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沧水
发表于/ 公众号:旧忆杂玩
近日闲来无事,整理移动硬盘中的库存,发现一块硬盘里存有几年前下载还未看的《巴黎野玫瑰》,饶有兴致,忘记自己曾经还下过这部电影,这就像和冬天过去换上春装发现口袋里有不知何时放置的一百元以后有相同的喜悦,索性将整理的事情放在一边,马上点开来看,遂发现影片后缀为.rmvb,顿时又像泄了气的皮球倍感失望,原来口袋中的百元大钞乃低仿假币,由喜悦变为悲哀。
诚然,rmvb格式的影片已经满足不了我现在被各种高清画质宠坏的眼睛。随着时代的进步,我们对电影质量的要求达到了新的标准,当然我说的是每天费尽心机寻找资源的盗版电影。精良的分辨率与清晰度和一部优秀电影可谓是天生绝配,既展现出电影中的每个精彩桥段也舒适了我们的眼睛。就像前些日子,因疫情隔离在家的我想回顾一下自己小时候好生害怕的《红蜘蛛》,找到资源,然后看了几集又赶紧关掉,画质实在让我的眼睛疲惫不堪。
这让我哭笑不得,想起在网络不发达的几年前十几年前,别说嫌弃一部电影的清晰度,连看到想看的电影都难于上青天,那时没有便利的网络资源,只能靠自己与光盘小贩微妙的关系和一双百里挑一的慧眼。通俗的说,您得会淘。
说实话,无论是盗版VCD或是DVD,都是畸形的产物,它满足了很多人的精神需求,也让一些人从中得到了巨大的商业利益。还是一个封闭环境内催生的一种对世界电影了解的手段,毕竟就算到今天,有些电影我们也是无缘一饱眼福。
正是在这个盗版横飞的年代,涌现了无数有关于它的故事,我在此想到两个人,两个普通的盗版光盘盘商,和您分享一下在那个环境下他们的经历。
将时间拨回93-94年,VCD影碟机横空出世,一张张在灯光下呈现彩虹色的光碟也代替了录像机中的小方盒。记得VCD刚面世的时候价格不菲,这个阶段的我至多四五岁,对世界的认知很模糊,周围邻居是否已经在VCD机刚上市的时候就拥有我并不得知。直到上了小学,我家才淘汰了录像机拥有第一台VCD,而这也算是家中增添一个“大件”,全家都为之欣喜。
那时天津有一个名字很响亮的地方,叫做“大本营家电城”,里面的数码电器在当时琳琅满目,品类齐全,很受天津人民的欢迎。小学四五年级的我和父亲每隔一两个周末就骑车去这个大本营,不是因为我们爷俩儿对电器与数码有多么狂热的兴趣,那个年代家里也不可能每天添置家电,而是对我培养起电影爱好至关重要的一个人---我的小姑,在那里开了一家碟片店,门面不大位置却相对优越,在一楼进门处较为显眼的位置,来来往往进出商城的客人都会注意到它。
店铺的名字起的也简单易懂---“万片音像”,店门口摆着一台29寸的彩色电视机,里面不停歇的播放着一部部电影,旁边的VCD机连着功放,声音很大很聒噪,过往的人都免不了要停下驻足一番。
小姑播放的电影也值得玩味,新片不多,大多是《英雄本色》《喋血双雄》这类八十年代的经典港片,父亲疑惑不解,让她换一些新片子,不要总放这些每个人对剧情都滚瓜烂熟的“老古董”,小姑都笑着摇摇头,一语道破真相:“大本营里音箱店有许多,新片谁家都有,这些老片经典,常不常看电影的人都会被吸引,进了店,爱看的电影的人自然会要新片子,不爱看的人你说了他们也听不明白,这些人就给他们推荐点经典。”父亲才恍然大悟,我虽一知半解,也基本明白了小姑的用意。
但大多时候,小姑无暇给我们讲她的生意经,而是忙着给店内的客人殷勤推荐,看她对店内的电影了如指掌,每部电影的精彩之处仿佛都在她的心里,推荐起来口吐莲花,滔滔不绝,无论什么类型与年代的电影都难不倒她。最后店内的客人都要带几盒满足的回家。
等店里的人潮褪去,才轮到我和父亲,小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装满一塑料袋的VCD盒装电影塞到我父亲手里,并竖起自己的大拇指,告知父亲这可是这两周的精华所在。然后摸摸我的头,说给我也准备了礼物。我并不意外,因为小姑“出品”的动画片总能满足我的胃口,让我大饱眼福。
一天我抛出了心中疑惑很久的问题:“姑姑这一屋子的电影你都看过吗?他们怎么问什么你都知道。“
