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簪有心人无信

文|三叶草青青

01

千丈崖顶,北风烈烈。

卫平和武悦一前一后,握着长剑逆风大步奔逃,脸上的汗与血交融。盔甲上的鲜血未干,似乎还在腾腾冒着热气。

卫平猛地顿住身子,转身大呼:“别过来!”

武悦离他仅一步之遥,闻言,她左脚用力跺地,入土三分,又堪堪向前滑了半步,才勉强停下来。

卫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前倾的身子,助她稳住身形,才涩着嗓子道:“这是千丈崖,传说的‘死人崖’。”

武悦的身子明显一僵,手里的剑却握得更紧,沾满鲜血的手发出“咯咯”声响。

卫平看了眼武悦身后不远处逼近的北戎追兵,目射寒光:“进退维谷,阿悦,你可愿同我一道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左右是死,杀一个北戎兵赚一个!”

“我不愿意。”武悦抬头看他,自嘲地笑笑,眼神坚毅,“本可流尽最后一滴血,可万一被敌人活捉……”

眼看着敌军就要冲上来,卫平打断她:“我明白。”说罢,他搂着武悦的腰身纵身跳下千丈崖,刹那在白茫茫的云海里失去影踪。

“阿悦!”疾速坠落的瞬间,武悦听到周鸿的惊呼声自崖上传来,急切又绝望。

凛冽的风从鼻孔钻入胸腔,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感觉到卫平的手从腰间滑落,武悦张嘴唤他,却被灌了满嘴的风,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武悦又尝试了几次,还是发不出声音,泪被风吹入云海,连哭都奢侈。

“平哥!”她终于挣扎着喊出来,从床上惊坐起,在盛夏的夜里冷得哆嗦。身上的丝质睡袍湿得可以拧出水,额前几缕碎发打着圈紧贴在肌肤上。

怎么近日总梦到跳崖的事?难不成卫平出事了?武悦抚着微凸的小腹,眉头紧锁,心内惴惴。

“夫人!夫人!”丫鬟双华急急忙忙跑进来,衣衫不整,“夫人,他们,他们说卫将军叛国投敌了。”

02

“快点!再快点!”

天还未亮,京城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在清冷的月色下拖出长长的影子。武悦抚着小腹,不停催促车夫。

“平哥,等我。”她拧紧眉头,思及方才在宫中的情形,目光愈发坚定。

“陛下,微臣愿以毕生功劳,换一个查明真相的机会。”

“叛国投敌,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有什么资格跟朕谈条件?”

“凭您现在还没下令诛灭卫家九族!”武悦抬头,眸光定定。

大宸皇帝被戳中心事,他确实觉得事出蹊跷,沉思片刻,方才开口:“朕念在武、卫两家世代忠良,给你一个月,若不能证明卫平清白,朕定诛你们九族!”

武悦收回思绪,继续抚着肚子:“我们只有一个月时间,宝宝,你怕吗?你也觉得爹爹是被陷害的吧。”

根据前线传回的情报,元帅金溟率兵巡视时,途径乱石林,遭遇敌军埋伏。卫平领兵去救援,金溟脱困,他却失手被俘。

金溟身中毒箭,昏迷不醒。北戎五日内连破大宸三城,势如破竹。

北戎与大宸的兵马在天山边境僵持了三月都一无所获,如今卫平一被俘,他们就频频发难,攻击的还都是大宸的边防弱点,仿佛对大宸的边防十分了解。

军中之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卫平叛国了,故北戎的进攻才如此顺畅。

“平哥,就算全天下人都疑你怪你,我也信你。”武悦喃喃自语,仰头逼回盈眶的泪。

“双华,转小路,再快点!”

“夫人,小路颠簸,您有身子,怕……”

“磨叽什么,快啊!你再磨叽我骑马去。”武悦厉声道。

“好。”双华不再反驳。

车马转入小道,颠簸起来。武悦捂着小腹,心颠得七上八下,不由得想起当年自己幼时第一次坐马车出城,不过半个时辰便被颠得头晕眼花,半途下车狂吐不止,连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好不容易吐完,抬首见眼前一根心形木簪,甚是别致。递过木簪的幼童笑盈盈地看着她:“这木簪是我用檀木雕的,还有淡淡的檀香,你拿在手里闻着,乘车便觉清爽许多。”

武悦见幼童身后的马车装着金鞍,估摸着幼童是大户人家,也是与家人一同出游,半路下车歇息,见自己身子不适,过来帮忙,出手阔绰。

“谢过这位哥哥。”她见木簪雕得好看,便爽利地接过。

男童离开前,还对他说:“那可是我的宝贝,你好好保管了,我长大后来找你要。”

“……”

“平哥,这次我来找你。”武悦喃喃道。

03

天山莫城。

“副帅,武悦将军求见!”

