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道士,不坐钓鱼台

说是很久以前有条大蛇就要化龙了,但由于作恶多端,为祸人间,遭了雷劫。天雷穷追猛打,大蛇慌不择路,往大山深处里逃,正巧山脚下有个山洞,大蛇就钻了进去。

山洞直来直去,不长也不短,大蛇钻到了头,正好容下了大蛇的身子。天雷滚滚,劈在了洞口,蛇尾在洞口边猛一缩,避开了天雷,落石俱下,封住了洞口。

老天岂能善罢甘休,降下一雷,劈在了山顶上,一座山劈成了两座山,山脚与山脚连接处现出了大蛇的一小截肚皮。大蛇瑟瑟发抖,蛇尾蛇头封在了洞里,前后受困,进退不得,只得一截皮肉晾在外面,任天雷布施。

老天有意炼这孽畜,收了天雷。那一截肚皮曝于日下,日久年深,风吹日晒。

很久以后,山脚下有了水,水流成了溪。有一天,一个老头来到山脚下钓鱼,平常是没有人来这里钓鱼的,一是这里的水里没有鱼,二是这里常年浸着一股寒气,一靠近就周身凉,鸟兽都不从这里过,何况是鱼。

老头鬼使神差地偏在这里钓鱼。老头看见块平坦的地方,以为是块风化的大石头,上面尽是青苔,踩上去滑腻腻的,脚下还有些松软。老头就在这上头扎下了马扎,稳稳当当地钓起了鱼。

老头迟迟不见鱼上钩,点起了随身带着的烟锅袋子,一阵烟雾缭绕过后,老头把烧得滚烫的铜烟锅磕在石头上,碾着烟芯子,脚下的石头猛然间动了起来。

老头一个坐立不稳,屁股点地,跌下马扎,一只脚猛向前一蹬,鞋后跟刮起一道青苔,显出底下一道青灰。老头双手撑地,欲待起身,收拢前脚,着力向上,怎奈青苔湿滑,又是一个不稳,跌回石上,一只脚依如前番向前猛蹬。

老头觉出脚底一霎凌厉清凉,耳畔一声扑通,着眼细看,但见那道青灰迹中立起一片如鳞薄片,竟自开合。试抬脚看,一只脚掌连鞋带皮带肉带骨被削去了半个,血流如注,红里透白,剩下半个连鞋带皮带肉带骨于水中漂浮,血迹漫漫开去。

巨痛传来,老头惊叫一声,似喉头涌血,惊慌失措间舍下了家伙什儿,连滚带爬奔外就逃。

那石头上血迹斑斑,血化成丝,丝丝若游,悉数浸入鳞下,那水中漂着的半块血肉也尽化成丝,游离着尽收于鳞下。不多时,水复清亮,半只布鞋翻浮于水面,鞋中滚出了半截白骨,直落落隐迹于水中。

幸好老头家就在附近村落,所隔不远。老头凭着一口气一路抛洒热血,着实脚不点地地奔到了村口,一看家门口近了,一口气吊不住,栽了过去,不省人事。正好日暮,村人们耕作归家,把老头望着了,三五人扶抬住老头就往家赶。

抬至家中,老头失血过半,气若游丝,命悬一线。急唤村中略懂医术的土郎中来见,郎中见了,拨开药箱,土药偏方先施个遍,以药止血,以药补血,折腾至夜半,老头气息缓缓渐稳,才算是把命保住了。

村里人心齐,奔走相告,知道的都来了,屋里屋外都围满了人。人一多,话就多了。

有人猜测是在山中遇到了野兽,有人就说自打有村子来,方圆百里,就没有见过甚飞禽走兽,所见飞禽大不过打鸣的公鸡,所见走兽壮不过看门的半大狗。三百六十行,在这里活不下打猎的行当。

有人就猜测是在山中遇到了歹人,又有人就说既是遇到了歹人,已伤致残,若是谋财害命,何不了取了性命,绝此后患。穷乡僻壤的所在,为财,无非粟米,为色,犯不上勾搭一老头儿。

这人驳说是山林遇险与兽搏斗所伤,那人辩说是路见不平奋勇克敌所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郎中既出,大家伙就围着郎中问,郎中说,伤口齐齐切切如刀细裁,若说是遇到了了不得的猛兽异禽,却未曾听说过有这般造化厉害的禽兽;若是为人执兵刃利器所伤,端的是把好兵刃,端的是身好武艺。