小姑听完喜笑颜开:“你傻啊,这么多我看的过来么。进货的时候听别人说的。”
后来她更向我透露,有些电影她只是放入影碟机中快进着看上几段高潮或者打斗,能忽悠人就足够了。这个答案让我很是失望,原来小姑的对电影的了解只限于它的高潮部分,只限于最能吸引客人的部分。她在我心里的形象也从一个阅片无数的“电影专家”变成了精明商人,从这天起再看到她的时候甚至有些厌恶。刻意躲避小姑的亲昵与宠爱,甚至都不愿再与父亲踏入大本营的门槛。不想再受到小姑的欺骗。
不过那段日子电影和动画的供给并未间断,我继续享受着小姑的馈赠,我家的VCD光盘塞满了整整三个抽屉,并在床下,衣柜顶总能看到他们一盒盒的踪迹,父亲被填鸭式的培养成为一个阅片量庞大的影迷。而我也依靠着这些光盘完成了从动画看到电影的过渡。
后来没几年光景大本营电器城就因拆迁转移,等新的商场盖起却因为地理位置相对偏僻而失去了光彩。随后VCD消失在时代的洪流中被DVD取而代之,小姑没能跟上步伐快速转换思路,就结束了自己贩卖盗版电影的生涯另谋出路。没有了大本营与VCD我们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减少到几乎为零,逐渐在我那段时间的生活中消失。节假日的家庭聚会我们见了面也是浮于表面的假装寒暄,大多时间都是看她在饭桌上夸夸其谈,大肆宣扬自己金钱至上的价值观。也没有人在提起她过去贩卖盗版电影的日子,这段日子仿佛从我,我父亲及小姑的记忆中抹去,从未出现过一样。而她油嘴滑舌精明的人设也印在了我的心中,在我眼里,小姑的人生注定与我毫无交集。
直至我已经高中毕业,一个闲暇的周末小姑邀请我为他刚上初中的孩子补习功课,我才在多年后再次到她家做客,晚饭过后小姑神秘的把我招呼进卧室,说有好东西要跟我分享。我有些抵触,怕她会给我展示一帆风顺的金色大船摆件或者她与姑父接下来瞄准的新的买卖,但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卧室。
只见她从床下拉出四个约现在24寸行李箱大小的老旧皮箱,上面布满灰尘,她用抹布胡乱擦拭擦拭就就带着笑意打开,里面是整整齐齐码放好的一盒盒VCD光盘。这些VCD光盘大多都未拆封,塑料薄膜塑封完整,也多半都是VCD盗版光盘年代的高端“铁盒装”,看到他们我怔住了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表达惊讶之情。这些已经稍有年代感的东西出现在了在我看来只是普通碟贩的小姑家中,本身不具备收藏价值的盗版光碟却安详的躺在皮箱内,他们保存完整,整整齐齐,码放得很紧密,盒子之间甚至没有缝隙,好似价值不菲的收藏品,生长出以前从未引人瞩目的美感。
小姑看我一言不发,对我说这是她在大本营开店铺期间一盒一盒保存的,并蹲下身逐一向我介绍:
"斯皮尔伯格的《辛德勒的名单》,铁盒三碟的,一个老客户想要我都没舍得卖他"
“狮子王,这套比我当年给你的那盘包装强多了吧。”“绿里奇迹,你爸也看过,多好的片子,当时感动的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富裕我自己就留了一盘”“卧虎藏龙,周润发演的太好了·····”
她一盘盘的拿起又放下,仿佛每部盗版光盘背后都有一段自己的故事,眼睛里闪烁着光辉视它们为珍宝一般,凝视着对这些盗版电影满腔热忱的她,觉得很陌生,也的确现在我们的关系真的疏远,是由我主动造成的疏远。瞬间那个在我眼里只是单纯靠贩碟来赚钱生存的有点油滑的小姑的形象轰然崩塌,也许这一切只是我的误会,当年的一件小事让我在小姑面前佩戴了六七年的有色眼镜,以一种近乎偏执的偏见审视着她。可笑的是这么多年我都没有一丝重新了解她的想法,我一直坚持着小学时代不成熟的孩子的观念。
现实是从一开始她就为这些电影倾注了自己的热情,或者说,可能是这些电影,改变了她。这么久了,这些一文不值的盗版电影与自己的那段经历一直在她心里珍藏。
我也蹲下身,拿起每个包装盒反复观赏,并问出了和几年前同样的问题,不同的是这次我早已知晓答案。
“小姑,这些电影你都看了吗?”
