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大姑

我的大姑，是在我四岁的时候进入我的生命的。

在我十二岁之前，妈妈出现的频次可谓屈指可数，而她，几乎一周可以见到三四次，记忆中的她都没有很美过，一直是中年发福的样子，据说是因为年轻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险些呜呼留下的后遗症，并且一直伴有疾病，但我记忆中她从来没有因为疾病表现出任何的虚弱感，一直都是忙碌的在操心的状态。

且说当年险些致命的疾病，还有一个迷信的说法，说是她生病住院的那一年，有人给她算过，有血光之灾，破灾的方法是，拿铁锹铲十个坟头土，装进袋子里，当枕头枕一个月，并且这事儿不能其他人代劳，但据说由于大姑胆小，没有这样做，后期病重，医院都下了病危，爷爷奶奶多方寻求中医才医好。

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我们和大姑家一直离的很近，记得我们还住在一起过，那是我五岁的时候，之前仿佛一直都没有什么大事，突然他们就张罗了大表哥的婚事，迎娶了我的大表嫂，尔后有了小侄女，我那时候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直到三年级，都会每周末去到大姑家，和小侄女一起玩，带着作业不会的题都会问大表嫂，我会骑着一个小型的三轮车后面带着小侄女在院子里乱转，过了两年他们又添了小孙子，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的！那时候大姑一家都是租房子住，他们每搬的一个地方我都再熟悉不过了，除了有一个地方有一只咬人的大公鸡，我不太愿意去，自从她有了孙子孙女，记忆中她就经常推着那辆有红色遮雨棚的自行车，孙子孙女一前一后，到哪都带着，那时候爷爷奶奶常种菜，多余的菜都会给大姑，因为他们心疼她俩儿子娶媳妇买房子用钱，还有一个就是其他儿女离得远，我的父母及几个姑姑都在北京，大伯大妈在老家，只有他们离得最近，而且大姑夫之前是军人，虽然人滑了些但那时候极得爷爷的赏识和信任，我们家有啥事儿也少不了他们，他们家有什么事情我们都会参与。

那时候虽然是小孩子，却没有什么零食吃，都是吃当顿饭，不记得大姑做的饭是什么味道，反正我经常蹭饭，记得她们的米饭特别好吃，因为她用的高压锅有一个压汽箍，我眼馋了很久终于有一次伸出了罪恶的手，把压汽箍偷偷带回了家，想放在自己家锅盖上，却没料到奶奶那时候还是烧的土灶用不上这高级玩意儿，这才暴露，于是他们派来了二表哥来取，说没了这个箍，家里几天米饭没熟，我羞愧的好久没去她家，后来过了一段时间，还是去了。

记得还有一次，那时候手机是很少的，大表哥换了新手机，旧的就扔在家里，我小时候也没有玩具，看见了手机，觉得新鲜的不得了 特别羡慕别人接打电话的神气样子 ，拿在手里摁来摁去不舍得放，后来又偷偷带回了家，结果在堂哥面前炫耀，他们一打开便看到了机主名字，我又被抓了个正着，又是二表哥被派过来取回，我灰溜溜的躲在另一个房间里没敢露面，又是隔好久不敢去她家。