众口不一,郎中只管治病救人,也拿不准事出何故,只有等老头醒了才能俱问一二。

且说这村庄,村子不大,百十来户人家,是座孤村,四周团山围住,来去无径,向来无外人跋涉而来,也无村人离乡而去,不知是从哪朝哪代起如何迁居于此。村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邻里和睦,互相帮衬,与世隔绝,倒像是世外桃源一番。

过一日,老头苏醒,消息传开,来人又围满了屋里屋外。老头心境尚定,忆起前事,向大家伙细说了前番遭遇。

大家伙听了个稀奇,啧啧称奇外仍不知伤人的是为何物。说法又开始纷呈,有人说是着了捕猎的暗器,有人说是遇上了奇异花草木……说法不一,传得玄之又玄。好在老头捡回了性命,形势安定,众人也就散了,往复平日里生活。

却说这村子里的一个年轻后生,听了这奇闻怪事,心里暗暗着意,老想着去一探究竟。想便去做,一日,日头东升,后生抗着把锄头却不往自家田地里走,独自一人往山下溪水边赶,去寻那伤人的钓鱼台。

沿溪水边走,不难寻,寻到了,老头慌乱间舍下的钓鱼竿仍耷拉在溪水边,只是马扎不在。

后生巡视着这大块钓鱼石,那道被老头鞋跟刮出的青灰已然不显,上头重新滋生了青苔。后生见无异样,然心知这块石头不比寻常物,暗藏凶险,并不掉以轻心、贸然行事,于胆大心细间用锄头将上面覆着着的青苔尽数刮去,忙活了一阵儿,青苔下的原貌尽显出来。只见上头黑鳞纵横,密密匝匝,大如瓦片。后生大喜,原来是条百年大鱼困于狭岩之间,心生食念,略一思量,自个儿身单力薄,吃不完也兜不尽,何不如回村叫上人来,大家出力尽取,众人分食。既而折返回村去叫人。

人不难叫,四五个同村力壮青年,担扁担、挑簸箩、持斧头、抗铡刀,大步流星同行而来。更有甚者,背负着几捆拆分鞭炮炮竹、土法炮制的土炸药,欲将狭岩炸开,活捉了此鱼。

行至溪边。带头的后生并不大意,揪一把枯草木,拢成一团置于那密密黑鳞之上,擦捻火石点燃了草木。一团火焰熊熊上燃,果不其然,数鳞片尽皆乍立,锋芒毕露。后生们大开眼界。那点火的后生见时机已到,接取过三尺铡刀,双手把握,对准鳞片,横扫过去,如风卷残云,丁丁朗朗,声声紧赶,竖起的鳞片尽数皆被剔去,露出底下皮肉。后生们都赞好身手。

后生唤取来一把斧子,双手把柄,举过头顶,凌空而下,雷厉风行,斧头斧柄没于皮肉之下,一股子黑红血液迸发汹涌,腥臭难当。

忽然间地动山摇起来,山林中飞鸟凄唳俱起,急急忙忙于天边飞绝。动摇稍定,后生们都叹好大条鱼。后生们杀心已起,哪管他山崩地裂,手持刀斧,轮番起阵,既开杀业。

起先刀斧俱下,而山摇地动不止,而后刀斧愈剧,震动渐息,茫茫血肉任人宰割。

后生们斧凿刀削,刀斧下血布如瀑,腥臭难闻,均脱下上衣遮围住口鼻,好一阵忙活。然日上三竿,烈日当头,周身却遍生寒意,汗不滴液不沁,有人竟不禁打起了寒颤。

此物体大不知几许,后生们忙活不停,似乎戮之不尽,渐渐戮出森森白骨,骨节粗大犹甚于木桶,想这就是脊骨了。刀斧已翻刃,奈何不了这森森脊骨。后生们筋疲力尽,手脉膨胀,已使不出气力,只得作罢,瘫坐在水岸边。

其中有一人提出,莫不如用炸药炸断这脊骨,炸分为两半,分相取之。再不如炸开这狭岩,待取囫囵个儿。说罢既要动手。其中又有一人连制止道,何不如等这血放干净了,再炸开狭岩脊骨,直取白肉。后生们听之,都谓所言甚是。

