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正是因为紧缩和小巧所以才容易诞生怀旧和长久不变的人文气息吗?小县城的街道最迷人的就是你能看到和全国大多数城市一样的街景,但却不会看到拥挤,连车都不会和人抢道,而且它足够小,从城东走到城西不需要太多时间,在这里生活你会感觉到真正的“从前慢”。
书店里顾客很少,大多数来这里的人都是丢失课本的学生,或者是上了年龄的人,门店正对地下通道,隔壁的排排铁路早已拆除搬离,如今是个简陋的露天停车场,停车场的主人就着这样一个小平房开了一家值得被记住的旧书书店,书店里的书虽然都年代久远,但大都保存完整,书面整洁。
店很小,只能同时容纳两三个人在里面走动,从店里出来右转与从地下通道出来的人一起汇入街道,刚好进入丁字路口的三叉交汇处,丁字右端,街道往东,尽头是一所学校。
沈寅总会在周末来这里淘书,顺带把书送回学校。
店正中央用平板支撑起一个只有膝盖高矮的大摊面,摆上书,都是近些年来还能在市面上看到的杂志,青年文摘,意林,读者,时尚COSMO,国家地理,男人装,知音等等,虽然沈寅从来不会买但是偶尔也会随手翻一翻。
沈寅只挑书架上的书,一些会送给学校图书馆,一些则留给自己看。
“老板,你这一套中国短篇小说文集就便宜点卖我喽,老熟人啦,天天来不差这一点钱嘛。”“2008年……嗯……中国作家协会……时代变喽……”“老板,就这几本书,你给我留着,我下回来拿,包太小了,装不下这么多……”
这么些年过去,停车场变成了崭新的街道,书店也拆除搬离,但有些故事却依然恍如昨日,连声音都清晰的还能听见。
沈寅哪儿也不去,直奔学校,不紧不慢地一个人到只有一个人的教室,拉开窗帘,然后看书,杯子里加满热水,涂上护手霜,充满着仪式感。
吱呀——门被推开,“我就知道你在这,嘻嘻,给你带了好东西,你猜猜是什么?”女孩儿如春花般璀璨笑容迷人,看她故作思索,故作神秘的样子,“会是什么呢?嗯?会是什么呢?”沈寅千言万语最后只变成一句,“过来”,女孩儿听话的走近,他把女孩牵到身边揉揉女孩儿的脸看着她疲惫的模样,欲言又止,几个星期前女孩偷偷搬到自己那个远房表叔家后就故意躲着沈寅,现在居然还故作幼稚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在南方小镇里有一间民谣酒馆叫“大冰的小屋”,它的老板是一个主持人、作家、歌手和画师,他写过一本书叫《乖,摸摸头》,女孩儿对大冰无感,她第一次送沈寅的书是张嘉佳的《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她没看过这本书,只是因为当时在书店说起了她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总觉得这几个字就是在说她自己,只是没有想到沈寅居然还会出现,沈寅笑着说那是因为我要用一辈子来路过,然后就买了一本说是留作纪念。
那段时间夜里做噩梦,她梦见父亲心跳停止,沈寅突然离开她,世界上最爱她的两个人都离她越来越远,她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最后只能和父亲一样走向死亡。
母亲离开后她变得沉默克制,礼貌有加,再也没有小时候的明丽动人和单纯可爱,父亲每一次看到她要像一个大人一样承受着这些就无比自责,木匠为自己打了一口棺材,却不敢躺进去,直到那个女孩的哥哥回来,木匠真的看到了希望。
“给你一颗糖”沈寅掏掏口袋
“不要!”