可能对于我来说幸运的是后来他们将类似于这种的“贵重物品”都放的比较好，我再也没涉过这种可耻的行为。毕竟逐渐都是大姑娘了。我有过几次在她们面前说过脏话，她都笑着捂着我的嘴，告诉我不能那样说话，那不对，我也就不说了。后来终于大表哥和他们分家，建立了自己气派的小洋楼，俩孩子也都到了上学的年龄不用她太操心了；二表哥也买了我们那附近当时比较贵的独栋小楼，接连迎娶了二表嫂，然后他们家离我们家只有一公里左右，见的更勤了。好日子没多长，天有不测风云，二哥结婚没多久，挖他们家门后面的一棵树，不知被什么迷了眼睛，眼睛就一直不舒服，后来武汉，北京都看过，说是青光眼，几处的医生看过后都无果，就放弃治疗了，二哥结婚前做的是修车的工作，后来也跟着大姑夫支起了破烂摊，虽然不体面，成天脏脏破坡的和各种废品打交道，但至少他们两兄弟的楼房都是靠这个抽起来的，干的虽然是辛苦活，赚的还是不少的。我那时候还是会经常去玩儿，虽然家里的境遇亲戚们也都已知晓，但是并没有在他们眼里看到什么消极的情绪，也许大姑作为母亲肯定很难过吧。我记得当时还请了一位阴阳仙在家里住了几天算了一下那突来的横祸，原因有二，一是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他们家驾驭不了，只有大富大贵的家庭才能栽的起，而且树呈伞形，不是根正苗红的茁壮感，二是说他家房子正中曾有过坟墓，很不吉利，才会有此不顺。但是我估摸着身为党员的大姑夫固然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在不信鬼神的我爷爷奶奶的影响下，我大姑也肯定不信，只是算了个心里安慰吧。紧接着二哥的一对儿女也相继出生，连着大哥家的，孩子出生，满月，周岁，喜宴不断，两家的哥哥嫂子们都是勤劳肯干的人，日子过得也算殷实 。但是抠门，从未见过她作为女儿孝顺过我爷爷奶奶什么，反倒是我家一有什么吃的都会给他们送去，这一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很反感，那时候没有什么亲缘概念，我只当她是我大姑，她管我奶奶叫妈，我奶奶对她那么好，她却没什么表示，后来才明白，妈妈对子女，哪指望她们能有什么回报啊。后来二表嫂继续工作了，她又得洗衣做饭带娃儿了，还要不时的照顾破烂摊，又经常推出她那量红色雨棚自行车，又是一前一后的拉扯着俩孩子，我们两家多熟呢，我小侄子的名字都是我姐取的。但是有一点很讨厌，不过不是我看出来的，我本就是一个没有立场的人，听到形容他们势利眼，就像疑邻偷斧般，怎么看怎么像，当时亲戚中我姑奶家是最有钱的，他们巴结的不得了，比对自己亲爹亲妈还上赶着，当然，这一切都是我那有“老狐狸”绰号的大姑夫撺掇导致的结果，反正正值青春期的我可讨厌他们那副献媚的嘴脸了。但是呢，大姑偏爱我是真的。虽然说不会给个什么吃的玩的，可能她觉得我一直跟着爷爷奶奶本性善良，不争不抢吧。在我刚和我姐生活在一起的那一年，经常受到我姐的打骂，她和大姑夫都会站在我这边，主观意识就觉得一定是我受到了欺负，我肯定不是挑事儿的那个人，而这种态度连我自己爹妈都不曾有过，她那时候经常带着孙子孙女来我家，有时候一对，有时候两对，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带的，来的目的呢，一方面带一些菜回去，一方面怕我们打架。我去她们家玩的时候，有时候有邻居问她我是谁，她都会响亮的回答“这是我侄女儿”！虽然看起来正常不过的回答，每次都让我特别有安全感，不像一个赖在别人家不走的小孩儿。结果呢，随着年龄长大，也不怎么去她们家了，明明不到一公里的距离，明明是出门的必经之路，都没怎么再去过。初二有一次我妈在她家缝补我们那些开线的衣服，我去送个东西，我都没有表现的很礼貌，结果她却很热情，拉着我的手，从冰箱里拿了一个大苹果给我，笑的合不拢嘴，我推脱着说不要不要，她拉着我说“来，拿着，玩儿一会儿，我的大侄女儿啊”。我不好意思，拿着苹果尴尬的笑笑就回家了，那是我头一次见过那么大的苹果。虽然拿回家我也没吃，因为只有一个，单数的东西，我从来不吃。但是直到现在我都记得那个苹果从冰箱拿出来的温度，我到现在都没吃过比那大的苹果。青春期的那几年学习也不好，思想也不正，一直对她们一家都是用有色眼镜看的，那时候家里亲戚的要是有什么宴会他们家都是说“全家到”，一家十个人，还要打包的那一种，给人感觉特别不好。后来有一次他们家的宴会，我大侄女年满十二周岁的生日宴，我们都推脱着不去不去，我爷爷说我们，我们家有什么宴他们家老的少的怎么就能全家到呢，这个时候是在乎吃多吃少吗？是一种尊重。我们觉得爷爷说的好有道理，就去了。不过他们也的确粗心，不是小棉袄的那种女儿，她自己也没有女儿，可能除了对孙子孙女，也没有很细腻。我爷爷后期皮肤癌，他们也没怎么关心过。

我上大学那年，她送钱来了，念叨着“给我大侄女路上买水喝”。我考的也不好，也没有主动去看过她，她来我家了，我都未曾给过什么好的态度。

大学头一学期，大概刚上了三个月左右的课程吧，爷爷突然病危，情况很不好，所有家人都回到了家，只有我没有赶回去，家人们打电话都催我快点快点，家里情况已然猜到八九分，等凌晨到家，已是遗憾。五点钟天快亮的时候，她和大姑夫过来，她扶着我说“宝贝儿啊，你回来了，你爷爷实在坚持不住了，才走的，你有没有吃饭啊”什么的，后来守夜，本该儿女们都在的，她却又和大姑夫回家去了，虽然白天里许多事务大姑夫帮衬不少，但我还是在乎，感觉气儿不顺，难道她不懂吗？爷爷出棺前，有一会儿我奶奶背痒，奶奶是驼背，自己够不着只能靠在门上挠，她结果笑着说了一句“妈，你在干啥，像偷情一样。”我当时就火了她一句“她背痒你不能帮她挠吗？说的是什么话啊！”她解释道“她不让我挠啊。”爷爷出棺前我们可以看他的脸，爷爷很祥和，我们都不怕，都去看了，结果她一个劲儿的问我怕不怕怕不怕啊，我怕的不得了啊。我说，我不怕啊，因为他是我的亲人啊，我心里暗自还有一句“你没有尽心照顾过，你怕是心虚吧。”

哎。2018年我们家遭遇变故，虽然最终以好收场，但我当时斥巨资买了电脑，没有下学年的生活费了，我和姐姐春节期间去做了寒假工，回家过元宵，到的那天，大姑也在我家，看到我们，满是欣慰，说我们懂事儿。但是我也没有和她多交流。