周鸿正在大帐内与众将议事,便吩咐人先将武悦安排在卫平原来的帐内休息。

“她来干嘛?添乱吗?”副将罗炜坤瞪大眼。

“依她那性子,怕是要手刃亲夫吧!”

“她舍得?”

……

众将连连受挫,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此刻听闻武悦到来,索性议论开来。

“放肆,军帐之内,岂容你们胡乱议论?”周鸿黑下脸,拍桌而起。

众人这才讪讪闭嘴,眼里却满是怨怼。

卫平帐内,武悦一寸一寸抚摸着卫平坐过的椅子、用过的茶杯、看过的兵书、标注过的地图,不由得鼻头一酸。

周鸿掀帘进来,她赶紧背过身擦干眼角那要落未落的泪。

“你来了?”周鸿看着瘦了一圈的武悦,眼里盛满疼惜,目光落在她微凸的小腹上,闪过一丝失落。

“从京城到天山,快马加鞭都要七日,你坐马车竟八日就赶到,你不考虑肚里的孩子?”他还是忍不住担心武悦。

“身为将门之后,这点苦,他理应受得住。周大……”武悦瞥见帐外一队士兵整齐划一地走过,改口道,“副帅,烦请将卫平之事详尽地与我说说。”

周鸿的眼神黯了几分,将卫平之事细细道来,与先前情报上的信息一模一样,没有更多有用的消息。

武悦心想,看来这件事的突破口,除了卫平本人,就是昏迷的金溟。以卫平的个性,就算战死也不会被活捉。况且以他的身手,被活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他是故意的。而能安排他这样做的,只有金溟。

周鸿显然看穿了武悦的心思,不等她开口,就领着她去了金溟帐内。

军医正在为金溟换药,昏迷的金溟面无表情,似乎感受不到痛楚。

“元帅今日如何?”周鸿发问。

“老样子,体内的毒暂时抑制住了,只是这毒顽固难解,怕是要费些时日。”军医如实回答。

周鸿点头:“知道了。你先去吧。”

武悦不甘,一把拽回军医:“元帅大概要多久才能醒?”

“这,这个……”军医十分为难,“也许十日,也许一月,也许三月,也许……”

“阿悦!”周鸿掰开武悦的手,示意军医离去,“心浮气躁,你如何查明真相?”

武悦被他一呵斥,愣在原地,许久才缓过神来:“周大哥,你也相信卫平,对吗?”

“他是我兄弟!”周鸿重重地点头。

“如果他真的……我会手刃他。”武悦顿了顿,还是说出这句话。

“阿平一定不会的!”周鸿拍了拍武悦的肩膀。

04

夜里,武悦抚着肚子一遍一遍地思索着如何混入北戎军中。眼下,金溟昏迷,她唯有找到卫平,才能弄清真相。

“可若这真是金溟与卫平的计谋,我这一去,恐会搅乱大局。若不去,挽救不了卫家与武家上下几百条人命。而周大哥与我一样,对此毫不知情,无法证明卫平清白。眼下该如何是好?”武悦苦思许久,未有良策。

一月之期,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接下来几天,她寻了几位参与乱石林之战的将士们,尽可能多的了解当时的情况。

卫平率的援军只有三千,而敌军伏兵有一万,为了掩护受伤的金溟顺利逃脱,他只留了五百兵士同自己一起断后。寡不敌众,卫平终究被俘。

“武将军,我们都相信卫将军没有叛变,您一定要证明他的清白啊!”几位兵士们齐刷刷跪下。

武悦一一扶起他们,悄然红了眼眶,却强打起精神吐出一个“好”字。

“平哥,我们都信你,等我。”她在心中默念。

午间,伙头兵送饭,来去匆匆,虽礼节周全,却从头到尾都没个好脸色,仿佛与武悦有深仇大恨。

丫鬟双华看不过去,搅弄着饭菜:“一天比一天过分,您看这都什么啊,野菜根?半颗米饭都没有,您可是有身子啊,怎么受得住?”

