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走，你就来

第十九章

西撒哈拉的骚动渐渐扩大，西班牙政府开始衰退，邻近的摩洛哥王国和毛里塔尼亚垂涎三尺，撒哈拉本土反抗力量组成游击队流亡阿尔及利亚，要求民族自决，战火一触即发。只要西班牙一撤军，摩洛哥和毛里塔尼亚正好长驱直入，瓜分撒哈拉的土地。西撒哈拉的西班牙人纷纷逃回故土避难，抢票抢飞机抢船，阿雍镇乱成一锅粥。

三毛因朋友的帮忙，也能及时乘飞机离开战乱中的阿雍。但是，荷西却要应磷矿公司的总动员，留下来撤军团，配合军队把最贵重的东西装船。而且，沙漠家里的遗留事情还要做一些处理。所以，当三毛已经在大加纳利岛落脚的时候，荷西仍然留在撒哈拉沙漠，隔着大西洋，和三毛遥遥相望。三毛起先不肯一个人走，一定要陪着荷西一道，但是考虑到荷西带着她一个女人家，逃难反而多了累赘，所以不得不忍泪先行。

爱人啊，我先走，你就来啊！不要让我等太久，没有你，一个人的日子，我该怎么过？我又怎么忍心把你一个人丢在危险境地而不管不顾！那么多艰辛艰险的时刻我和你都曾携手共度，我不要丢下你，一个人逃离。请快一点，回到我身边，我需要你，请一定，毫发无损地，快快回来，千万不要叫我日日夜夜为你担心。

撒哈拉啊，我就要离开你了。这个曾经承载了太多爱与痛的地方，在我眼里，你是那么迷人，那么富有神奇的魅力，我怎么不为你着迷，为你疯狂？

“如梦如幻又如鬼魅似的海市蜃楼，连绵平滑温柔得如同女人胴体的沙丘，迎面如雨似的狂风沙，焦烈的大地，向天空伸长着手臂呼唤嘶叫的仙人掌，千万年前枯干了的河床，黑色的山峦，深蓝到冻住了的天空，满布乱石的荒野……这一切的景象使我意乱神迷，目不暇给。”

“早晨的沙漠，像被水洗过了似的干净，天空是碧蓝的，没有一丝云彩，温柔的沙丘不断地铺展到视线所能及的极限。在这种时候的沙地，总使我联想起一个巨大的沉睡的女人的胴体，好似还带着轻微的呼吸在起伏着，那么安详沉静而深厚的美丽真是令人近乎疼痛地感动着。”

“四周尽是灰茫茫的天空，初升的太阳在厚厚的云层里只露出淡橘色的幽暗的光线，早晨的沙漠仍有很重的凉意，几只孤鸟在我们车顶上呱呱地叫着绕着，更觉天地苍茫凄凉。”

“夏日的撒哈拉就似它漫天飞扬、永不止息的尘埃，好似再也没有过去的一天，岁月在令人欲死的炎热下粘了起来，缓慢而无奈的日子，除了使人懒散和疲倦之外，竟对什么都迷迷糊糊的不起劲，心里空空洞洞地熬着汗渍渍的日子。”

“那是一个晴朗的夜，月光照着像大海似的一座一座沙丘，它总使我联想起‘超现实画派’那一幅幅如梦魅似神秘的画面。这种景象，在沙漠的夜晚里，真真是存在的啊！”

撒哈拉的故事说完了。如果不是因为战乱，我想，这个故事应该还会继续。三毛本来计划在撒哈拉待上半年一年，看够了就回来，可是，她和她亲爱的荷西，在沙漠一待就是三年。那个温馨的小窝，承载了太多的爱和牵挂，怎么能说走就走，说离开，就离开?

撒哈拉，那个广袤的沙漠，那个充满不安全因素的凶险之地，那个缺水缺电缺蔬菜缺娱乐什么都缺的地方，别人都是谈之色变，唯恐避之不及，更不要说在沙漠里筑巢生活。只有三毛，因着那份莫名的乡愁，因着一份渴望，因着爱人的守候，放下德文教授不做，放下即将到手的美国伊利诺伊州的公务员不做，头也不回地去了。

她醉心于沙漠的星空，醉心于沙漠的空旷、悠远、狂放、温柔，醉心于肆虐的风沙，那一切，在她眼里，全都美到极致。在撒哈拉，三毛的心灵就像得到了皈依，她虔诚地享受着这份宁静，心灵无比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