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细碎的脆响划破寂静的长空，远处暗红色的云朵簇成一团，像是沾上了蚊子血，缓慢的移动着。相目躲在房间里认真听着客厅的动静，又抱紧手中的娃娃，想要冲出门去，却又瘫坐在原地不得动弹。
“滚吧！”果然没几分钟，门外传来一阵怒喝。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突然，相目的房间被打开了，目露睁着疲惫的双眼，语气里尽是无奈，一步一步的走到她面前，把相目的手臂牢牢抓住，“我们可能要换个地方生活了。”
“好。”相目的语气不紧不慢，偏过脸不去看她的脸，声音低沉，如暴雨前的闷雷，犀利沉闷，“爸爸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相目的爸爸相恒是目露的死穴，她肩膀抖了两下，原本憔悴的脸色变得更加灰败了，嘴里嘟囔着：“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他会回心转意的。”
相目用余光上上下下打量了目露一番。时至盛夏，天气炎热，她穿了件针织睡裙，露出洁白的胸脯和细长的手臂。
相目想不出这样一个窈窕貌美的女人为什么爸爸不喜欢了，童年的那些快乐时光真的回不了了吗？
记得相目小的时候最喜欢去游乐场玩，喜欢画画戳气球，相恒就会买很多气球，吹的鼓鼓的，让相目去戳。相目抱着气球在手间把玩一阵，就用牙签轻轻触碰气球几乎透明的表面，‘砰’的一声爆响，伴随着清脆悦耳的笑声，透着欢喜。
“怎么还没好，爸爸，你真慢！”相目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看着气球后面相恒鼓起的腮帮子有些滑稽，慢慢悠悠的说道，“要不我也吹气球，这样两个人更快些。”
说着，拿起一个泡泡就往嘴里送，相恒一把夺过泡泡，紧张的说：“不行，吹泡泡太危险了，吹的不好容易炸，不安全。”抓着相目让她坐在桌子上，顺手把吹好的泡泡放在她面前。
四十岁的相恒，简洁的短发中藏了几根白发，还带着些许茁壮的气势，随风摇摆。连着吹了几个气球，两颊两边的腮帮子麻酸麻酸的，他看了眼相目：“还玩嘛？爸爸给你吹。”
“不玩了，我都戳累了。”相目捏了捏酸痛的手指，控诉道：“爸爸，你的气球都吹的太薄了，每次我手哆嗦了半天都不敢戳下去，轻轻一碰就炸了，吓死我了。”
“傻孩子，气球吹大了，自然变薄，薄些才好扎啊。”相目的眼里满是慈爱。秋风掠过衣摆，他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草儿，顺手将相目从地上拉了起来。细心的为她理了理衣服，确定没有灰层才幽幽的开口，“傻丫头，回家吧。”
风儿遣卷着白云，徐徐的飘向远方。
“爸爸，你什么时候有空，再陪我出来玩啊？”相目低头踢了踢脚下的小草，毫无生机。相恒看着失了精神的女儿，眼神满是宠溺，抚摸着她的长发，故意拉长音调，“那要看你妈妈同不同意啦。”
相目气节，目露最讨厌她做些奇怪的事情，也不予许她在外面玩耍，怎么可能同意呢。
“哼，小气鬼，爸爸是个小气鬼，我以后再也不和你玩了。”说完，相目就气呼呼的抛开了，还不忘回头冲相恒瞪两眼。
相恒也不恼，看着她气呼呼的模样，煞是可爱，好笑的摇摇头，便追了上去。
秋风将大树的叶子吹的哗哗直想，硬是将叶子吹离树枝，在空中翻了几番才缓慢的落在地上。一层一层叠加，一片一片覆盖，漫山遍野举目无尽。
02
这是坐落在城市边缘的小区，灰败的墙体，老式的建筑设计，厚重的水泥楼梯，满墙的廉价小广告，永远灰蒙蒙的透明玻璃。
相目抱着颓废的小熊站在房间的门口，看着客厅里忙碌的女人。目露还穿着那件睡衣，衣服上已经充满褶皱，如同女人眉宇间抚不平的深沟。
“相目别在那里傻站着，赶紧回自己屋收拾东西。”女人头也不抬的吩咐着相目，继续收拾手下一对未整理完的衣服。相目将目光从女人的身上收了回来，远方破碎的玻璃窗户又偷偷溜进了一缕阳光。
相目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和杉本见面的日子，便扔下小熊，穿了鞋，就往外面跑。目露被关门的声音惊到了，“相目，你去哪里啊，你....”
