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肃穆的皇宫内,所有仆人屏息以待。
他们的主子灵戚公主已经三日未醒,再不醒过来,他们一众人都要掉脑袋。
为首的仆从名叫南宁,他嘴唇惨白,眼睛下方有一大圈青黑色,看样子已经好几天没睡了。
太医从公主寝殿里出来,神情严肃,他要立刻去向皇帝汇报,不容耽搁。
天色灰蒙,所有人都不清楚自己的脑袋何时会和身体分开。
灵戚公主三日前前去帝都最大的寺庙南山寺祈福,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皇帝气得差点没把这百年老寺拆了。
第四日清晨,就在皇帝发怒要斩首所有仆从和太医时,公主悠悠地醒了。
仆从南宁已经记不清多少人喜极而泣了,原来从地狱到天堂只要一瞬啊。
灵戚睁着绝美的眼,面容有一点憔悴,她问:“那个和尚呢?”
南宁一时没反应过来,公主醒了以后第一句话居然是关心一个不相关的人。
思索了片刻后,南宁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回公主,那人已被皇上关入大牢。不仅是他,整个南山寺的人都被抓起来了。”
灵戚似乎有些麻木,过了好久,她才轻声吩咐道:“传令下去,我要去趟大牢。”
她的语气清冷,一时间竟无人敢劝阻。
阴暗的大牢内,和尚们挤在一堆,相互取暖。唯有一人,独坐于草席之上,显得格格不入。
众人皆唤他的法号:世安。
世安世安,修一世安稳。
一道旨意下来,皇帝虽不大惩,但二十大板总少不了。众和尚挨了打,一颠一颠地回去了。
与此同时,公主密令,留下世安和尚。
世安看着人影由远及近,眼眸动了动,最终归于平静。
“你骗我。”灵戚顿了顿:“他们都说你死了。”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神情是说不出的哀伤。
“我这样,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世安语气平静,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他一贯隐藏得很好。
“言祁,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公主,小僧法号世安。”
十年前,言府坐落在帝都最繁华的地方,言家亦是名震天下。
可是,臣子势力越大,君主就越是不安。
贿赂,欺君,谋逆......一项项罪名扣下来,压得言家家破人亡。
最小的孩子被紧急送到南山寺,逃过一劫。
自此,再无人敢提言家。
也许是君主年纪大了,也许是小孩长大后容貌发生了变化,又或许是时间太过久远。当皇宫里的人来南山寺祈福时,竟无人认出世安和尚就是当年的言家小少爷言祁。
但是,灵戚除外。
她比言祁小两岁。从小就喜欢粘着言祁,让他带着自己到处疯,有时候还会逼着言祁带她溜出宫玩。
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很活泼好动的人。言祁常常嫌她话多,不肯陪着她疯玩,又耐不住灵戚的撒娇,一次次地降低底线。
只是,灵戚十岁那年,当她欢喜地因为明日的生辰而不能入眠时。宫廷外却是血流成河,一刀一剑中夹杂着绝望的哭喊。
次日,有消息传来,言家反叛者皆已伏法。灵戚穿着红衣,奔向言府,却只看见某个熟悉的人躺在地上,四周是凝固的鲜血。
她忽然恨透了红。
后来,世人皆道,公主性格清冷,不喜朱红。
那日,南山寺祈福,灵戚不慎落水,救她的便是世安。她躺在他的怀里,只一眼,就认出了他。
二十二岁的言祁褪去了稚嫩的眉眼,取而代之的是清冷俊美,不染纤尘。
灵戚瞒着众人,又一次来到南山寺,她要寻一个人。
“住持身体可好?”灵戚浅笑着,眼里却无丝毫笑意。
“贫僧虽然年纪大了,但挨几大板还是不成问题。只是公主前几日才落了水,应当好生修养才是。”
住持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世人尊称净安大师。
“那日救我的和尚......”
“公主放心,救人者不是世安。”
灵戚忽然松了一口气,老和尚果然聪明。
因为落水一事,皇帝要大查南山寺。言祁身份万不可暴露。而住持是唯一知晓言祁身世的人......