“住嘴!这里是军营,你不知道?吃食不好理所当然。”武悦一掌拍在桌上,吓得双华讪讪闭嘴,转头就见周鸿从帐外进来。

“阿悦,他们就给你吃这些?太不像话了。你好歹也是个将军,大宸唯一的女将军。也怪我,疏忽大意了。”周鸿瞟了眼案上的饭菜,面色不悦。

“周大哥,你现在要代理主帅之责,别为我分心。”武悦不急不缓道,“我是将军不假,可我没有参与这场战争的资格,他们也不是我的兵。在他们眼里,我是卖国贼之妻,他们不把我赶出去就不错了。”

见武悦面不改色,已没了前几日的急躁,周鸿会心一笑:“看来你是想到妙计了。”

“嗯,我想到办法混入敌营了。但我需要你帮我。”

“你真的想好了?你这一去,九死一生。”

“与他一起,死有何惧?”武悦凛然道,脸上却柔和起来。

周鸿紧了紧袖口,看着武悦,郑重颔首:“行,你说吧。”

05

接下来的几日,武悦的日子更加不好过。

她虽是将军,军营里对她行礼的人却愈来愈少。大家都在背后议论卫平叛国,她又突然出现在军营中,莫不是要来个里应外合,彻底摧毁大宸的边防。

卫平的亲兵跟那些嚼舌根的人打起来,还被罚了十军棍,可武悦一声不吭,让人寒透了心。

也是,她一个罪臣之妻,空有一个将军名号有何用?军中甚至有人怀疑当年她与卫平双双跳崖时就已叛变,跳崖就是戏,不然怎会大难不死?

流言一旦开了口子,便同瘟疫一样,迅速蔓延。战功赫赫又如何?身居高位又如何?皇帝还不是不信你们。天子许了武悦一月之期,却半点帮助都不肯给,其中深意,不言而明。

第十五日时,伙头军送饭来,双华递给武悦时不小心打烂了碗碟,才发现饭菜有毒。

“夫人,士可杀不可辱,他们这样害您,还要忍吗?再这样下去,您肚子里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快四个月了,孩子。”武悦爱怜地抚着肚子。

“夫人,将军还等着我们去救,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

另一边,周鸿帐内。

当时带头闹事的副将罗炜坤正苦口婆心劝周鸿:“副帅,武悦那个女人待在这里,整日四处瞎晃,肯定居心不良。万一她与卫平里应外合……”

“你就这样污蔑同僚?”周鸿暴怒,握拳而起。

“污蔑?卫平投敌,你不知晓?他们已经变了,副帅可要弄清自己的立场。”罗炜坤红了脖子,“如今军心不稳,不杀武悦不足以平息。”

“你敢!陛下都没杀她,你敢?”周鸿气势骇人。

“我不敢,群情激奋,人心不稳的时候你看有没有人敢!”罗炜坤说罢,扬长而去。

是夜,武悦帐外人影晃动,十几个黑衣人相继涌入。

武悦奋力抵抗,却因为怀有身孕渐渐落了下风,好在周鸿率人及时赶到。只可惜为了护住腹部,武悦的左臂受了伤。那些黑衣人失手,全部自裁,无从追究。

周鸿给武悦换了营帐,安顿好她后匆匆离去,今夜之事,他要查个彻底。虽然他和武悦商量好了演一出戏,引幕后之人动手,可他从未想过真的伤害她。

天还未亮,有人来报,武悦连夜逃走了。

“她连双华都没带?”周鸿觉得难以置信。

“是。”

众人退去后,周鸿从袖中掏出一根心形木簪,放在手里来回摩挲:“阿悦,你一定要当心。”

06

离开军营的武悦寻了马,直奔北戎军营。怀有身孕,还带着伤,加上先前的鏖战,她已憔悴不堪,不复当年英姿飒爽。

这时去假装投敌,无论军中是否有内应,都不会引起怀疑。毕竟,众将士都以为她是因为心虚受不住大家的排挤才连夜出逃。

兵行险招,为了卫平,武悦可以奋不顾身。可惜计谋虽好,天却不如人意。

等她赶到北戎兵营附近时,方知他们出兵攻打大宸军队大本营了,卫平也被绑去了。此刻她就算混入敌营也无用。

等她马不停蹄从小道绕回大宸军营时,周鸿与众将又在议事。

“副帅,出兵吧,他们都在外面叫嚣两天了,我们就这样做缩头乌龟?”牵头主张出兵的还是罗炜坤。

“不可,卫将军还在他们手里。”周鸿摇头,“敌众我寡,胜算不大。再者莫城易守难攻,不急。敌军一鼓作气不成,再而衰,三而竭,我们先耗他们几天,再打!”

“管那个叛国贼干嘛,万一是苦肉计……”

武悦冲进去,抓住罗炜坤的肩使劲儿摇晃:“苦肉计?卫平受伤了?”

旁边有几人欲拔刀,周鸿一个眼刀过去,便都做罢了。

罗炜坤想推开她,奈何挣脱不了,愤愤道:“偷听军情,你果然是奸细!”

