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

“他好高呐。”

八月份的太阳依旧毒辣，明晃晃的，刺得眼睛生疼。她的视线总是不自知的飘向第一排那个身材颀长的男生，偷偷的想：站在他身后的话，他那么高可以挡掉不少阳光吧。手臂猛地受到一阵拉扯的力，就听到教官不满的声音：“想什么呢！站军姿要集中注意力！手臂给我夹紧了！”她有些慌乱地重新站好，脸有些发烫，像那个不遗余力散着光热的太阳一样。

“正步腿脚尖要绷直。”

“腿再抬高一点。”

“哎呦哎呦，报告教官！我腿抽筋了！”

“全体暂停休息五分钟！你这要揉开…”

大家都好奇又好笑的围在他身边，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窘迫，还嬉皮笑脸的和教官说着玩笑话：“教官，你说我这算不算‘舍己为人’呐？”透过人群，她看到他低头笑着，感觉怎么看都看不过瘾。“你小子再贫当心我罚你站军姿啊。”“别别别！教官，腿还酸着呢。”“那要不舍己一下，一个人站全班的份儿？”“教官，我错了我错了！”“那你先做个代理体委吧，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保证不辱使命！”女生们唧唧喳喳，小声讨论：“我们的代理体委长得挺帅的啊。”心情突然低下去了，她转身走开去喝水，心脏像一瓣橘子，跳动一下，就挤出一点酸酸的汁水。

他身旁的女生偷偷踢了他一脚，他转过身瞪大眼睛假装很凶，却一脸笑意。她突然就不想看他笑了，心里闷闷的，头晕乎乎的，胃里有小小的气浪翻滚，腿也变得软绵绵的，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怎么脸色这么差啊，中暑了吧，快喝点药。”班主任恰巧走过来一把搀住就要倒下的她，“体委来一下！带她去医务室吧！”眼前黑黑晕晕的，感觉被吸进了一个黑洞里，找不到方向，但能听到他有些气喘吁吁，在对她说：“下次不舒服要提前说啊，可以请假的。要不要先喝点水啊？我扶你去校医室。”她想，这样晕晕的感觉，是那些小说里写的怦然心动么？

乌黑的液体混着矿泉水顺着喉咙缓缓流下，她的胃突然一阵紧缩，校医室突然就被酸臭气填满，还有星点秽物溅到他的鞋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的声音越说越低，甚有泪意。“没事啊，藿香正气本来就很难喝下去的，我可能也会喝吐的。我去打扫一下就好了。你休息一下啊。”她的衣角被揉得皱成一团，眼眶里的泪还没来得及掉下来，感觉心脏处生出一个蚂蚁窝，千千万万只小蚂蚁爬来爬去，麻酥酥的。

“用衣服上的帽子护住脖子吧，都晒红了。”站军姿的时候他检查大家动作，走到她身后的时候小声说。“给大家一分钟整理着装，擦汗的擦汗，该把眼镜扶上去的扶一下。有不舒服的，报告出列。”

原地休息时瘫坐在地上，有只小虫爬来，她吓得跳到一边，眼圈都红了。他路过一脚踩死，看到她的模样笑出声：“你怕虫啊？胆子怎么这么小，它又吃不了你。”她有些害羞，抬起头再想说什么，发现他已经走开了。

“感觉我们体委还是挺帅的，而且平常训练也总放水。”

“对啊，还讲笑话，挺好玩的。”

“我同学说她们班体委特别凶，还喜欢打小报告。”

“啊？那相比之下我们班真好。”

“不过你们听说没有，体委好像被班主任找去谈过话。”

“为什么啊？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也是听说的，和他一个地方的人说他好像还有女朋友，在我们隔壁班。”

“啊？才多大啊…”

“哈哈，你是不是喜欢人家不好意思说啊…”

“哪有！快睡觉啦。好像有人睡着了。”

她缩在被子里，听室友们的深夜卧谈。夏夜炎热，一小会儿就出了一身汗，睡衣黏腻得贴在身上。可她还是想缩成一团，团在被子里。她向窗边看，窗帘的缝隙里看不到星星，看到的是窗前的防盗网，黑乎乎的。

“你昨晚是不是很早就睡了呀？我们说话有没有吵到你？”

“没呀，太累了，我沾枕头就着，睡得可沉了。”她向亲密的挽上她胳膊的室友笑了笑。

“昨晚上好像有人想家，偷偷哭来着。不过给你说个八卦！”

“什么啊？”

“我们体委有女朋友诶！我觉得他长得挺帅呢。”

“你喜欢他呀？”她揶揄地笑着，“我其实不怎么喜欢他。”

“为什么啊？”

“感觉看上去就坏坏的。”

“哈哈，你是乖乖女嘛！我还以为你们关系不错，你生病都是他把你送去医务室的啊。”

“没有啊，老师让他送我去的。”

她扯了扯被揉皱的衣角，感觉眼睛涩涩的。“我真的很讨厌他的。”她想。

她们向集合的地方缓步走去，看到他身后恰好是太阳，像是会发光。他笑着招招手喊：“快些啊，你们要迟到了！迟到的人罚站军姿啊！”她们嘻嘻哈哈小跑起来。“体委，你会发光诶！怪不得长这么黑！”室友笑嘻嘻地。“你也晒得像块儿碳。黑黑瘦瘦，像个难民哈哈。”  他又转过头对她说，“怎么感觉你晒不黑呢，白的反光！你们快入队吧。”

“他像一个太阳。”她想。温暖，明亮，有着普照大地的光芒。“好像所有人都喜欢太阳啊。”她下意识摸摸脖子上被晒伤的地方，有些微微的刺痛。“不能喜欢呐，会被灼伤的。”

“你站的这里正好面向太阳，刺眼么？”他走到她身边，问了一句。她低头没看他。“刺眼啊。所以不喜欢太阳。不过稍微闭眼就好了。”“那你要小心别让教官发现。”他笑了笑，绕到了其他地方。

她闭上眼，阳光打在眼睑上，是一片流动的红色。“所以，只要低头闭眼就好了。”她想，“不要去喜欢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