相目沿着笔直的楼梯一直往下跑，越跑越慌张，越跑就觉得内心喘不过气了。眼看最后一个台阶就要下了，突然脚下一个趔趄，顺势就摔了出去。当皮肉碰上坚硬的地面时，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继而慢慢缓和。
膝盖先着的地，除去表皮，原来里面的结构竟是如此鲜嫩殷红。相目看着膝盖上的伤口，心里有点懊恼自己的不小心，好在已经不像先前那般疼了。
相目如约来到了湖边，寂静清澈的湖水像一面镜子，似乎能看到水底厚重的石头，大大小小，鳞次栉比。忽然眼前一黑，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猜猜我是谁？猜对了有奖哦~”
“你无不无聊，杉本。”相目扒开了挡在眼睛上的肉手，顺势掐了回去。“啊啊啊，轻点。”杉本皱着眉头求饶，“下次再这样，我可饶不了你。”相目爽快的松了手，瞪了一眼杉本，算是警告。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却恩将仇报。”嘴上说着不乐意，身体到是很诚实，杉本边说边往相目身边靠过去。
好久没有坐在一起看湖面了，即便什么都不做也是安静美好的。杉本是相目最要好的朋友，也是相目唯一的朋友。相目一直对杉本说，‘我一直在流浪，所以我从未有过朋友，我想那是奢侈的，因为我维系不起。’
杉本是唯一一个不需要相目做任何事情，说任何话就呆在一起的朋友。相目想不起那一天和杉本成为朋友的，只是突然间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从此以后只要想念，他都在，真好。
“你听说了，黎旭又欺负人了，张阳就是一个怂包，每次被打的时候，就没还过手。”杉本挥舞着手臂在空中上下出拳，“这次就比较惨了，张阳都住院了，估计黎旭这次肯定死定了，我要是张旭家长我也饶不了他，下手贼狠了。”
“嗯，那张旭就是活该，都被黎旭欺负了一年多了都没反抗过，都是给惯出来的。”相目不咸不淡的说着，“那可不，要是我在开始的时候就打回去，往死里面大，大不了干狠的，啥都能丢，面子和自尊不能丢。”
“切，就你面子值钱！”相目拿起手边的石头扔进河里，捡起阵阵涟漪。“我说，你最近怎么总是闷闷不乐的，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杉本孤疑的盯着相目的侧脸，干净清秀皮肤，藏在睫毛下的眼睛炯炯有神，少了些活力，多了些惆怅。“如果你想说，我都愿意听，也希望我能帮上你。”
少年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好看的眉毛舒展开来，锐利的眼神似乎能够洞察人心。“你真的不想说吗？”
“我爸妈离婚了，我不知道该跟谁？或者谁也不跟，独自生活。”相目不紧不慢的说出口，没有多余的情绪，也不带任何解释，只是阐述自己的想法。
如果说年少的美好只是为了让成长的痛苦变得更加清晰，那么它做到了。
“如果一个人生活的，你有想过依靠什么活下去吗？”杉本看着脚前的石头，坑坑洼洼在河水里面来回的洗涤。
“不知道，或许会靠别人的接济，亦或者自己打工挣钱，要不然就向父母要钱吧。”看吧，生活并不全是美好，年少并不全是无知，至少相目这样觉得。
“那你还会回来吧，我们还是朋友吗？”相目看着杉本，“你知道吗？我为什么起名叫相目吗？因为我妈妈姓目，相思之目，亦是相目。”
“可见他们以前也是十分相爱的。”相目抬头看着远方的树木，郁郁葱葱，如同年轻活力的生命，就像森林从来不只属于荒山，只是大自然的法则。
“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要好好的。”相目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头也不会的往前走，即便不烦有些凌乱，声音有些颤抖，可是她还是走了。
平静的湖面一如往日，只是画卷里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03
相目终究选择回到老家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如今父母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也算一切圆满。只是，盛夏里那个逆光微笑的少年，只能存在于回忆里了。
曾经的相目是一个张扬跋扈的主，在家里习惯了爸爸宠着，妈妈惯着，所以一直肆无忌惮的作死。可是孩子终究是敏感，也是最先察觉到变化的小兽。