于是众生在岸边坐等血尽,而寒意愈紧,随着血流欲尽,寒意方才渐消。

血流成溪,加之溪水潺潺,一溪清澈不复存在,漫漫血迹继而开去,水向东流,直赴天涯海角。

待得二三时辰,血流方尽,黑皮白肉露于眼前。一人把土炸药合成一捆,放置于脊骨间,擦捻火石,引燃炸药。后生们退避于百步之外。

崩摧之声如雷贯耳,飞沙走石漫天,血水泥石满地,灰尘如雾漫漫。霎时间,地动山摇复始,较之于前更为激烈,似有山崩地裂之势。远看两座大山泥石俱下,渐渐矮了下去。尘埃落定,再看那钓鱼台处,脊骨已然断为两截,而两截骨肉竟自将动了起来,自溪水大地中扭动着节节拔出,愈来愈长,扭动间搅起了旋风。

后生们眼见其实,骇然坐倒在地。一条长肉于洞中钻出,后端尖尖,是为尾。另一条长肉拔地而起,待到洞口,昂首而起,扶摇直上,头上两眼大如斗,黄澄澄中黑仁乍现,张口长啸,獠牙立现,一条猩红长舌分叉吐纳,是蛇信子!

大蛇被压数百年,终得以见天日!

大蛇断为两截,下半身蜿蜒扫地,上半身扶摇天上,蛇头立转,望见有人,大开其口,急而直下,卷起疾风,直朔朔夺人而来。

后生们惊叫一声,四散奔逃。蛇疾行如风,已噬住一人,蛇头挺立,张口闭口,囫囵个儿吞入腹中。不料被吞下那人在蛇腹中滚过肠道,又从蛇断处滚了出来,跌落在地,跌得七荤八素,满脸血污,复见天日,惊叫着逃命去了。

原来大蛇能吞能咽却不能嚼,又从中而断,留不住过腹汤水。

大蛇亟待复袭,不想却被断开的下半身缠住,此起彼伏,纠缠而斗。此时,日暮偏西,天地间一片嘶啸之声。

那五六个后生均未丧命,急急逃回村里。村里人见了,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不成人样。后生们忙说遭遇,村人们闻之大骇,忙去通报村长。村长年过半百,闻言之,立时通晓各家各户,收拾出所有雄黄,围着村子遍撒雄黄,所幸村子不大,雄黄正好围了村子一圈。而后村人们点起火把,手持刀器,老幼居中,壮者围定,齐聚在村子中央,苦守以待苦战。

却说那大蛇,一是被困数百余年,道行尽失;再者是被那党子后生们放光了气血,难显妖力;三者是重见天日,恐天雷复施,只得退回洞内藏身;而后是被炸成两截,蛇头蛇尾各就一处,各生灵性,竟各自欲长出蛇头蛇尾,互不相容,故而相缠殊斗。

再说那村人们,听后生们全盘道出缘由始末,不免怨声四起。有人说那蛇好自安身在洞内休眠,你们这帮混账非得挫骨扬灰扰人家清梦,惹下此灾;又有人说打蛇打七寸,你们却打了五寸,留了青山在,这不是给自个儿找柴烧,也算是歪打正着,好在没喂了蛇肚子;再有人说一条已够兴风作浪了,你们偏弄出个二龙戏珠,这下可真是人心不足蛇吞人了……

七嘴八舌说尽,众村民齐齐望向老村长,企求老村长想个降妖的法子。老村长也没奈何,这降妖伏魔的勾当既没听过,也没见过。山中又无道士,村里人平常不拜神不拜佛,也不知道求谁保佑。

村里有人就说,莫不如逃吧,逃得远远的,躲起来。又有人说四面环山无路,翻山越岭指不定又惹出甚庞然大物、豺狼虎豹来。炸蛇的那党子后生中有人就说,炸蛇的时候,两座大山滑落,倒是移出一条道来,只不过那正是大蛇蛰伏之处,打那儿过,无异于羊入虎口。话毕,又讨来一阵指责揶揄。

村人们三言两语往来挨至天明,一夜之间并无动静。老村长见无动静,疑心那几个后生是在山林中受了狐魅,迷乱心智,妖言惑众。但又想到此前老头伤足之事,却不敢不信。于是分点众村民为四拨,于村中四个方向歇息,门口均留两个青年值守,两人手执火棍破锣,嘱之稍有动静,即刻击锣传号。再命三五人把守村口。而后唤寻出村中数十条大狗,耳敏机灵的缚之绳索于门前看守,体大好斗的任之于村中游走。