她好像早有预料,马上脱口而出
“看了啊,我看的慢,花了好几年一年多才看完,这些都太经典了,以后留给你弟弟的,也算是给他成长的礼物。别看都是盗版不值钱,这盒里面的电影可都了不得。”说完,她又笑了。
进入高中之后,家里换上了DVD机,这是一台索尼DVD,轻薄小巧,整体颜色呈银灰色附以蓝色线条做点缀,摒弃了大多数繁复的按钮,渐渐的简洁起来,跟上了属于那个时代的人的审美。和它相比,当年那台我VCD机体型已经稍显笨拙,它也被父亲打包在一个纸盒中沉眠到了床下。我对这台新加入的索尼DVD有着既厌恶又欣喜的双重情感,厌恶在它把那台服役多年的老VCD挤下了岗,那是一台在服役的几年内从未维修过的机器,它兢兢业业,最后却死在了科技发展的洪流之下。
而欣喜的原因自不必说,高中年代正是我甚至每一个青年好奇心最旺盛且蓬勃发展的年纪,接纳新鲜事物的速度很快,拿到手的那天就跃跃欲试想马上研究一番。
而随着VCD的淘汰,正方形的塑料盘盒也变成了一张张压扁的硬纸夹包裹的矩形盘套,外面再套上一层塑料塑封袋,一张盗版电影随之诞生。
不知这种盗版光盘的产业如何兴起,我没有探寻过它的起源与风靡的原因,只知道对于在过去长期受VCD画质洗礼的影迷来说,DVD的出现让它们打开了新世界的门,开始追求并笃信9区DVD的电影,在和朋友讨论电影的唇齿之间也相互炫耀着自己对“D9”的追求与收藏。
我在那时也刚被电影的魅力所吸引着,是一个刚入门的初级影迷。以前从小姑那得到的电影已看的八九不离十,并惊喜的发现我的同桌是一个和我有相同爱好的人,这个人让我对电影有了更深层的了解,在此叫他阿兰。
阿兰和大多普通的高中生比要不拘一格许多,在我校当时对服装发型极其严格的要求下每天用发蜡将头发整理的服服帖帖,并想尽办法拒绝千篇一律的校服。在我眼里,阿兰是有个性的,而他对电影的了解也是我所羡慕的。他家境比我要殷实一些,每月都按时购买《看电影》这本杂志,再慷慨的与我分享,这杂志在我们二人之间反复传阅直至破烂,我们用笔记下即将要发行电影的日期,待日期临近,再去卖盘小贩那碟海里翻找。
我们在高一下学期就约定每周的周一与周五是去盘摊淘电影,周一是盘摊老板周末上完货的日子,这天可以去搜寻一些上周未见或者老板答应会提供的电影。而周五更像是对这一周的总结,并要求老板在周末引进自己所需求的电影。每逢一周内的这两天,随着下课铃的响起我们默契十足的冲出教室,奔向那简陋的盘摊。两个少年都带着纯粹的喜悦与期待,都带着对电影不夹杂任何杂念的单纯的热爱。
我口中的盘摊离学校不远,骑车大概只需10分钟,在一个刚修建起不久的崭新的小区门口。说他简陋因为没有门面,只有一个剃着光头的青年与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三轮车上摆着一个分好隔断的盒子,里面装着各色的盗版电影,每个隔断上贴着分类的标签,电影被按照类型分类,分为“武打”“言情”“科幻”“歌曲”“鬼片”“战争”“歌曲”几个类别,而在盒子的最里端的隔断却没有标签,用一块塑料薄膜掩盖。
光头青年沉默寡言,经常坐在一个躺椅上自顾自的抽着烟,听着CD机里的音乐,你不询问,他不主动搭腔,甚至不看你一眼,你希望他介绍一二,他就说几句剧情梗概,露出这电影你都没听说的鄙夷神色,你再深究,他便不耐烦的翻两个白眼给你,你不说话便站在盒子前翻找,他便从躺椅上提高分贝问你要啥,别将盒子翻乱。你说没有目的,他会问你类型,才允许你探索相应的隔断。
记得首次关顾,我和阿兰不知其姓名,见他态度冷淡就毕恭毕敬的称呼其为“老板”,他看我们只是高中生,我又身穿校服,表情淡漠,置之不理。直到我们拿出提前写好电影名称的纸,递给他让他提供,他的神情才从高傲的冷漠变成了些许赞扬
"可以啊,年纪不大知道的片子还不少"
说完他挤出点笑容,手指飞快的在形态各异的盗版盘见穿梭,他的目标明确,通常翻不了几张就找到了目标,然后用笔将挑选出的电影在纸上划掉。最后将纸和光盘一股脑的交给我们,表情又回归了严肃。
只见我们写在纸上需求的七八部电影只满足了一半,我和阿兰互相看看彼此,同时询问这其中的缘由。老板点了支烟道:《锅盖头》现在没货,《足球流氓》不是你们俩这岁数该看的,还有《慕尼黑》,你们看的懂吗?”