相目看到妈妈趟在布满阳光的床上，时而欢笑愉悦，时而低声呜咽。“妈妈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相目小心翼翼的走到床前，伸手谈了谈目露的额头，试探性的问着。
目露拉下女儿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耐心的抚摸，“没事，妈妈没事，只是太累了，休息会就好了。”
那时玻璃还是完整的，阳光还是温暖的，光线还是明亮的，糖果还是甘甜的，孩子还是幸福的。
相目是憎恨的，不过她恨的从来都是她自己。她恨自己从前为什么不乖一点，为什么不能够维系父母之间的感情。更怨恨无法埋怨父母的自己。
蓝天是蓝的，香草是甜的，马路是直的，所以遇到杉本是注定的。
杉本比相目大两岁，拥有小正太的外表，却一个看破现实的小大人。有句话叫‘好狗当道’，杉本恰巧挡了相目的道，相目不依不饶，发挥了胡搅蛮缠的本事，愣是将杉本训的体无完肤。
心中不快减了大半，也懒得去计较那些所谓的道理。相目不知道，原来她用尽全力的争辩，在现实面前是多么的丑陋。
“杉本，快过来！”远处的女人在招手，男孩像是受收到讯号，给出温暖的微笑，转身还不忘告诉相目，“小屁孩，我叫杉本，礼貌的小孩才讨人喜欢，学着点。”
看着越跑越远的杉本，相目只觉得好笑。‘小屁孩，切，谁还不是个孩子啊。’相目碎碎念的往前走，回头撇了一眼杉本离开的地方。如果不是巧合或者缘分，相目真的不想看见那么刺眼的一幕，即使多年之后依然记忆犹新。
相恒穿着往日里都舍不得穿的西装，帅气的大背头，简单的金丝眼镜，清秀的眉眼一如初见时惊艳。此刻他正抱着身边的女人，眼神里透露着深情，整个人神采风扬，眉目藏情，只见他低下头飞快在女人脸上啄了一下。
女人轻轻依偎在他的怀里，小声的嗔怪，小拳头也适时的落在了他的胸口，惹的他轻笑两声。他们身边的男孩，也展开温暖的笑颜，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啊！
如果不是十几年的朝夕相处，相目真的很难想象这是同一个人吗？原来说里有些话是对的，例如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相恒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目露的眼泪掉干了，洗漱台的牙刷也只剩下两个了，门口的鞋柜再也没出现男士皮鞋。
“原以为我只是忘记有了的存在，殊不知我已经失去你多时了。”
年少的多愁善感像是天平的两端，加加减减，最后却还是平衡，所以相目依然只是相目。
04
相目，你想我吗？
我想你。
我叫杉本。我的母亲是个多金的女人，从我出生至今就没有为金钱发愁过。当然也没有因为金钱而交到可靠的朋友。
相目，是一个意外。我的妈妈最近交了一个新男朋友，男人有家室，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那个男人我见过一次，就在Y世界百货，他陪着妈妈一直逛街，挑礼物，哄她开心。在我看来，他和所有靠近我妈妈的人不一样，他对我妈妈是真心的。
他会抽出时间陪我逛商场买玩具，也会和我分享玩游戏的技巧，关键是他做的饭菜我和妈妈都爱吃。看，他就是这么用心，一点一滴的渗透到我们的生活。
那天，我还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她扎着两个小马尾，郁闷的蹲在马路上。我玩心大起，故意堵住她的去路，没想到她发起火来像是炸了毛的猫，太恐怖了。好在关键时候，妈妈冲我招手，让我赶紧回去，不然我非得被她生吞活剥了不可。
后来，我从妈妈那听说，那个男人离婚了，妈妈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婚。从小到大，妈妈都说，‘要做一个听话的孩子，这样的孩子才能找人喜欢，才能得到更多的爱。’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听话，因为我想获得更多的爱。
直到，再次遇见相目，我才知道我的爱是从别人那抢来的。这样的爱，我承受不起。不知道是处于愧疚，还是同情，我逐渐和相目成了好朋友。不同的是，至此之后相目再也没有对我发过火。
相目，你是知道了吗？
记得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森林不是只属于荒山’，那么你呢，我呢，我们呢？
我们都属于哪里？