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活成死鱼眼,我死也不愿?

总有人谴责晴雯:年少轻狂,恃宠生骄。

倘若她不是那么锋芒毕露、掐尖要强,倘若她懂得夹起尾巴做人,倘若她溜须奉承那些居心险恶的老婆子们,倘若她包容忍耐偷盗窃取的小丫头们,也许,她就不会引火烧身了。这种说法,或许可以保命。

然而,活着像条咸鱼,即使长命百岁、无病无灾又有何炫耀的?

01

晴雯,在大观园内活的“出头”又“各色”,她像女侠,傲然临风,仗义执剑,而口舌便是她的兵器。

袭人、秋纹、碧痕这些丫鬟为求上位,溜须拍马,曲意迎合,甚至不惜自荐枕席,而晴雯则不同,她与贾宝玉情意相合却互相相扰,自尊自爱,绝不自降身段。

她容不下偷盗窃取的坠儿,直接拿出簪子,戳她的手。

她看不惯下作的手段,见不得那些鬼鬼祟祟的勾当,发现一起,声讨不起。

她受不了袭人以花大奶奶自居的傲慢态度,反唇相讥。

她不甘于同流合污,更是敢怒敢言,嫉恶如仇。

她看不惯的人和事,向来直言不讳,有什么说什么!

该喷喷,该骂骂,尽管态度过激,但她却三观正直,洁身自好,是怡红院内少有的清流,为何这种人反而遭谴责?难道所有人都要陪睡陪笑奴颜媚骨吗?

02

晴雯恃宠而骄,肆无忌惮,并不是她悲剧的源头,晴雯的悲剧是所遇非人。

忠臣遇到昏君是个死,奸臣遇到明君也难活。

香菱倒是知书达理、温柔安静,可对夏金桂而言,也是心腹大患。就愚昧而独断的王夫人而言,晴雯的美貌就是十恶不赦,即便晴雯是具不会言语、行动的雕塑,也有碍风化。

王夫人提审晴雯时,晴雯的应答没有明显纰漏,因连日不自在,她也并没十分妆饰,自为无碍。可王夫人一见他钗軃鬓松,衫垂带褪,有春睡捧心之遗风,冲冲大怒。

“好个美人!真象个病西施了。你天天作这轻狂样儿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着你,自然明儿揭你的皮!宝玉今日可好些?”

晴雯本是个聪敏过顶的人,听见王夫人询问宝玉,他早就想到了万全的应对之策。只说:

“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又不常和宝玉在一处,好歹我不能知道,只问袭人麝月两个。”

王夫人得到了想听的满分答案,依然不肯作罢。又道:“这就该打嘴!你难道是死人,要你们做什么!”

晴雯道:“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因老太太说园里空大人少,宝玉害怕,所以拨了我去外间屋里上夜,不过看屋子。我原回过我笨,不能伏侍。老太太骂了我,说:‘又不叫你管他的事,要伶俐的作什么。’我听了这话才去的。不过十天半个月之内,宝玉闷了大家顽一会子就散了。至于宝玉饮食起坐,上一层有老奶奶老妈妈们,下一层又有袭人麝月秋纹几个人。我闲着还要作老太太屋里的针线,所以宝玉的事竟不曾留心。太太既怪,从此后我留心就是了。”

晴雯的话滴水不漏,王夫人也信以为实。

从这两番问答来看,晴雯应该算是安全的,可对于并王夫人而言,大观园内的绣春囊就应该是王熙凤的,怡红院内的狐狸精就是晴雯这样的。晴雯的最大罪过便是容貌。王夫人担心宝玉与人苟且,荒废学业,纵欲伤身,所以要清楚一切有狐狸精嫌疑的人,削肩膀、水蛇腰、眉眼像林黛玉的晴雯,会唱戏又轻狂的芳官,十分水秀的四儿,都在肃清之列。而真正与宝玉不才的袭人却成为道德标杆。

在怡红院内,为宝玉铺纸研磨的从来都是晴雯,而袭人倒动不动躺在床上魅惑宝玉、做她的姨娘梦,想想真是讽刺?晴雯遇到昏聩的王夫人,注定是个悲剧。

然而她遇到睿智的贾母呢,却又是最被器重的伶俐美人,只有她才配与宝玉长长远远。如果她依然在贾母房中,她会是鸳鸯,牙尖嘴利但赤胆忠心,她会是日后的赖嬷嬷,被岁月打磨的温润圆滑却依然仗义执言,痛骂不孝子孙,拄着拐棍数落贾珍、宝玉的不成器。

03

太多数婆子都是长寿而乖滑的,她们都有生存的智慧,权势当前,卑躬屈起,奴颜媚骨,丑恶当前,明哲保身,眼花耳聋。

如果晴雯改过自新,谦卑,温顺,流俗,她会活的长久安定。

晴雯,可以活成袭人、麝月、碧痕,像个西洋花点子哈巴儿,摇尾乞怜,低眉顺眼,暖床伴浴,投主所好,在王夫人阅人行动中侥幸过关;

晴雯,可以活成周姨娘,不言不语,安分守己,在空冷的房间里苦熬着岁月,把日过成年;

晴雯,可以活成林大娘,与老公做对天聋地哑,与形形色色的婆子结党营私,中饱私囊;

晴雯,可以活成王善保家的、费婆子,暗藏奸狡,口蜜腹剑,人前陪笑,背后插刀,怂恿挑唆主子兴风作浪;

那些婆子、媳妇的人生,都是晴雯的方向,姑息养奸长寿,隐忍才能生存,失去个性与鲜活,最终成为毫无光彩的死鱼眼睛。

活成死鱼眼,我死也不愿。

04

油星碗,粗茶汤。

弥留之际,晴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腕上的那几圈银镯子,依然碰撞有声,宛若金玉。假若再给她重新活一次的机会,她依旧不妥协不流俗,拒绝活成死鱼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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