村里素无外人,养狗不为防贼,任其于村中生息繁衍,数量众多,此时却当所用。

谨谨慎慎中挨过几日,风平浪静,锣不响狗不叫,人心匮乏松懈。忽一夜,村中犬吠四起,一个个龇牙咧嘴,吼声震天。拴着的后脚挺立,直向前扑,绷直绳索;没栓的停在原地,磨蹄擦掌,四爪刨地。村中人应声而起,聚成一团。

却说前时那把守村口的五人,夜寂寂中百无聊赖。忽一人道,谁在村口挂了灯笼。另外四个回过头来望,空中确实浮着两盏灯笼,光澄澄,飘忽忽,愈飘愈近。却不似风吹般忽远忽近、忽大忽小,而是愈来愈近、愈来愈大,不一会儿,两盏灯笼就定在了半空,圆圆的发出黄光。

五人心疑之,齐向前欲探虚实。不觉间脚步已跨过雄黄地,一人警觉,伸手忙拦住,于是乎又退回几步,站在雄黄地中。一人手执火把向前晃动,然光不能及,仍是黑乎乎一片,看不分明。其中一人抛掷出手中火把,火光由远而去,黑暗中闪出大蛇面孔,双目如电,蛇信扑朔。五人登时一跳,闪身夺步回村里。而后犬吠四起。

村人们齐聚一处,童啼声,犬吠声……响成一团。然临危不乱,妇女以手拂住孩童的耳朵,揽入怀中,亲昵以慰。其余人皆手执棍棒刀叉,重举火把,临此大敌,虽力小,然与力据争!

有胆怯贪生者二三人,知晓大蛇在前,折身往后,欲从村后溜之逃生。逃跑间,不时回头观望,唯恐有追,匆忙间迎头撞上一物,跌倒在地。然而撞声沉闷,并不觉头痛,起身上前用手拂拭探寻,只觉湿滑如冰,忽然急急从手中滑过,只一瞬,先指断,后掌裂,而后齐腕裁落。

原来大蛇虽断分两段,然而体长犹甚,竟蜿蜒躯体把村子团团围住。那人先是撞上了蛇身,后又被蛇身鳞片所伤。

老村长领衔众人,遥望着村口上空那两点悬定如豆的蛇眼,相为对质。村中犬吠稍息,数犬毛乍起,声低吼,腿微曲,尾垂立,皆是蓄势待发之势。

那大蛇却不为所动,只是直目众人。原来大蛇一失道行,二无妖力,虽为妖兽,如今却只为兽体,面对这雄黄地,也不想再损耗元气去滚上一番。况且蛇身已断,有口能吞却不得食,只得悻悻而望。东方欲白,大蛇悻然而归,窸窸窣窣而去。

后复几日,大蛇都趁夜而来,日晓而归,依前番只是围身于村,着眼以望。

老村长心知是仗着这雄黄地的厉害,大蛇才没奈何。然而风吹日晒,依仗这雄黄地总不是长久之计,终有一日,大蛇必然袭卷身躯,倾覆村庄。

此时天已大白,村人们苦熬一夜,都去歇息了。这几日,村里有人趁着白天,欲翻山而去,然去而复回,苦无路径。也有人一去不回,未明生死,但愿是逃出去了。

老村长忧心忡忡,苦坐于村中一筹莫展。一条黑犬依偎在老村长脚边,老村长以手抚之,思索起这几日得亏这些狗儿助威。往常日子,狗儿们这时应该在村子里追逐打闹。这些狗儿在村里游来荡去,已分不清是谁家所养,家家户户都在喂,得吃百家饭所长,记不清长了多少年头。看数犬,皆体长腿细,头如梭,尾如鞭,倒是与那二郎真君麾下的哮天犬一般模样。老村长叹然道,要真是个天犬现世多好。黑犬似懂人意,摇着尾巴呜咽几声。

老村长起身去解开那些被栓在门前的狗,以绳作鞭,挥舞着驱赶道,你们这些个四脚轻快的,赶忙去寻生路吧!数犬并不远去,朝着老村长吠出几声,而后爬在地上,任鞭作打,不避不逃。

