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微信上,和多年未见的老友聊聊闲篇,拉拉家常。
聊着聊着,不经意间,聊起了过去坐过的绿皮火车。
相同的生活经历,让彼此相聊甚欢。
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一下子打开,往事如画,历历在目。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农村,家里半工半农。
母亲孤身一人留在村里,在家操持着十几亩地。
父亲当兵转业后,在县城里当一工人。农忙时回村一起操劳。
一家人分居两地,我跟随父亲在县城读书。
每到周末才能回到村里,一家人团聚。
那时的周末是单休,周六也要上班上学,只休息周日一天。
每个周六下午放了学,父亲骑着自行车驮着我,一起回村,一路上紧赶慢赶,也要摸黑才能到家里。
每个周一早上,天不亮,就要起来,赶回县城。直到我读初三那年才结束这样的生活。
父母都没什么文化,母亲是文盲,父亲小学毕业。
父母这辈子做的最对的决定,就是咬牙坚持供我们姐弟几个读书。
从而改变了我们姐弟的命运。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讨生活。
在那个年代,乡间农村供小孩读书的不多,尤其是女孩子,更没书读。
女孩小学没读完,就让回家务农是常事,再长大一点,就让外出打工挣钱养家。
在当时我们村里,只有我的父母坚持让自己的儿女都读书,这一点是很不容易的。
在我求学读书的时候,遇见的老师和自己父母一样,师生之间很亲,亲的像一家人。
学生也很朴实,没有谁会因为老师几句批评而受不了。
大家对老师都是发自内心的尊重。老师对每一个学生也是真心的关爱。
在初中小学 ,老师会用自制的教鞭,打打学生手心,以示惩戒,也是很正常的,司空见惯。
打几下手心,让学生犯错后,长长记性,不至于屡教不改。
师生之间不会因为打几下手心而疏远怨恨,彼此之间甚是亲密。
家长也不会因此有啥过激反应。
甚至回家后,知道自家孩子在学校因调皮捣蛋被老师打了 ,家长自己会在家加餐再打一顿竹板。
儿时,我依稀记得父母每次送我到学校,对老师总是嘱托说:“这孩子不听话,您尽管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长,老师,学生之间的不和谐的声音,越来越多了。
一些孩子受不了一点委屈,一点委屈就会寻死觅活。
一些家长也会跟着跳脚 。
一些老师也开始畏手畏脚,小心谨慎了。
一些老师的心思开始不在教室,跑到校外。
幸运的是我读书的时候,碰见的老师都是兢兢业业的,像父母一样对待我们。
对我们关怀备至,总是勉励我们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就好了,尤其要去北上广读大学。
在读大学之前,我和我的同学绝大多数人就没离开过我们一直生活的小县城。
大学梦激励着我们寒窗苦读,憧憬着美好生活。
十来年的努力学习,终于换来了离开小县城的机会。
没离开的时候总想着离开,真到离开的时候,心里又挺不是滋味的。
人就是这样奇怪,在一起的时候拼命想离开,离开的时候又思念难受。
在父亲的陪伴下,在县城汽车站登上了去往鹰潭的公交车。要去鹰潭才能坐上火车赶往上海。
小县城的汽车站本就没什么旅客,夏日里更是没什么人,稀稀拉拉的。
临上车时,回头再看了一眼这个我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在心里默默说声再见。往后的日子里,再见一次也不容易了。
随着车子的发动驶离,往后的岁月里,我和小县城越来越远了。一年难得回来一两趟。
孩子长大后,离开成了永远,回来成了暂时。
马路两边的水稻早就黄了,垂下了头。
田野里不少农田已经收割完毕。几只小麻雀在田间地头飞起落下,寻找食物。
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
我也得到了自己辛苦换来的收获,但真正得到的时候,心里却没有想象当中的狂喜,出奇的平静,还有几分离别的惆怅。
马路修的挺简易的,一来一往两个车道,一层薄薄的柏油铺在地基上。
路况不太好,被来往的大货车压的支离破碎。
左一个大坑,右一个小坑,深浅不一,当地也没钱及时修补。
在一路颠簸中,车子摇摇晃晃,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鹰潭。
一下车,扭头就能望见期待已久的火车站。
一栋五层高的砖瓦建筑,上了年头有些陈旧,灰蒙蒙的。楼顶上竖着红色的两个大字:鹰潭。
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风吹雨打,鹰潭两字上的大红油漆有些地方已经脱落,露出了斑斑锈迹。