“陛下并未撤我职,我堂堂正二品将军,何来偷听一说?”武悦抓得更紧了,即使隔着盔甲,那人还是觉得疼痛入骨。

“敌人在外面叫阵,卫平在哪,你不会自己去看?”罗炜坤双目圆睁,狠狠瞪着武悦。他们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闻言,武悦直奔城楼。北戎兵临城下,城楼上的武悦一眼就望见囚车里的卫平。他在军队最前面,浑身是血,被一群人围着打骂吐口水,却无半点反应。

为将者,被俘本就是奇耻大辱,如今两军阵前,他又被这样折磨,大宸的士兵气急了眼,但军令如山,他们不能应战。

07

卫平身上的血衣未曾干过,凌乱的长发遮住低垂的脸,奄奄一息。武悦遥遥望着他,泪眼婆娑。

似乎心有灵犀,卫平猛地抬眸,远远看向武悦。四目相对,天地万物皆远去,只余他和她。

武悦看懂了卫平的眼神:“杀了我,杀了我。”

她连连摇头,卫平垂下眼睑不再看她。

武悦闭上眼,脑海里浮出一幕往事。

“阿悦,我教你,箭要这样射。”卫平捉了武悦的手,从后环住她,两人贴在一起,挽弓,松手。

“唰!“箭离弦从他们藏身的草丛飞出,直奔百步外抢人行囊的土匪腋下,那人应声倒地。

武悦心慌道:“啊!我射到人了。他不会死吧?”

“放心。腋下三寸,不足致命。”卫平肯定道。

抚着小腹,武悦下定决心,再睁眼时双目清明,一脸决绝,拉弓引箭,直指卫平腋下三寸。她的箭法得卫平亲自传授,可百步穿杨,自信能瞒天过海,置卫平于死地而后生。

武悦凝神屏息,汗从额上滑到下巴。

“武将军!”罗炜坤突然冒出来,拉了一把武悦的右手,箭脱手而出。

“啊!”武悦眼睁睁看着箭离自己设想的轨迹偏了半分,最后不偏不倚正中卫平心口。卫平微笑着吐出一口鲜血,便低下头再没抬起来。

武悦听见自己肚里的孩子在呜呜哭泣,哭声在她的四肢百骸里回荡,让她耳鸣不已。

“杀!”城门突开,大军汹涌而出,杀意滔天。屈辱、怒气与两日守城不出的憋屈全部喷薄而出,士兵们颇有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架势。

城门前乱作一团,血腥味涌上鼻头,武悦才回过神来,扔了弯弓反手一巴掌呼在罗炜坤脸上,双目圆睁,右手去夺他腰间的佩剑。

罗炜坤生生受了她这一巴掌,登时怒火中烧,闪身退出三步远,右手按剑欲拔,恨恨地看着武悦。

武悦提气欺身上去,玉掌横劈,罗炜坤运足掌力去接,竟抵挡不住,堪堪又退了几步。他拔出佩剑,气急败坏吼道:“武将军,城下两军交战,你却在这里与我争斗,莫不是坐实了卫平的叛国之罪。"

"你为何拉我?“武悦停下攻势。

“你一个闲散将军,还是叛国贼之妻,有何资格在此地擅自动武?鬼知道是不是居心叵测?若不是……”

“阿悦!”

08

周鸿拖走了城墙上剑拔弩张的两人:“你为何如此冲动?大军压境还立于城墙之上,若是北戎乱箭飞来,你和你肚里的孩子岂不是双双丧命?那可是卫平唯一的骨肉!”

周鸿大帐内,他一语惊醒梦中人,卫平死了,死在两军阵前。在这个最敏感的时刻,他死了。

武悦冷眼看着跟前曾与自己并肩作战,与自己的丈夫情同手足的人,忽而抽出他腰间的长剑架在他脖子上:“周大哥,我从未想过,陷害卫平的人会是你。”

“阿悦,你误会我了。”周鸿不躲不闪,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误会?那夜遇刺,来人招招狠厉,毫不留情?你说我误会?”武悦声嘶力竭地控诉道,”今日你让人激我上城楼,又借我之手杀了卫平,等士兵怒气最盛时出兵迎战,你说我误会?”

周鸿看着她,面不改色,却暗暗紧了紧袖口:“罗炜坤不是我的人。我依你之计让人排挤你,可刺客不是我派的。”我怎舍得杀你?后半句话,他未说出口。

“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吗?周鸿?元帅金溟昏迷不醒,他不听你的听谁的?两军交战,身为副帅,你不领兵出战……“

周鸿分明看见武悦的泪如连珠,额上青筋暴起,嘴唇却刷白,他终究变了脸色,沉下脸来,将脖子往剑上靠了半分,刹时鲜血溢出。

武悦不料他有此一举,咋舌不语。

“阿悦,你不信我们过命的同袍之情,可你方才没见领兵的人是金溟吗?”周鸿的声音嘶哑,宛若力气被抽空。

“金溟醒了?“武悦惊问,思绪婉转,方明白过来:”原来是他。“

“他一直醒着。”

“那他为何装昏?”