“《V字仇杀队》呢?”我反问
“内个更不是你们该看的”他掷地有声的回答,眉头微微皱起,显得有些发怒。
我被他的言语唬住,没有继续追问,心中不太服气,但在那个年纪本着对光头人士的畏惧让我认了怂,接受现实的同时希望在隔断中再挑选一些自己心仪的电影。老板的眉头展开,点头表示应允。
我们在三轮车前继续翻找着,那个盖着塑料布的格子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他在里面最不显眼的位置,也没有分类的标签,里面放置的电影都用白色纸袋封存,没有任何的关于电影内容的画面出现,我满脸疑惑
“老板,这里面是什么电影?VCD?”
“小孩别瞎问,那里的东西跟你们没关系”
我和阿兰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强忍住心中的冲动不再多问。在那个刚进入青春期不久的年纪,在过去充满着禁忌的话题都被慢慢解开,得知那个神秘格子里可能存在的内容之后,我们反而在意起那里,总是时不时的拿眼偷瞄,总想窥到一些自己期待的东西。
说回正文,我和阿兰在挑选了几张之后,拿着手里的DVD影碟扫兴而归,回家的路上我们相互讨论,对盘摊老板百般阻挠的举动嗤之以鼻,觉得他大可不必,我们已经“长大成人”,他却将我们看扁,进而提出了“你们看不懂”的论点,着实可笑。但又无法放弃这个离学校最近的“根据地”,高中的我俩还未摆脱父母的“纠缠”,没有一个放学后完全宽裕的自由。也只能硬着头皮决定暂时忍气吞声,日后再寻他处。
随后的日子里,我和阿兰就按照计划每周两次的准时去盘摊光顾,熟络以后便称老板为盘哥,他对这个称呼倒不厌恶,每次见面都点点头表示欢迎。
等渐渐熟络,他竟也开始主动攀谈,问我们就读于附近的哪个学校,问我们怎么了解的这些电影,有些电影他也没听说过,面对这个问题我们都得意洋洋自信的向盘哥推荐起了看电影这本杂志。他也突然来了兴致,找阿兰借阅,阿兰也不吝啬,也是为了以后我们能得到一些盘哥眼里“不是你们这个岁数该看”的电影。
终于在长达一个月的软磨硬泡之后,我们顺利的得到了《V字仇杀队》,而我们与盘哥之间的话语也越聊越多。渐渐得到了他的认可,我们很开心,这种开心很奇怪,得到一个与我毫不相关的人的认可本身无关痛痒,但在那个年纪尤其是我和阿兰这种在学习上毫无作为的孩子来说,任何其他领域的认可都能让人为之兴奋。
一天在我们准备离去的时候,盘哥好像兴致未消,提出要请我们搓一顿烧烤再多聊几句,这可难住了我和阿兰,我们每次淘碟都顶着不能准时回家的风险,迟半小时就要面对父母左右开弓式的审问,恨不得再动用私刑,生怕我放学后跑到九霄云外快活去也。
看我们没说话,盘哥明白了难处,忙说理解,还是早点回家写作业要紧。我们说不如周五一起吃饭,转天是周末,晚上父母会网开一面。盘哥说那就一言为定,到时候要和我们哥俩喝上几杯。
一周无话,我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周五,憧憬着周五盘哥会不会主动赠予我一点自己的私货,他毕竟经常接触盗版电影的批发商,见多识广,没准收藏了一些珍贵的电影。
到了周五我们就赶紧拿起早已整理好的书包赶到盘摊与其汇合,他早就收拾了摊位等在那里,我们三人就走到不远的烧烤摊位坐下,各点一瓶啤酒,吃着肉串,畅谈电影。让人意外的是,盘哥从伯格曼讲到库布里克,时不时的还拽上几句黑泽明电影中的台词,让我和阿兰大呼过瘾。他讲的唾沫横飞,我们频频点头,听的津津有味。