邓小平曾说:“鹰潭是个好口子。”
可惜,这个好口子过去有过辉煌,现在却有点没落了,没了往日的荣光。
火车站门口有一个偌大的水泥地广场。广场上人来人往,尚不算拥挤。
一到春节时,这广场上的人流,如洪水一般,那场面才叫惊心动魄。
马路两旁,两排青砖小平房,开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饭店。
门口的招牌上简单写着附近县城的名称:资溪、东乡、崇仁…用来招揽生意。
我们挑了个写着自家县城名字的小饭店走了进去。
出门在外,人总喜欢寻找自己熟悉的事物,会更有安全感。
店里没什么人,暑假不是旺季。
还没到饭点,也没人来招呼我们。我们自己随意挑一位置放下行李。
父亲先去火车站买票,让我在原地看着行李。
人不多,过了一会,父亲就回来了。
我拿过火车票一看,红色的票面,黑色的底面。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火车票长什么样。
票面上印着鹰潭到上海,五十几块钱,价格对平民百姓还是挺实惠的。
再一看发车时间,是下午的火车,还要等待挺长一段时间。
我们父子俩只能留在小饭店等待,无聊的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终于熬到了饭点,我们在小饭店将就着随意吃了点东西。
吃完饭,继续数着一分一秒,望望天看看地,消磨时间。
待到时间差不多了,迫不及待起身,赶往对面的火车站。
无聊等待真是一件让人煎熬的事。
随着进站人流,我们来到二楼候车室,里面早已坐满了人。
有的人扶老携幼,大包小包,不甚方便。
有的人潇洒一人,背一布包,来去自如。
离检票还有大半个小时,就有猴急的,等不及了,三三两两,开始在检票口自行排队了。
随着检票时间临近,不停的有人加入其中,队伍越来越长。
检票员刚一露头,大家伙条件反射式的全站起来,挤成一团,涌向检票口。纷纷伸手把自己的票递给检票员,希望能先检自己的票先进站。
检票员穿着官家制服,手里拿着一类似小钳子的金属工具,咔嚓一下,在票上剪一小口,就算检票完成,可以进站了。
不用看方向,也不用担心走错地方,向前涌动的人流会推着你往前走。
只需跟着人群,拐一弯,下到地下通道,走一段路,爬上站台,就看见一列长长的绿皮火车静静停在铁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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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翠绿在阳光下,沿着车身左右延伸,连接天边。
绿皮火车,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他周身上下都是碧绿的。
像一条绿色铁龙,驰骋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见证了这一方水土的喜怒哀乐。
绿色是大自然的色调,绿色是春天的颜色,蕴含着对人生的期望。
在列车员的大声招呼下,大家伙手脚并用,快速爬上车,找到各自的座位,对号入座。
过道里还有不少人站着,过会我就明白了他们是站票。花同样的钱但没有座位。
就这站票,在过年回家的时候也是宝贝,一票难求。
绿皮车缓缓启动,驶离车站,咣当咣当,慢慢加速,往前飞驰。
车窗外的田地,树木,群山拼命后退,变得有点模糊不清。
车上的人落座后,都挺自来熟的,似乎都是许久不见的朋友,不一会就侃起了大山聊起了天。
从国家大事到小道消息,无所不谈,相谈甚欢。
还有的掏出随身携带的扑克牌,邀请周边的人组局开打了。
牌局吸引了一帮人不请自来,在旁围观,看牌的比打牌的还投入,还激动,在旁边出谋划策。
有座的见旁边有人一直站着,见其很辛苦,过意不去,便主动招呼,让其坐下来一起挤一挤。
两个人的位置坐上了三个人。三个人的位置挤上了四个人。
同一场旅行,把天南海北的大家伙拉到了一起,就像熟悉的老朋友。一点也没有陌生感。
过道里,有人打开自带的小板凳,找一空位早早坐下。一看就是经常出门的老手。
实在累了,坚持不住了,有人干脆就坐在自家的行李包上。
或者随便找样东西往地上一垫,一屁股就坐下来了。此时也顾及不了体面形象了。
累了乏了,大家都在想法释放,努力让自己舒服点。在这一刻都是自然流露。
绿皮火车每一站都会停靠,他对老百姓是很友好的,只要他延伸到那里,就会照顾到那一方水土。
方便老百姓出行,绝不会大地方久停不走,小地方一闪而过。
绝不会偏爱大城市,嫌弃小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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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离进站尚有一段时间,要下车的人早早就收拾好东西,激动的等在门口。门刚一开,就急急下车而去,大家都想早一点赶回家。