“引你来,让你自己坐实卫平的罪名,彻底铲除武、卫两家。”

“阿平,阿平他?”武悦思及方才卫平的眼神,一心求死,原来他早知真相,所以才想死在自己手上,如此大义灭亲之举,或能换自己一线生机。

”夫人!夫人!“双华急匆匆进帐,递给武悦一封密信。

武悦读完,发现是北戎的感谢信,感谢匿名人通知他们在乱石林设伏,她看向双华:“从何处寻来?”

“金元帅帐内。”

“他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陷害卫平?”事情已然明了,金溟故意遇伏,引卫平去救,又抛下他独自逃走,假装中毒不醒,实则暗地里安排连放三城,让被俘的卫平身败名裂,让卫家与武家再无翻身之地。

武悦想清楚了经过,却弄不明白因果,他们夫妻二人与金溟无冤无仇,他为何如此下狠手?或许是树大招风,或许是地位受到威胁,又或许……还有人借刀杀人。

09

趁着两军交战,武悦揣了证据带着双华秘密回到京城。

北戎兵败后,周鸿又从北戎军中找出那封匿名信,竟然是罗炜坤的字迹。奈何罗炜坤即使受尽折磨,也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为,与旁人无关。仅凭一封感谢信,便无法断定金溟的罪,仅因治军不当被连降两级,由周鸿接替他的原职。但凭这两封信,大宸皇帝认定卫平无罪,并追封他为忠烈大将军。

卫平陵前,武悦抚着大肚,泪眼婆娑地望着墓碑:“阿平,对不起,我没能杀了金溟替你报仇。等我生下孩子,安顿好家中诸事,定拼了命替你报仇。”

“阿悦。“周鸿提了酒来祭拜卫平,”我们三人,许久没喝过了吧。如今你有孕在身,我就同卫平喝吧。”

周鸿倒了一碗酒洒在墓前,自己提坛咕噜咕噜喝下几大口,扭头看着武悦,她除了肚子圆润,其他地方都瘦得脱相了。喉结滚动,他终究开了口:“阿悦,当着卫平的面,我有一事对你说。”

武悦看着他,并不说话。

周鸿掏出袖中干枯的心形木簪:“这个,你可认得?”

武悦瞳孔猛然缩小,伸手颤巍巍地接过:“这木簪怎会在你身上?”这明明是她在卫平出征时亲手交给他的。

“这本就是我的。"周鸿将视线锁在她身上,“这木簪是我用檀木雕的,还有淡淡的檀香,你拿在手里闻着,乘车便觉清爽许多。“

武悦后退两步,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手里的木簪:“你如何知道这句话?”

“阿悦,当年的人是我,可你把他认成了我。”周鸿叹息着,目光灼灼。

“这么可能?平哥对当年之事一清二楚,他说他来找我要宝贝。”

“我同他说的。他先遇上你,先爱上你,便来求我,求我把过去让给他,我们情同手足,我没有办法。”周鸿的目光移到墓碑上,他又仰头灌了几大口酒,“这次出征,他把木簪还给我,说当做纪念,毕竟他已亏欠我。”

“阿悦,你可知道,每每我看到你们如胶似漆,我的心就如同蚂蚁啃噬。你们双双坠崖那次,我恨不得跟着你们去。”

“阿悦,阿平走了,让我照顾你好吗?”

周鸿一句一句深情款款地说着,却如同用刀子一刀一刀剜她的心。

“别说了!”武悦扶着石柱,泪如雨下,掀起衣袍一角,用力撕下,抛在地上,“你顺水推舟,害了平哥,夺了金溟的权势,如今还想诓我到几时?”

周鸿手里的酒坛”哐当“坠地,四分五裂,蹲身捡起地上的衣角,递给武悦:”阿悦,你不信我?“

武悦摇摇头:“周元帅,从此山高水远,你我不复相见。”

说完,她转身腆着肚子慢腾腾地离开。当所有事情尘埃落定,最终得益的人怎可能是清清白白的?她如何全然相信?

时至今日,那段曾经已然不重要了,他们三人,终究回不去了。

她走后,周鸿双腿瘫软,跪倒在卫平墓前,喃喃自语:“她不信我,她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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