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来真好

我不晓得,三十年前,我妈是被人用花轿抬进五岭村的,还是自己走进五岭村的。几十年前,姑娘出嫁,都是坐花轿的,可是后来慢慢易俗了。新娘不再坐花轿,但还是有轿夫,专门抬嫁妆。

妈带来的嫁妆有瓷碗竹筷、六尺高的衣柜、大木床、抽屉柜,红妆奁,全是木料陶瓷的,没一件是用电的。不过,那会儿,五岭村迎进来的新姑娘,都没有电器类的嫁妆。这些嫁妆全是轿夫抬,跟随着唢呐声的节奏,轿杆一闪一闪的,特喜庆。

妈嫁过来,对于五岭村来说,不痛不痒。对于我来说,突然就多了一个世界。我也不清楚,我的前世是在哪里生,又在哪里故,打哪里轮回时,一不小心就走进了这个村落。妈的运气有些不好,如果我一出生,健健康康的话,当年也不会把家拖成村里最穷的一户了。

一出生,我的嘴唇溃烂了,吸吮不了母乳,只能喂稀食,嘴唇好了,母乳却断了,又继续喝稀食。买不起奶粉,稀食就是麦乳精。人家小孩子,一天壮过一天,我呢,一天病过一天。我的额头突然长了个鸡蛋大的血包,因为家里没钱,小医院也不敢去,只能找乡村医生看。乡村医生看了后,也拿不准病因,便说:雌血包一挑就死,雄血包挑了还有一线生机。

没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我爸这人天生不爱赌博,麻将不会堆,扑克也认不完。但就这回,他用下赌一样的口气说“挑!”血包被刺破后,里面的血全流了出来,我不禁大声哭着。这下爸倒是开心了,没事就好。

这一次,父亲算是赌赢了,我活了下了来,但不久我又面临了新的健康问题。

我的左眼球出现了异状,异状越来越明显了,明显到了出现一块白斑。村里人称我左眼球上的那块白斑为“萝卜花”,百里开外的亲戚们也说那是萝卜花。去医院把那块白斑刮掉吧,一打听,得好几万的费用。别开玩笑,家里的米缸都见底了,哪来几万的钱呢。好多年来,我都不懂啥叫“萝卜花”,后来,见到萝卜开花了,才知道,我左眼的白斑像一片萝卜花瓣。真佩服第一个把这白斑形容成萝卜花的人,见识卓越。不过,再后来,我从书上看到了比萝卜花更体面的名字:白翳。还好,命没事,人也没死。

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每天都像在过大限前两天的日子。夜里常哭,一哭便是一宿。发烧的频率比吃饭的频率更高,发起烧来,没完没了,药是吃不起了,我家到了大病赊药、小病自治的地步了。我妈到处寻求退烧的土办法:吃蚂蚁、吃小虫、喝巫师念咒后化的符水,各种树皮草根,一样接着一样。最后,终于吃到了最有效的方法:喝一种野生竹笋熬的水。那水,特难喝,苦味重,竹腥味更重,扑到鼻子后,特令人作呕,特令人抗拒。然而,我却把那种水喝了好几年,小时候过年吃的啥些美味,我统统记不起来了,唯独那碗竹笋水,终生难忘。竹笋水只可退烧,不能去病。整年整月,全是病病恙恙,三岁不能语,不能走,更厉害的是,脖子居然还撑不起脑袋,成天耷拉着。冬天见不得风,夏天也见不得风,三伏天还得戴帽遮盖头,像个小新娘一样。每次赶场,妈背着我,就像是背着一个药罐子一样。整整三年,居然没死,期间,有好心人提议,活埋了,都解脱,爸妈不干。大难不死,除感恩爸妈外,还特感谢老天爷的不杀之恩。

如果我狂妄一点,我会说:老天爷,你看我还是活下来了吧!”但我终究是一个比较谦卑的人,因此我时常在心里感激我的父母,谢父谢母,我终于还是活过来了。病恙的那几年,感觉我是随时都可能从五岭村的户籍上被抹去的人。然而,我终究还是在五岭村的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下来。

哈哈哈,我还是想对着苍天大笑三声,活下来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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