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故乡出走,从远方归来

何伟,美国纽约客杂志的记者,在中国生活了10多年,2001年到2009年,租车自驾跑遍了中国北方,写下了“寻路中国——从乡村到工厂的自驾之旅”。

离北京2个多小时车程的三岔村,他和同事租了一间民房住下来,与村里的同吃同住,体验最纯粹的乡村生活。

见证了一个偏僻的山村,在新农村建设、家电下乡、汽车消费等一波又一波浪潮下,如何将坑坑洼洼的弹坑路,铺装换上水泥;

如何让年收入不到2000元的魏子淇,搭上创业的顺风车,开一家乡村饭店,年收入6万块,成为村里的头号人物。

见证年轻人从这里走出,城市里安家,只有清明时回到村里,短暂相聚,祭奠共同的先人。

何伟的观察,也许不够客观,全面,却十分真实。让我们得以通过外国人的著作来了解自己的国家,生活的土地,和远去的家乡。

如今,距离何伟的乡村观察已经过去了近20年。这些年,我去过北方的许多城市,却从未涉足三岔村。

但在我生长的南方农村,一个叫凉亭贾家西边屋场的地方,发生了许多从未预想的改变。

早些年的306省道,升级成喧闹的240国道。全程3400公里的杭瑞高速,穿村而过,消失的农田山地荷塘,成了高高隆起的路基。

屋后的蒙华铁路,2019年建成通车,征收时将老家的桉树踩在了脚下。每半个小时,就有一趟货运专列,从遥远的内蒙出发,穿过漫长的黑夜与白天,闪现在屋后长长的铁轨,不知疲倦的奔赴远方。

被车流和铁轨割裂的村庄,静默无言。

当年的玩伴早已离家,散落在北京、南京、宿迁、深圳等地,各自人间烟火;留守的父母,步履不停,晚睡早起的习惯,持续了多年。

从许市下高速,下穿蒙华铁路向北,沿着许东公路,转上村级公路,5分钟左右的车程,抵达山脚。沿金龙水库,向杉树林深处探寻,连片的墓冢,沿山路向上排开,凝视着远方。

上个星期,亲戚的儿子考上大学请客,回了一趟老家。高速的出入口,邻近的老人高高举着一把莲蓬,向过往的车辆摇晃,招揽生意。手中的莲蓬,清晨从田里采摘上岸,4个一把,5块钱。

生意好的话,每天能收入100多元。整个夏天,除了疫情的那段时间,她们以同样的姿势,在焦渴与等待中,在一次次举起与落下中,落寞或者惊喜,汗流浃背。

那群人里,有我的邻居,在家带3个孙子,女儿在岳阳上班,儿子和媳妇,在东莞工厂里,工作了多年,每人年薪10万左右。而15年前的2006年,广东的经济开发区,一家生产内衣调节环的工厂,招工开出的时薪是4.5元,也是当地的最低工资标准。


关于村庄,和村庄里走出的那群人,我看到了两个不同世界的生活。

一种,在南方周末VLOG视频里。

四川大凉山,山坳坳,一所村小,只有一名老师和一名学生。男孩,8岁,下课时一个人朝着大山喊话,和自己的回音玩游戏。

孩子的父亲40多岁,外出打工多年,身体瘦弱,疾病缠身,这种病,在“青苔不会消失”中出现过:尘肺。他曾想让儿子去镇上读书,但要2000多元租房吃饭,靠奶奶带孩子的他,也就止步于此。

另一种,在“生死课”里。

袁凌受一位堂姐的女儿委托,给她的表姐、素未谋面的打工女孩写一首诗,作为墓志铭。

广州的工业园内,一辆逆行的摩的,撞上低头学日语的表姐。在ICU,顽强的表姐,靠着心跳,坚持了14天。离开的时候,脸上被纱布缠着,没有人看见她最后的样子。

生前,表姐中专毕业,去广州打工,和“打工女孩”里的敏一样,从每天站12个小时的流水线开始,转了几个厂之后,利用晚上自学英语,转行从事外贸,为逃脱那暧昧的上司,逼仄的生态圈,转而学日语,以期进入一家不用看人脸色的公司,凭本事挣钱。


何伟,用近10年时间,以自驾的方式,穿梭在北方广袤的大地上,用特有的敏锐和细腻,跳出熟视无睹的怪圈,去找寻故乡和家园,去触摸时代的脉搏。

他的爱人,张彤禾,用2年的时光,走进打工女孩的生活,从16岁,到34岁,从工厂出发,北行千里,追溯至她们出生的故乡,等待春节过完,回到南方。这群迁徙的大雁,至今周而复始。

袁凌,用6年时间,准备了一部生死课,有的人,从遥远的大山走出,从贫瘠的家乡走出,走进300米以下的矿井,走进24小时不停的流水线,却用另外的方式,回到大山,回到家乡,永远不再离开。

我们从故乡出走,从远方归来。

我一直相信,多年前的我们,某个盛夏,坐在禾场的竹床上,用手电筒照射的夜空里,一定有一个光子,至今还在宇宙中,不知疲倦的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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