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黄灯记|第一章 我们离婚吧

文/南驰

十四楼卧室电灯光亮起来了,微弱的橘色光芒,在凌烈的漆黑夜幕里显得格外刺眼。

窗帘的一角亮起来了,像是点燃了一支小小的蜡烛,光从烛芯慢慢往外散射出去,在窗帘上画出很小的一个扇形。再往远处去,光就渐渐暗了下来,最终在朦胧的夜色中隐去了踪迹。

昏暗的卧室里,深夜的暗影幻化成两只巨型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拢在一起,守护着掌心那点莹莹的微光。像圣诞夜,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寒冷的墙角拢起来的手。

哒——灯灭了。没过一会儿,又紧跟着亮起来。手掌猝然合拢在一起,漫天的黑色落下来,小女孩划亮最后一根火柴。

“别闹。”丁也嘶哑的声音从唇齿间沉沉地流出来,语气中带了一抹隐晦的兴奋。

男人的身体匍匐着,有规律地律动,橘黄色的光影也随着他的动作,在后背揉搓起的上衣上一跳,一跳。也许是光跳累了,脊背中缝的布料被汗浸湿了一小块,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就像他赤裸的下半身正紧紧地贴在身下的顾谷身上一样。

汗液掺杂的空气里,充斥着暧昧的荷尔蒙气息。

顾谷收回还落在台灯开关上的手,手指掠过丁也的手心,在睡衣的衣角胡乱地揩蹭着,像是要擦掉点什么。她看着面前这张无限放大的脸,眼睛里是两孔幽深的隧道,充满了平静的神秘。台灯的光落进去,便沉了底,再找不到半点端倪。

这张脸,她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再次仔细端详起来,竟发现,与它朝夕相处了四年,竟然还是当初遇到时的那般模样。坚硬细瘦的骨骼轮廓,刮干净后还余下一点青灰色的胡茬,常年戴眼镜鼓起的眼皮,还有唇周围冒出的红肿的痘痘……一切都好像没有变。

顾谷和丁也认识的那一年,两个人都单身了很久,像是在刻意等待着命中注定要相遇的那个时刻。

丁也是公认的好男人。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不赌博,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打打游戏。就是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好男人,却像一个滚滚燃烧的火炉,让顾谷一靠近,就被他的热情融化了。两个人仅仅相处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跨进了婚姻的那道门槛,走进另一个新世界里去了。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就像一首优美的歌,唱过了前奏,自然而然就进入那段激荡人心的高潮。

此刻,丁也身体里的那首歌也已行进至最酣畅的旋律。

随着一阵猛烈的冲刺,顾谷的神思被冲散,身体深处涌起一阵滔天电巨浪。那浪不断攀升着,越来越高,下一秒就要触及峰顶,带给她剧烈的震撼。就在她满心期待着抵达巅峰的时候,那浪头忽然软软地被卸了力,就像一场连绵的雨,纷纷掉下来,落进了水里。

所有的动作在雨雾中戛然而止,只剩下激烈过后的余韵带着微微的喘息。丁也不动了,顾谷不动了,落在身上的光,也不动了。万籁静下来,听得见橘色光圈外黑夜如水一般流淌的声音。

顾谷在心里叹了口气,静静地等待着身体里的那股潮水退去。每次都是这样,冷战许久之后的破冰之旅,都以这样一场激情的欢愉开场,又用一种自私的、单方的潮涌结束。就像一场电影看到最精彩的情节忽然被断了电,就像一部悬疑小说读到最紧张的时刻却找不到下集,身体的感性,连同生活的日常,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一定有什么东西变了。”顾谷在心里肯定道,“一定。”

丁也从顾谷身上直起来,用纸擦拭着身体。光沿着他的轮廓洒在身后的白墙上,映照出一个朦胧的人影。那个人影崛起半截身子,像一匹挺拔的黑马,一撮黑色的鬃毛带着汗味儿湿哒哒地黏贴在眉心,在略带腥味的私密空气中,显出一种秽亵之感来。

在这一刻,记忆中的丁也的样子像飘渺的灵魂一样,从这匹骏马的身姿中剥离出来。眼前的男人,让她生出了陌生的嫌恶。

哒——顾谷像是给针扎了一下,再次伸手捻灭了灯。

这一次,丁也没有阻拦。黑暗中,他从她的身上下来,默默拐进卫生间冲洗。水流经过花洒,被分割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冲在他的身子上,带着那些误会哗啦啦地落在地上。碎片在冰凉的瓷砖上重新汇聚成一股股的小水流,沿着地漏微斜的角度,滑进了深不见底的下水管道,在水管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告别。