谁曾想，爷爷过世后，二姑，大伯也相继因病去世；2020年，疫情来的那一年，她也突然病危了，但好在医治有方，做了手术，听说病好了，我也没有慰问过。直到后来朋友圈，家人微信群里出现了一个水滴筹，竟然发现是我那二表嫂，突然在家晕倒，医院下了病危，这才慌张了起来，她们家真是多灾多难啊，也算尽自己所能的捐助了一些，后来听说做了手术，情况好转，新年我们和奶奶又是在北京过的，没有和她见到面，偶尔视频通话，我也没有过去打招呼，听她声音是好多了的样子，还安慰我奶奶不要着急，当下有疫情哪都不好出门，和我们在一起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还是福呢。谁知啊，那竟然是我最后一次听见她的声音。

今年春节，国家提倡就地过年，我没能回家，却听到了她病重的消息，她一直病着，我竟然天真的以为这种情况将是一种长期的状态，静卧在床而已，还想着等到春暖花开我回家一定要去看看她，给她买两件衣服，她没有女儿，儿子又粗心。谁知道快上班的时候和我妈视频才听说，她是真的不行了，医生说就是十几天的光影了，回家需要吸氧，而她的老公，她的两个儿子竟然在她面前讨论制氧机是买3升的还是5升的，是实体店还是网购，网购可以省200块钱呢！我的天呐，这就是她为之付出一生的老公和儿子！我姐说当时在现场气的不行，直接怼了他们一句，后来看到她满眼深情的望着孩子忍住了。因为之前寒冬时候，她病着的时候，和我三姑说，她还要自己做饭洗衣，想吃一碗热面条都没有。我爸知道了这事儿，打电话给我大姑夫“你要是不对我姐好，我回家后定不让你好过！”结果后期大姑就说一直都有热饭热菜吃，她直到最后都维护自己的老公和儿子。所以也不便说什么。还听说我二哥还买了一套房子，这个节骨眼儿，在纠结要不要省两百块的时候，真是太讽刺了。这让我想到有一年春节，在我家，其他亲人们都吃完了，我爸扳着我大姑夫的手腕说“感谢你照顾了我姐这么多年啊”〔因为大姑夫之前提了“你姐要不是我多年前就没了”〕我大姑当时也是一脸严肃说了句“提这些干什么”。前几日我爸突然说要回家，我就猜到了可能有几分厄运的成分，但是大正月的，我怕说了不吉利。结果没两天就在家人群里看到了丧事视频，心头一紧，亲人们都是带着孝布，带着口罩，在殡仪馆围着她，进行遗体告别，不敢相信躺着的真的是她，明明上次见还好好的，怎么就独自孤零零的躺在透明盒子里，盖着白的红的什么，周围簇拥着鲜花，亲人们围了一个圈，放着哀乐，屏幕上写着她名字的遗体告别仪式。一个爱热闹的胆小的人，最终只能是一个人去了。我看到的告别仪式上，她的老公儿子虽然表情严肃，但我那大侄子对着镜头还在嘿嘿傻笑，这个头看起来比我都高的大侄子啊，可知道我曾经多么羡慕他们，他们都长这么大了，奶奶都还那么年轻，我大姑刚刚六十出头，只有些许白发，而我的奶奶早就白发苍苍了。听说她六十岁生日，过得还不是多开心，哎。而后是骨灰盒入葬，我大姑夫和表哥抬着入土，阴阳仙拿尺子测量着间距，我爸默默的看着那个白色的骨灰盒……可怜他的姐姐就那一抔黄土了。后来我还在纳闷，怎么大姑是火葬，因为我们那儿思想上还是挺讲究“完整的”，听我妈说是响应国家号召，作为党员的大姑夫首当其冲……哎，可怜的人啊，连最终的归宿主要原因都受自己丈夫的影响。她这一生在我印象中都是胖胖的，中间有为了健康锻炼身体消瘦过，但没有好好打理过自己，好像除了看病，也没有出门游玩过，一生终了都是为了那个夫家。

每个人的一生，别人都没有资格评说，是值得还是遗憾，都是自己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不管在世间过活什么样子的生活就像来与去，只能是自己一个。逝者已矣，愿来生安好！我特别喜欢家里人对于离去的一个说法“去另一个世界享福去了”对的，那边没有病痛，没有人世的凄凉。

只是可怜我八十多岁的老奶奶，这几年，爷爷不在了，二姑，大伯，舅爷，大姑也相继走了，她得多伤心多绝望啊，女本柔弱，为母则刚，我心疼她，也佩服她，好在这几日四姑，大妈能在家陪陪她，希望老人家看开点儿啊。

2022-4-23

距离她的离开已经一年有余了。从我当时知道了那个消息，想用文字记录点儿什么，写的是回忆账，到半夜已是泪流满面，甚至，这一年多以来，都没有勇气打开自己的文字看一下，不敢回忆。

或许：你我皆是过客。

只愿：来过人间，被爱过也爱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