要上车的,也早早列队等候在站台,等下车的人一下完,就赶紧挤上车来,一刻也不会耽误。
有性子急的直接爬车窗钻进车厢,引来了一顿大呼小叫。
每停靠一站,都要折腾一阵后,车厢才能重新安顿下来。
绿皮火车一进站还没等停稳,车窗外就传来各种叫卖声,就有人推窗探头进来,兜卖各种土特产。
有的卖西瓜:“西瓜,西瓜,包甜的西瓜,不甜不要钱。”
有的卖饮料零食,还有的卖香烟老酒。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上饶山鸡腿。
车一进上饶站,还没停下,就有人在外大声呦喝:“上饶山鸡腿,上饶山鸡腿,好吃的不得了,只要十块钱,只要十块钱。”
紧接着,就有人从外面扒在窗口,探进大半个身子,手里拿着一只只肥美的山鸡腿,大声叫卖,惊起乘客一片。
真香,满车厢都是香味,让人禁不住咽口水。不少人在阵阵香味中就掏钱买了,旅途中尝一尝这山鸡腿,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有的时候,也会有些小插曲,发生一些小意外。
车上人拿了车下人东西,车子已经开动了,钱没来的及付。
也有的是车上人给了钱,车已经开动了,东西没来的及拿。
车上的,车下的,都没办法,只能干瞪眼,懊恼一番,自认倒霉,也就过去了。不然又能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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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绿皮火车一站一站不停的进站出站,天渐渐就暗下来了。
天边的夕阳一点点没入地平线下。
夕阳像个金月饼,一会儿不知被谁咬去一角,一眨眼又被吃掉大半,似乎不够尽兴,一低头功夫,整个都被吞了下去。
黑暗一下子如潮水般淹没了天地。
车厢的灯不知何时已经亮了起来。天黑了,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车厢里有人起身去接点热水,准备泡点方便面,将就对付一下。
有人从口袋里拿出自家带的干粮啃了起来,吃的津津有味。
还是年轻人舍得,掏钱买了一份盒饭,狼吞虎咽起来。
大家伙草草对付完晚饭,夜也渐渐深了,都有点累了。
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说话的人少了,服务员来回走动也少了。
车厢的灯也体贴的关掉了一半。座位上的人,你头靠在我肩头,我依偎在你身上。
谁也不会嫌弃谁,迷迷糊糊打着瞌睡。睡一阵子,醒一阵子。
没有座位的人,要么坐在地上背靠着车厢凑合着忍耐一晚。
也有适应能力强的,竟然打起呼噜,睡的那个香。一不小心,口水还沿着口角流了出来了。让人看了有点羡慕又有点好笑。
更有人顾不上体面,直接铺几张报纸到座位底下,给自己搞一小床,一俯身钻了进去,直接躺下睡觉了,看起来甚是舒服。
还有人艺高人胆大,直接爬到行李架上,侧身挤了进去,给自己弄了一张不花钱的上铺硬卧,甚是自得。
此时此刻,大家都没了矜持,没了形象。在瞌睡疲劳面前,都想法设法让自己舒服点。
不过,在绿皮火车上也没人在乎这些。大家都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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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坐了好久的车,早就由刚上车时的兴奋不已转变成现在的疲惫不堪了,都在默默坚持。
下半夜的车站明显安静了,每一站上下车的人也少了。
没有谁有心思有精力去关注周边的动静,都在和瞌睡疲劳做斗争。
想睡又没地方睡的感觉真是让人煎熬不已。
在昏昏沉沉,睡睡醒醒当中,终点站上海终于到了。
安静的车厢一下子喧闹起来,所有人都起身收拾东西准备下车了。
心里的几许急迫,几许焦虑,终于释然了。
一缕朝阳透过层层云彩,穿过高高的楼顶,斜洒在绿皮火车上,泛起阵阵绿光,蕴含着对未来的希望。
绿皮火车,朴实低调,每日里忙忙碌碌,把大上海和小县城,两条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的平行线,连接到了一起。
让小镇做题家们能走出小县城,见识一下大上海的风花雪月,有机会体验一番不一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