顾谷赤裸着下半身躺在床上。不知从哪个缝隙里钻进来一阵冷风,吹着她光洁的腿凉飕飕的。那风像是没有棱角似的,一路沿着大腿往上滚,直直地滚进了她的心里。她忽然觉得累极了。不是历经欢爱过后的瘫软,而是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疲惫。“算了,不洗了。”这么想着,顾谷扯过一旁的被子随意盖在身上。

花洒的声音停住了,只有下水管道里的水还在孤独地做着告别。过了一会儿,又听到洗手台的水龙头被打开了,小水柱一样地往外哗啦啦地响。

丁也在卫生间放了水,索性就着热水冲了个澡,又用毛巾细细地擦干身上的水珠,重新套上了睡衣。见顾谷还没什么动静,他低着头淡淡地笑了笑,“这只小懒猫,肯定又犯懒不想洗了。”想到这儿,丁也从面巾盒里抽出一张一次性的洗脸面巾,在温水里沾湿,打开了门。

“怎么都盖上了?”

顾谷没有回答,睁着的眼睛眨了眨,垂下来。

丁也又淡淡地笑了一声,穿着鞋从床尾爬上来,半跪在顾谷身旁,小腿骨隔在床沿,脚上的拖鞋悬在半空。他掀开被子,用湿面巾仔细地给她擦拭着。

夜寒深重。原本冲热的面巾早在从卫生间到床边的这小段距离里变凉了,冷不丁儿地碰到顾谷的皮肤,冻得她身子一激灵。她没挣扎,任凭丁也用冷毛巾给她擦。

丁也在房间和卫生间往返换了三次面巾之后,又从衣柜里翻出干净的内裤、睡衣给顾谷换上。忙活完了这些,他才默默地蹬掉鞋,钻进被窝里,半撑着一侧的身子给顾谷盖被子。

他把被角一一塞进顾谷和床的缝隙中,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末了,在她的额头落下轻柔的一个吻,说道:“夜里凉,别冷着。”

从头至尾,顾谷都半垂着眼睑,瞳孔没有焦距地出神。丁也的吻落下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床边侧了头。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说突然,不过是在脑海中历经无数次迟疑之后,突然决定在这个略微显得不太合时宜的时刻说出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样的想法总是时不时地在她的脑海里蹦出来,撩动一下她的心弦,让她忍不住停下手里的事情,去仔细思考它出现的因由。

“我们离婚吧。”短短的几个字,淡淡地从顾谷的嘴里流出来,语气平淡地像是道了一声晚安。

丁也往床上躺的身子悬在半空中愣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之后,重新笑着继续躺下,“别闹,早点睡。”

“丁也,我们离婚吧。”顾谷的晚安语再次响起。

丁也没说话。他紧紧地闭上眼睛,紧得眼皮和睫毛都跟着微微地颤抖起来。该来的还是来了。尽管他假装看不见,以为这样就可以回避即将要发生的一切,可它还是声势浩荡地来了。

这段时间以来,丁也不是没有发现顾谷身上的变化。她似乎对他的要求越来越高,一旦他稍微有点达不到她的高标准,她对他的态度也就越来越冷淡。两个人带起一起的时候,说话的时间远没有各自玩手机的时间多,偶尔聊聊天,没说上两句就开始闹起别扭来。虽然两个人都不是会吵闹的人,可那种冷漠的言语才更具有杀伤力。每次顾谷表现出的不耐烦,都会让丁也觉得像是被人拿着冰刀往脊梁骨里戳,这让丁也难得地对顾谷产生了怯懦的畏惧。他害怕碰她,怕稍不留神,就触怒了她敏感的神经,揪扯出她更多伤人的话语。有时候,他甚至会开始怀疑,和顾谷的这段婚姻是不是在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两个曾经那么深爱彼此的人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只是,让丁也没想到的是,顾谷会选择在这样的时刻,在他近乎哀求的讨好之后,把那两个字说了出来。

“……嗯。”他听见自己紧闭的口腔里哼出一个音节。那个音节似乎带了浓烈的苦涩,激得他的嘴在一点点变麻木。

顾谷没出声儿。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丁也的声音再次嘶哑地传来,不过这一次,却带了无尽的落寞。

“没什么。”顾谷从嘴里急促地突出三个字,像是被什么追赶着似的,生怕多说一个字,就会被吞没。她掖着被子翻了个身,把沉默的后背留给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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