“……”
“你陪我坐会儿就好。”
“你可以回来。”
“……”
光和影在课桌上平移,地上的树叶斑斑驳驳,他静静地陪女孩儿坐了一个下午,“我去买晚饭,你在这里等我”,女孩儿站起身来意思明显,沈寅也不再多言从抽屉里拿出一件外套为女孩穿上,“走吧”。
两个人出去沈寅一个人就能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帖,“老板,两份牛肉米粉,一份微辣一份多放辣椒,都加薄荷,谢谢。”
“你好,一份蜂蜜柚子茶,三分糖,谢谢。”
然后再到超市买一些零散物品,女孩儿默默地跟在男孩儿身后,一切都是静静地看,静静地等,目光不移,这应该是她心思最平和的时候了。
从学校跨过两个街区到家,两个人坐在餐厅,沈寅为女孩拆开一次性餐筷,对准封装薄膜扎下吸管,把热气腾腾的食物放到女孩儿面前看着女孩儿开始吃东西时他才自己端起另一碗。
女孩吃完最后一口,把餐盒往前一推,沈寅拿起餐巾纸为女孩擦净嘴角的油渍,帮她梳理一下头发,把桌面收拾干净,垃圾扔进垃圾箱,女孩起身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沉默不发,沈寅关掉大灯只留下暖黄色的小灯,坐到女孩身边。
“其实只要有你,没有糖我也觉得甜。”女孩继续说,“我一直觉得在遥远的记忆里有一个宠爱我的哥哥一点都不真实。”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嗯,我相信。”,女孩靠着沈寅的肩膀,“我困了”。
女孩睡着后沈寅把她抱到姐姐的房间,盖好被子,关掉所有灯,独自坐在沙发上,就好像曾经他一个人躺在这里看夕阳一样,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命运掘住了喉咙,即将陷落,最终会彻底在黑暗中一无所有。
早晨醒来女孩再一次偷偷离开,离开前她从身上摘下昨天的外套为男孩披上,轻轻的开门,轻轻的关门,离开,沈寅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摸摸口袋,里面有她偷偷留下的她最爱吃的糖果,心酸一笑。
女孩儿和沈寅不在同一个学校,到了上课周,班里的日子总是无聊且枯燥,整日都好像是在和自己的内心独处,看看旁人,独自复习功课,幻想一些平行时空和宇宙里某颗生命正在抽丝发芽不断成长。
沈寅的班长,是一个乖张豪浪的女生,对于班里那些不听她话的调皮捣蛋的家伙她会直接用拳头镇压,在学校里往来各个班级和办公室,深受老师宠爱,总能做到人未到声先闻,而且做事靠谱,八面玲珑,颇有王熙凤的味道,班长人很漂亮,白嫩立体的面容,黑色长发,傲人的身材和精打细算的性格,落落大方,学校里有很多男生心甘情愿任她驱驰,鞍前马后,尽献殷勤。
没有女孩儿,沈寅只会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两耳不闻身外事,偶尔和同桌打趣说笑,看书,写字,及时给女孩回一条信息,天天如此,乐此不疲。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会让班长放下所有强势,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时候两个人因为某些事好不容易有机会说话,班长便会使出浑身解数仿佛拿出毕生所有的温柔和优雅一样,小心翼翼,不敢多言,尽力表现出一个亭亭玉立名门淑女的形象,但却因为收敛太多,甚至是强行压抑自己,她变得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一点都不像自己,呆呆的,十分拘谨。
有一次,班主任给班里放电影,关掉所有灯,一双双眼睛盯着屏幕,加布里尔·穆奇诺的《当幸福来敲门》,班主任只会点播那些他自认为治愈和励志的电影来鼓励大家,就好像语文老师只会给大家看如《辛德勒的名单》一类的电影一样,总有自以为是的目的,当然,沈寅并不是笑话和鄙夷老师们这样做,大家都很开心,而且轻松,只是相比之下沈寅更热衷于《海上钢琴师》这样的电影,不会太腻,哪怕只是进去听听音乐也好。
曾经,沈寅会陪女孩儿一起看《泰坦尼克号》看《罗马假日》看宫崎骏,看新海诚,看岩井俊二看很多很多,直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再也见不到女孩儿,经年累月,直到可以忘记。
“ko to ba ni de ki zu ko go e ta ma ma de……”戴上耳机仿佛与全世界隔离,沈寅不想看电影,自顾趴在桌上睡觉,同桌生病请假这几天都不会来学校,班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跑到沈寅旁边,沈寅没有在意,就这样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班里居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沈寅看了一眼旁边的女生,黑暗中她那双睁大的眼睛闪发出丝丝光明,枕着自己的手臂呆呆地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自己,沈寅才刚刚睡醒还不想这个时候就起身回家,依旧趴在桌上,这个时候他和她,四目相对,沈寅摘下一只耳机为班长戴上,一句话都没说。
“我坐在床前望着窗外回忆满天……生命是华丽错觉时间是贼……偷走一切……”,一首,“为你弹奏肖邦的夜曲……纪念我死去的爱情……”,两首,“Hold me close and hold me fast……The magic spell you cast……”,三首。
听到电台里的在播“La Vie en rose”,沈寅顺势把歌单变成玫瑰人生的单曲循环,连续听完两然后伸展一下双臂舒服地深呼一口气,对班长说:“走吧”。班长突然有些手足无措,“那个……我不是故意不叫你的……我……”不等班长说完沈寅已经开口,“我先送你回去”班长猝不及防迟疑片刻后轻声回答道:“好!”。
穿起外套,拿上一本书,关上门窗,班长双手背在腰后走在沈寅右边,“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沈寅没有接话,不紧不慢的和她并肩同行,家里为了她上学方便直接在学校附近买了一间新的一居室,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可以睡觉,可以做饭,可以聚会,可以容纳一个朋友圈,但她从来没有带人来过,走到小区楼下,沈寅摸摸口袋掏出一颗糖果递给班长,“晚安”,然后独自离开。
仿佛全世界无声呢喃一般,响起一声——晚安!像太阳对宇宙的声音一样,一直地,一直地,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