一瓶啤酒过后,盘哥选择让我们改喝可乐,自己的啤酒杯则变成了扎啤杯,他啧啧的吸吮着充满泡沫的黄啤,一脸享受。肚子中积攒的电影的学问也倾倒的差不多了,开始讲起自己的故事来。
盘哥生于1973年,真名为王逍,他更喜欢叫自己王逍遥,他生在一个略显贫苦的家庭,父母开了一家烧饼作坊,踏踏实实做着小本生意,和所有孩子的童年一样,他也走在幼儿园-小学-初中的轨迹上,学习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就在86年小升初考上了天津市第十六中,也就是耀华中学,中考顺利留校,一路可谓顺风顺水,高二已经在幻想着进入大学以后的生活。他说到自己的这段经历显得洋洋得意,大口的嘬了几下啤酒。
“那时啊,我就想考天大,毕业以后能研究个学术,一门心思搞专业。我爸我妈都没文化,就希望我以后能赚大钱带他们过上好日子,我倒是更希望更自由一点,当然,赚钱也很重要”他笑了笑,又端起了酒杯
“那最后考上天大了吗?”我问
“没有,没参加高考”
他说的轻描淡写,没有任何表情,我和阿兰倒是把经验写在了脸上,然后等待下文,谁知盘哥并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我们只能逼问原因。
“因为我爸在我高三上半学期寒假进了号子了,判了两年。我就没心思学了,辍学开始混社会。”
“那你父亲是因为。。?”
“嗨,小事,小事,放现在应该不至于。反正当时对我打击挺大的,我家就指着我爸供我呢,我妈差点疯了,你们说,我还上嘛学呢”他点了支烟,猛吸几大口,拍了几下额头。
盘哥不想说出原委,我们也知趣的不在询问。尴尬的气氛笼罩在我们三人之间,夹杂在缭绕的云雾与肉串的香气之间。
阿兰首先打破了寂静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卖碟的?是不是就从那阵以后开始喜欢电影了?"
我们都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希望像大多数电视剧中的剧情一样,盘哥被一种精神物质所感化,最后在此精神物质中得到自我的救赎。
可现实就是现实。他在听了阿兰的问题,干笑了几声
“那个年代,91年,哪是说看电影就能看的,VCD还没上市呢,我和我妈活着都难,哪有那闲钱看电影。《东方不败》92年上映时,我还在胡同里找初中生要钱呢,不像现在,你们想看嘛电影就能看,那时候我能有钱吃饭就不错了。后来卖过刨冰收过废品,这几年DVD时兴了,我才开始干这个的,我跟你们说的那些电影,都是我近几年看的。一看还挺有瘾,随着就研究研究,你别说,现在我是真挺喜欢,自己一个人无依无靠,就他们陪着我了。”
“那你的亲人和朋友呢?”阿兰继续问
“都没了,我爸从号儿里出来没两年就没了,我妈紧随其后,就给我留了这套房子。剩下那些亲戚,谁愿意跟小混混沾亲带故,一起混的朋友,进去的进去,躲债的躲债,我也懒得搭理他们了,岁数大了。”
“那你后悔过么?”
盘哥听了这个问题,很激动,声音也顿时大了几分
“不后悔,我当时,硬着头皮参加高考,也能考上个大学,就是我妈供我得累死,再说,上了大学,我也摆脱不了我爸的阴影。这每一步都是我自己走的,走到现在也看透了不少事,这人啊,别跟命争。
他仰头喝光了酒杯里的酒,重重的将酒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砰”的闷响。表情闪过一丝落寞,但马上恢复了平静。
“那你就打算一直这样卖盘卖下去?”