老村长假以使力,并非真打,见数犬临鞭不避,以表忠意,不禁老泪欲横,弃下绳索,俯身以手安抚。

正是这一日,日渐西垂,黑犬叫唤一声,其余数犬闻声而动,黑犬带头,疾风而起,其余数犬闻风而随。群犬如风携雨,急急奔过村口,望远山而去。道路尘起,隐隐不见其踪影。

村里人不明就里,急唤回而声不至,只见夜色将盈,天色向晚。

天幕既垂,夜空中无半点星光,黑云密布,一脉墨色。大蛇却未如期而至,村人们仍井然相守,以待变化。

远山中传出一声犬吠,既而群吠,声声不歇,于天地间悠远回荡,好似狼嗥。届时,清风徐起,夜空中黑云翻涌,浩浩荡荡变幻风云。清风渐疾,拨云见月,月洒清辉。一轮明月高悬于天上,皓月千里,遍地生辉。

所见者无不惊叹,来不及溢于言词,只见云层纷涌,形影变幻,竟幻成一如狮如虎如狼的行状,是谓云犬,奔月而去,大张其口,噬住月边,月盈既缺,好一幕天狗食月。

月缺将复,但见月下两条长影巡游向上,如在水中一般。近得月旁,两条长影各自相去,沿着圆月环游,你追我赶的,犹一出二龙戏珠。

只因那大蛇欲待化龙,虽首尾异处,然而心思同在,自命为龙,见此清高明月,自然争相吸食月之精华,却均想据为己有,故而相斗一处。

再说那云犬岂能容此一家分作两打的畜生,脚底生风,奔袭而击。龙争虎斗般,三者斗为一处,然而那两条长肉尚不能敌,绕月奔逃,奔逃间仍不忘贪食月华。

两条长肉急于奔命,其中一条长肉似乎吸足了月华,突然转折一口吞并了另一条长肉,穿肠而过,复原成一条,头上挺出了尖利长角,较之于前,躯体愈长了数倍,两打合为了一家!

眼看着那两条长肉就要丧命于云犬的爪牙之下,却不想有此番变化。大蛇空中行迹凌厉,急转势头,直朔朔钻入云犬口中。云犬行状登时变幻,云层纷涌,似打翻了的砚台落于水中。

斗不多时,行云如流水般散漫开来,云缝间散出血雾,渐而雾重,遥望得一轮明月尽染血红,血月当空,浸染欲滴。

大蛇于云雾中翻腾而出,云犬尽化为血雾,云深雾重,遮天蔽月,天空复遁于黑暗之中,云月藏身,蛇迹全无。

可怜那数十条忠犬,引啸山林,幻化出这天狗食月之阵,谋略出这二龙戏珠之计,却未能将这孽畜降伏,尽化云烟,随风消散。

村人们历历在目、眼见得真真切切,遥望得一线生机,崩然而断,心下黯然,都道苦也。老村长心知这大蛇长出独角,已然成蛟,心灰意冷如坠寒冰,生死已成定数,怕是回天无力。

大蛇得复妖力,毫不恋战,归身匿迹。而后一日,大蛇如夜而至,依旧蜿蜒身躯围住村子,并不进村噬人。

村人们依旧齐聚一团,刀光火影相映,正待死战,却见大蛇并不袭卷村子,而是仍旧把村子团团围住,瞪目而视,定在村口。

大蛇忽开其口,口中阴风阵阵,蛇信如鞭。阴风吹袭,村人们于战战兢兢中渐渐无力,凭空萌生睡意,恍恍惚惚昏昏欲睡,挨不住片刻,尽数倒下。

待到天明复醒,只觉周身乏力,头脑昏沉,彼此相视,不见异端。众人如坠雾中,想不起个所以然。再看大蛇已不在村口。

又过一日,大蛇昼伏夜出以避天雷,亦复如前,围村定口,阴风吐纳,村人迷寐。挨得六七日,村人们昏而复醒,待得神定,人群中惊叫连连,老村长拨开众人,只见几具干尸横于地上,均毛发枯,目深陷,口洞开,皮包骨。再分视活人,方察异样。年老者,身更偻,气更衰;年少者,头欲白,形憔悴;年幼者,面黄肌瘦,毫无生气。村人们幡然醒悟,大蛇围村不为吃人,却是为了吸阳取寿,蛇口呼一夜,尽取一岁阳寿。村人们哀声不绝,这可真是阎王爷打算盘——算完了。

日月更替,时不待人,十余日间,村中体不健、寿不延者,接而丧去。老村长力不能持,于众人扶持下遗言道:人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这妖怪吸人寿命,一日当除一岁,老夫既知天命,挨得这二三十日,亦算高寿……言语间欲对众人道出个收妖之法,然心知回天乏术,语不能出,口张张眼睁睁撒手西去。

