门听见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心疼,知道她在忍受着失眠的痛苦。

失眠导致了神经衰弱,她便更加显得虚弱了。我知道她是在扛着,她不愿看到我为难,便把痛苦全都自己担下。

终于,她的神经衰弱很严重了。她常常会忘记刚刚想起要去做的事情,便手里拿着东西,看看这,看看那,不知道该放哪里。每次看到她这样的时候,我的鼻子都会酸。她老了,这是我多么不希望看到的事情!

其实,除了失眠,还有很多病痛折磨着她,每次催她去医院检查,她总是找各种理由拒绝。在我面前,她总是装得很轻松。她常说,我只是睡不着,不然身体好着哩。她越是这样子,我心里就越难受。

我一直承受着心里的痛苦,为着她的身体。终于一天,这痛苦突破了底线,我无法再忍受了。我从未这么心疼过。她在厨房里用电饭锅煮土豆,土豆煮熟了,她揭开锅盖,想把锅和土豆一起端出来。已经端出来了,不知是什么原因,她一失手,“咣当”一声,锅和土豆一起掉进了菜盆里,土豆滚了出来。她使劲跺了一下脚,搓着手,我知道她在怪自己手脚的笨拙。

但是,很快她便不顾了灼烫,极快地把散落的土豆捡入锅内。这大约用了五秒钟,期间她回了一下头。不是很大幅度的,便转了过去,我知道她是担心被我看见。其实我早在她的身后了,为了不让她尴尬,我迅速躲进了门后。瞬间,眼泪便滚了下来。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堵着,这一次,我切实地感觉到,她已经老了,尽管我极不愿意这样想,但这已经是事实了。


我能为他们做什么

父亲跟我来了城里,只呆了几日便闲不住,央我为他找一份工作。我随便应付了一句,并没有放在心上。工作上的事烦,应酬又多,我竟渐渐地把这件事忘却了。

一天中午下班,刚一进门,他就面带笑容说,在外面寻了一份打更的工作,今天晚上就正式上班了。看着他兴奋的表情,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吃过了饭,我窝在床上看着无聊的电视剧,他忙着准备行李,打点被褥、换洗的衣裳,一会儿进来,一会儿出去,总怕忘带什么东西。我从未见他这样仔细过,他没有叫我帮忙,我也懒得没有动。

冬天的时候,他说住的那里夜间有些冷。其时,我正被一件烦心事纠结,便未留意他的话。过了些日子,才想起应该给他买一个电褥子铺上。当我和他说的时候,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说已经买了。我怔在那里。

可是没做多久,那店主提出不用他了,担心他岁数太大,出了意外会担风险。他中午回来的时候早已是满面的愁容,不住地唉声叹气,说自己没有用,年龄大了,什么都做不了。

从他的头发开始变白,皱纹开始增多,我为他做过什么呢?仔细想一想,好像什么也没有。连一句像点儿样的安慰都没有。他从来没有要求过我,我就真的以为他没有什么要求了。

我终于渐渐地回忆起,我小的时候,他背着我步行十几里去邻村看电影,为我的学费省吃俭用,为我的工作低着头去求人……

母亲呢?我终于也想不起为她做过什么。我吃着她的乳汁长大,她却对我没有任何所求。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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