他哈哈大笑起来,“弟弟,这都是盗版,早晚有一天国家得管。我啊,现在就希望存点钱,开个正经的音像店,每天卖卖盘,听听歌,看看电影,活得自在一点。”
“那我们哥俩到时候得给你捧场,你可得给我们优惠”看着盘哥大笑,我们也从压抑的情绪中喘了口气,开起了玩笑
盘哥听了笑容扔挂在脸上,却摇了摇手指说道 “没问题啊,认识你们哥俩挺高兴,看到你们就想起来我上学那时候了,我那时可没有你们这么洋气,还弄头型。
但是估计我可能不会在天津呆着了,这个地我真呆够了,去南边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界儿,过完这辈子。没事,到时候给你们地址,过去找我,哥吃住全包,还请你们看电影,看够为止。
但是你们哥俩可得给我考上大学,也给我讲讲大学生活是嘛样的。
走,咱撤退吧。”
听了他的话,我和阿兰苦笑一番,问他要等多久,他一直说快了快了,存了不少了,就起身站起来结账去了。我们紧随其后,又聊了一会才互相告别,从早已冷清的烧烤摊离去。天色已晚,一片月光洒下,四下很安静,五月的晚上吹着微风,我看着盘哥在路灯下推着三轮向深处走去,那背影我看了一会,直至完全消失在夜幕中。
后来没过多久,因为期末考试的临近,父母将时间把控的更为严格,我们淘碟的次数也从一周固定两次变成了临时的随机应变。盘哥每天还在那里,听着音乐,坐在躺椅上,看见我们总会关切一下最近的情况,却没再和我们讲过自己过去的故事。
高一的暑假也伴随着一阵阵热浪而来,由于阿兰回到了河北省的奶奶家,我们整个暑假只是偶尔通过电话联系,我就窝在家里看这大半年淘来的电影,也算惬意。也没有特意去过盘哥的摊位,偶尔路过也没看到他的身影,我想这天气宛如蒸笼,盘哥终究抵不过这烈日。
当新学期开始我和阿兰在开学第一天放学就赶去盘哥摊位的时候,那里只有空荡荡的柏油马路与新翻修好的便道,并没有破旧的三轮与那熟悉的身影,我们有点失落。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都没有他的身影。
一个月之后我们二人终于放弃,找到新的根据地,是另一个社区的一楼底商,那里的电影光盘更新更快,环境也更加宜人。
至于盘哥的去向,从他摊位处旁的修车大爷口中传出版本是他与人发生口角,被人砸了三轮车,捣毁了摊位,情急之下他用弹簧刀捅了人进了局子。
也有人说他被当年的仇家寻仇,抵押了房子四处流浪了。这个版本来自附近的报刊亭。
更有甚者说他买了体彩中了头奖,因摆脱许久不见的亲戚纠缠去北京做生意了。不用说,这个是街对面的彩票店老板的说辞。
而我更愿意相信他是在这几个月内终于攒够了钱,在南边的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坐在店门口的躺椅上,快活的和人聊着电影中的故事。
1990年2月28日 天气 晴
今天是高三下学期开学的第三天,父亲因偷窥女厕被判刑的第二周,母亲整天以泪洗面,自言自语的哭诉着命运的坎坷,我大声询问母亲他为何会做出如此龌龊之事,为何他多次作案被抓仍执迷不悟导致成了惯犯被判两年,又为何这种丑事传出家门传到了同学的耳中。
同学都在背后议论我,议论他,说他是色狼,老流氓。这半年,我将如何在学校生存。以后到了大学,他们会不会还这样说我。
1990年4月14日 天气 阴
今天张彬在班里叫我小色狼,我没忍住用墩布杆狠狠的揍了他,如果不是刘老师,我想揍死他。张彬的胳膊与肋骨骨折,我被学校劝退,这下好了,我们都不用参加高考了。我也从此解脱,再也不用承受他们的讥讽,再也不用低着头做人了。滚吧你们这些残渣,滚吧高考,滚吧我那个黑暗的家。
再见天大,再见未来的作家李逍。
日记啊日记,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就此别过,你我的人生,都已结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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