村人们悲痛欲绝,万念俱灰,这些时日全凭老村长这主心骨,众人才不至纷落,抽骨之痛,谁人堪受,呼天抢地声起。

有年壮者,不甘于就此待毙,振臂呼道,愿以死相搏,与大蛇同归于尽,却有人苦道斗法无术。情急智生,有人忽道,蛇怕雄黄,何不尽取村中雄黄,诱其食入腹中,烂其肚腹,毁其肝胆。又有人道,尽收村中火药,炸其七寸,取其性命。然而此法凶险,有死无生。年壮者愿当此重任。既而又有四五人争相呼应,愿与其同往,共赴重任。此四五人正是那党子将大蛇抽鳞断骨的后生。商议既定,即刻启程。

村人们将雄黄、火药尽数收来。此六人将雄黄以猪皮裹成一团束缚于腰间,再将火药炮制成捆背负其后。最后雄黄化酒斟为六碗,满满当当,以此饯行。

六人喝罢雄黄酒,雄黄酒烈,于肚中翻覆,横生力气,尽长胆识。六人甩开步子,行至村口,村人及其妻儿相送。六人尤为不舍,频频回首,情难自禁,回身与妻儿相亲,涕泗横流。但见妻儿鬓如霜雪,竟生白发,心然阵痛,当下把心一横,折身而去。

村人们齐在村口,执泪眼遥送,六人形影已然不见,众人仍不散去,翘首以望,似待归人。

去得多时,日已正午,耳听得远山中传出异响,由远及近,心下细数,是为六响。继而山中一声长嘶,似龙吟虎啸般骇人心际。此时狂风大作,遮天蔽日而起。

前去六人以炸药炸开钓鱼台上的蛇洞,引蛇出洞,再以炸药攻之,却未能伤及分毫。六人皆葬身蛇腹。六人身上所缚雄黄于蛇腹中化开,虽不能伤其性命,却也令大蛇经受了一番折腾。大蛇数日里尽取得村人阳寿,吐纳生息,头上独角已化为两角,再有几日,便可化龙,不曾想遭此反攻,登时狂怒不已,两眼深红,拔地而起,势必要倾覆村庄,直取这些无知山人。

众人遥见大蛇于山中腾起,扶摇天上,直直而来,心知成败已定,生死已决,肝胆俱裂间了无生机,茫茫然伫立原地凄然赴死。

有人慨然道:一家老小,共赴黄泉,虽为游魂,亦能重聚,死得其所。众人听后,目目相视,及老及幼,无不爱怜。一村妇将幼子揽入怀中,却说那孩童年幼无知,此时大祸临头,不以为惧,于母亲怀中,仍然目不转睛,遥望天边长蛇飞舞。皆因为数日里,村人们护卫长幼,孩童者皆不知事出何故,又从大人们的言语间耳濡目染,得知大蛇化龙的故事。此时得见大蛇全貌,见长蛇飞舞,幼不知事,遥指天边,出语道:“好大条龙…”此言一出,但见风云变色,天雷滚滚,轰然而至。天降数雷,于天幕中扯出道道金光裂隙,大蛇急欲逃生,电光火石间避之不及,终遭雷劫,销此孽障。而后天降大雨,尘土生烟。

正所谓天道好轮回,正邪不两立。大蛇欲待化龙,狂怒间准备大开杀戒,却不想得了这年幼孩童的口封,得逞化龙,然而有违天道,为天地正义所不容,天道凛然,故而引下天雷,得销妖孽。

却说村中雨注三日,雨驻后,天朗气清,一片新色。村人们劫后余生,往复平日里生活。村人们将在劫中丧生的村民和老村长及那六位壮士葬在一处,并修上祠堂供奉;另着一处,修了座庙宇,庙不大,上供一画,画中数犬腾云驾雾,追逐嬉戏。此二处,世代供奉,香火欣荣。

那钓鱼台处被大蛇盘开了道路,村人们由此与外界走动,互通经济,来往人烟,不再孤悬于世。光阴荏苒,风调雨顺过了几代人。有来往行人拜奉庙宇,向村中后人细问由来,村中后人将传说娓娓相道,一客商听罢,胸有点墨,叹然曰:

山中无道士,不坐钓鱼台。

山人乱山象,云犬复云来。

云消合一斗,壮士犹伤怀。

幸得童言启,山门始中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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