人上了年纪,心性便不如以往坚定。灵戚不确定老和尚是否会做出和当年一样的决定,所以前来试探。
如果不是,她不介意让老和尚当天圆寂。
灵戚和住持告别后,悄悄绕到言祁的房间。她真的很想念他。
“你在看什么?”灵戚趴在窗台外,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只有这时的她才有了些许旧时模样,天真无邪。
言祁似乎被吓了一跳,手里的书顺势掉落。
“佛经。”言祁拾起书,轻轻拍了拍。
灵戚翻窗而进:“佛经?修什么的?”
“修......修一世安稳。”言祁假装认真看书,眼角余光却全是某个人的身影。
听到答案,灵戚有些低落。“对不起。”
言祁目光闪了闪,默然无答。
皇帝疑心病重,愈发怀疑灵戚落水是有人故意为之,命人彻查南山寺。
因了住持的悄然维护,救起灵戚的和尚不是世安,是一位小扫地僧。
没几日,小扫地僧暴毙大牢,无人知晓原因。
灵戚暗中派人打点了他的家人。
为了言祁,灵戚不会心软一分。她做得决绝。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看见小伤口就会流泪的公主了。
因她见过最残忍的鲜血。
中秋前一夜,言祁主动找了灵戚。
深秋的南山寺被枫林包围,红似火,胜似血。古老的铜钟声声敲响,厚重绵长。
灵戚安静地等在寺外,她今日穿了一件青色薄衫,披了纯白狐裘。
卿本佳人,亭亭玉立。
一回眸,万物寂静,众生惊叹。
灵戚望着眼前人,眼角带笑:“祁哥哥,你今日找我可有要事?”
言祁郑重地从胸前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香囊:“这是我自己收集的好茶,送你。”
“虽比不上皇宫的茶叶,但也是......”
“灵戚喜欢极了!”灵戚眼睛亮着,珍重地接过,捧在怀里。
言祁心疼地看着灵戚,他知道这是灵戚故意装出来的,想逗他开心。
也许言祁到死也不知道,灵戚收到礼物时的开心是真实的,就像她面对她的祁哥哥时永远是十岁的那个她一样。
我对你,有最忠诚的信任。
次日便是中秋,皇宫照例是设了宴。
只是这次的宴席成为了灵戚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灵戚的父皇,当今的圣上,中毒身亡。
老人家就那样孤零零地倒下,倒在大殿中央,王座之上。
幕后之人很快被查了出来。
这一次没人敢庇护言祁。
灵戚发了疯般扑向言祁,质问他为什么。
“皇上平素最宠爱你,你的衣饰全经内务府纺织打造。贸然多了个民间香囊,皇上怎么会看不出?”
言祁语气平静,深潭似的眼里没有丝毫情绪。
“他一看就知那是极好的茶叶,当然忍不住要尝一尝。”言祁顿了顿,补充道:“你的东西,他不会起疑。”
“所以,你料定我会随身携带这个香囊。因为......是你送的。”灵戚脸色苍白:“所以,你在中秋前一日叫我出来......所以,那次落水......”
灵戚不敢细想,她不敢将从前那个言笑晏晏的祁哥哥和如今心机深沉的眼前人重合。
大仇已报,言祁却没有想象那样轻松,他只觉得周身透不过气来。
似乎向黑暗里陷的更深了些。
灵戚颓然地跪坐在地上,半晌,摆摆手:“你走吧。我不杀你。”
言祁刚踏出殿门,里面却传来一阵惊呼:“公主!”
再回首,里面的姑娘已倒在地上,鲜血大片大片地染红了衣衫,红得刺眼。旁边是一把匕首,滴血的刀尖泛着冰冷的光。
“言祁,我要你......始终欠......欠我多一点。”
五年后。
一个边陲小镇上来了一个和尚。据说,他已经行遍了大好河山,修行颇高。
“你修的是什么啊?是不是很厉害?”小镇上的孩童好奇地询问。
和尚淡然一笑,轻道:“非也。我修的是来世姻缘。”
世间所有情仇,终是执念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